被诬陷的爸爸写给亚宁的。我想起亚宁一个人揣着这幅字北上求学的情景来,便又心酸难禁。伸手揭了那幅字,其他的东
西都不要了。
说实话,我现在极其不能原谅亚宁。第一,他作了场子里的MB;第二,他因为作MB而在学业上栽了个大跟头。现在竟然被
学校开除了。
安安见我脸色不好,一路上尽挑拣些贴心的话安慰我说这事儿要怪全怪江哥。我急着见亚宁,便没心思听安安的劝慰,一
路闯回家,风风火火按了电梯窜上楼打开房门:
亚宁!
忽然眼前的屋子里的一幕,让我和安安都惊呆了:小雨披头散发地伏在亚宁身上,亚宁昏厥了似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几个
彪悍的男人正抡着菜刀水果刀椅子花瓶等能拿得动的东西往小雨身上砸。小雨边护住亚宁的头边哭着喊你们饶了宁宁吧求
你们了,你们要打打死我吧,别打他了。
这是的小雨已经全身模糊,吊带裙已经给打得稀巴烂,脸上还有一枚碎花瓶的玻璃碴,深深地扎在左颧骨上。一种凛冽的
亮光。
我们将门推开,里面的人就齐刷刷往外看。安安意识到了什么,及时地一把拉起我往隔壁他的房子跑,抓出钥匙打开门将
我推进去。那几个打小雨的人追出来,眼见地要追进安安的房门,安安就一脚把门口的垃圾箱踢出去,才勉强挤进门来,
将门重重带上。门外的他们用什么东西怦怦砸了两下。
好悬!安安一把将我抱住倚在门上,我一个没提防,脸就重重磕到他胸口上,听见了他那个跳得和我一样扑腾扑腾的心脏
。我两手撑住门稳住身子,又摁了他一下腰想推开他,忽然觉得右手在他腰间触摸到了些粘乎乎热腾腾的东西。我抽手出
来看:
是血。
你受伤了?我仰脸问。
安安苦笑了笑,说刚才进门时慢了点给刀子划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血淋淋的小雨和生死未卜的亚宁,忙推开安安说快让我出去,亚宁还在那儿,你快放开我。
安安猛地一把将我推到在地上喊:你冷静点好不好,你现在出去有个屁用!我先给大厦保安处打个电话再说。
说着他拨通了保安室的电话。我听见外头电梯下去又上来,电梯的开门声。接着有保安一路喧哗着吵吵嚷嚷的声音,安安
才拉开门,拽着我向我们的房子跑去。
凶手已逃,菜刀水果刀等凶器在地毯上扔着,小雨浑身是血地伏在一动不动的亚宁身上。几个木头木脑电保安站在那里东
张西望。安安骂道凶手早跑了你他妈还指望他们躲在这儿让你们抓啊!说着他轻轻翻过小雨,小雨呻吟了一声。我拉了拉
亚宁,没看见他身上哪里有伤,只是昏厥了。
安安掐了掐亚宁的人中,又取过玻璃几上的剩茶水淋到他头上,亚宁才摇摇头坐了起来。他看见小雨浑身是血地躺在沙发
上,亚宁吃了一惊,抱起小雨的肩喊了声小雨!
小雨睁开了满是粘乎乎热血的眼睛,又肿又烂的脸上早没了以往的清丽可人,长长的头发给血粘着一缕缕在脸上。她看见
亚宁抱着她在怀里,便苦笑了笑,抬头轻轻地说:亚宁哥,我给你偷的白粉在,在我的鞋垫里,你真受不了了就吸一口,
不过你要学会慢慢戒掉,这,这不是好东西。
亚宁颤抖着手去摸那片闪着刺眼光泽的插在小雨左颧骨上的玻璃片,安安说不要动,别拔!这时,旁边一个保安吼道都快
出人命了还不送医院,还在这里婆婆妈妈说他妈废话!
小雨轻轻对亚宁说:亚宁哥,我不去医院。我自己清楚,我是真不行了,你们一折腾我我只会死得更快。你陪我说会儿话
好么,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亚宁点了点头,泪水下来。
小雨痴痴地看了亚宁好久,才转过头向我说:玉宁哥,你先让保安出去,我有话要和你说。
保安们面面相觑地出去了,她才笑了笑,咧了咧沾满血沫的嘴说:玉宁哥,其实上次你那几件衣服不是秀姐让送的,是我
偷给你的。我说这些不是要你感谢我,我只希望你看在我挨着被秀姐开除而偷衣服给你的份儿上不要恨亚宁哥吸毒。亚宁
哥他是无奈的,在你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江哥经常让场子里的几个地痞来找亚宁哥的麻烦,还逼着给他注射毒品,他才有
了毒瘾的。亚宁哥他有太多的苦衷,可他都是为了你好,他心里的苦只有我明白,我真心希望你别恨他。
亚宁哭了,用颤抖的手捧着小雨血淋淋的脸说:别说话了,好好养口气,亚宁哥送你去医院,你会好起来的,你永远是我
的红颜知己,我的小妹。
小雨就开心地笑了,伸出血肉模糊的手为亚宁擦泪,却将亚宁脸上的泪水也都染红了:亚宁哥,我明白我永远是你的小妹
,你爱我,却不会要我也不会娶我,我不怪你,真的!能在你怀里呆完最后这一段生命,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求你如果我
们有下辈子,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么,亚宁哥!
亚宁的泪嗝翻上来,几乎说不成话。泪水大串大串打到小雨脸上。
小雨就笑到凄凉,却那么满足着,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来。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混乱,说话也近似梦呓了:亚宁哥,假如有
来世,如果你还喜欢男孩子,我就变作你最喜欢的男孩子,和你在一起;如果你喜欢女孩子,我就变作你最喜欢的女孩子
......
亚宁终于一声长嚎痛哭出来,泪水砸到小雨满是血水的脸上,溅起的血珠打到了她的睫毛。她那长而蜷曲的世上最漂亮的
睫毛扑闪了几下,终于盖在眸子上不动了。
只有左颧骨上深深插着的那枚玻璃片,还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43.逃亡·火中灰
每当我向你向你飞翔
总感觉有一种重量。
无法企及
梦中那张萦绕的脸庞。
面对这份情感
我选择了逃亡。
挥着手
在火的影和绝望的笑容里
和记忆说再见。
当村支书将这一切责任推到我身上认为我是罪魁祸首,并要以抽签的方式决定我们一家的去留时,大婶虽舍不得这个生活
了几十年的老窝,却也不得不无奈地答应下来。
我到卧室的门口,看到堂屋里头,在几位村干部和几位本家有名望的长辈以及杜叔的监督下,村支书从火柴盒里抽出两根
火柴抽两根火柴,将其中一根折去一半,在他手里的便是一长一短两根火柴了。他将火柴握在手里搓几下,露出两个涂着
红磷的圆火柴头。
大婶看了眼,站在套间门口的我,眼中弥漫着无奈和伤感。她颤抖着要手往村支书手里抽签。
长签留,短签走,事先说好的。
一刹间,我看到大婶眼中浮起的绝望,没有人知道家对于一个老人有多重要,没有人知道她的痛苦。如果是长签还好,可
是万一,万一是短签呢!
那会儿我极难受,我明白是我晦气,可这一切关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什么事儿呢,为什么要赶她走呢?我出走可以随便
找份活儿养活自己,而大婶一旦出去,却又怎么再活下去呢?
我想喊我走,去他妈的抽签吧!却喊不出来。我冲到村支书面前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签。我本来只是想出口气便扭头便走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掉在地上的火柴棒,两支都是半截签。
可怜的大婶,如果她要抽下去,不论怎样,她都得走。这很明显。
村支书一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其他几个村干部也有些坐不住,纷纷埋头抽自个儿的烟。本族几个长辈面无表情,显然他
们是知道这个结果的。杜叔却坐不住了,一拍桌子:有这么欺负人的么,你们这叫什么!
村支书讪讪地说这,这是社员和干部共同的......算了,大婶摆了摆手,叹口气:既然几十年的老街坊都要咱走,那咱就
走,玉宁,收拾衣裳,剩下带不走的,一把火都烧了。
她皱纹密布的脸上,有着钢水铸成般的钢强的绝望。
当晚,杜叔开了新的三轮摩托去县公疗医院去看欢欢和立东了,那里只有杜姨在,怕忙不过来。我们说好的是暂时到杜叔
的水闸上居住。于是,我和大婶带出了我们的换洗衣服,剩下的东西全给燃着的大火吞噬了。
火是大婶亲手划火柴点的,当我和大婶将三层楼里里外外浇上汽油后,大婶毫不犹豫将燃着的火柴丢到事先堆在门口的爸
爸的那几千册书上。大火熊熊而起,火蛇一样迅速蔓延,然后形成一个火圈再上下延伸成一个火网,将楼和整个院子笼罩
在火光中。
全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没回事儿,大火就熊熊而起了。开始大家以为大婶说烧家只是说说,都没想到她真把家烧了。
大家都怕火势蔓延烧到四邻,可惜火已大起,人根本都靠不近。我和大婶在不远处看着,火光和黑烟冲天而起,将妈妈的
古筝、爸爸的藏书、羽林哥的三楼小屋、秋明送的古琴、买给月芽的新家具、半囤的小麦和几包棉花,连同大婶对这个家
的眷恋和我的记忆,一同焚灭。
看着这幢村里唯一的楼房像支巨大的红蜡烛燃起,让人感觉到一种极至的美丽和绝望。四周沾满了人,一半是看热闹,一
半是防范,都来看笑话还怕烧到自己的家产。
大婶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极其苍老不堪,她一边流泪一边念哈利路亚。她忽然转头问,如明是不是还在里头。
我点点头,因为村里不同意如明下葬到祖坟里,我们又没法将他带在身边,便将他放在新房,周围泼上了汽油。他是我收
养的孩子,却被我害死了。
大婶又问,你会不会带孩子。我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只是点点头,将手里牵着的贝贝抱在怀里。
她笑笑。那么凄凉绝望。她忽然指着我背后说玉宁,那是亚宁吗?
我一惊,忙往身后看,我身后哪里有亚宁的影子?马上我就意识到要出事儿。果然等我回头看,大婶已经跑到燃着的楼房
里去,被大火吞噬了。远远地我看到她在火里挣扎的火影,白发被火气冲飞,零乱飞扬。然后她跌倒,同她的家在火里永
生。
围观的村民虽然也有叹息和摇头,却没有一个人去救。火势太大了,人根本靠近不了。
我无声朝着大火跪倒,双泪滂沱,心中祷告:大婶信仰的上帝啊,求你将大婶的灵魂接到天国,因为她生前是那么善良,
她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啊。
大婶选择这种方式与她的家连为一体,永不分离。也许一个老人对家的感情,是我辈年轻人所无法理解的。她与她的家生
死相从,而我却在失去大婶的同时,也失去了家的概念。
连同老家都化成火中灰了,灵魂又能寄托在哪里呢?
我不忍心看到老家烧得四壁漆黑、轰然坍塌的惨况,便在火势正旺时,一手抱着哇哇大哭的贝贝,一手拉着我的皮箱,背
着装了亚宁骨灰盒的背包离开这个村庄。这个生我养我,却又彻底抛弃我的地方。
到了村口的坟茔群里,我站在那群属于我的亲人的坟墓堆时,默默向我的祖父母、大叔、爸妈、月芽和死后没有入坟的大
神和如明告别。也许,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再不会回到这里为坟头拔草。我不想再回到这里,只能祝愿他们在天上安息
。
天很黑,但借着还在燃烧的楼房的冲天火光,我看见贝贝那张惊恐得近乎木讷的小脸。他呆呆地望着火光,已经不再哭了
,但脸上满是明晃晃的泪水。这些事故在他幼小的心灵上将造成怎样伤痛的记忆阿!
我不忍心再让他看那些火光和黑烟,便拉了拉他小风衣的连衣帽给他戴上,然后拖着笨重的皮箱,穿过田野小路,向黑暗
中的公路走去。
贝贝像以前的如明那样将头搭在我肩上,在帽子里奶声奶气地问玉叔叔,我妈妈买糖怎么还不回来呀!玉叔叔,姥姥说妈
妈去世了,去世在哪里呀,那里有很多糖卖吗?你说妈妈不回来是不是迷路了?
我无法回答他,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心中说,孩子,玉叔叔一定好好将你带大,玉叔叔宁死也不会再让你出事儿。
抱着睡熟了的贝贝,拖着皮箱背着背包,在漆黑一团的公路上走,我觉得自己是个既无家可归又无处可逃的流浪汉。也许
我不该回开封不该回老家,如果我和亚宁一样死在北京,说不定开封和老家就不会出现那么多一连串的事儿。我想起元宵
节在清明上河园晚宴上,因为我周扬吐血昏倒时,平姨曾骂我是扫帚星。我觉得这个词用的好用得巧,我他妈就是一天生
扫帚星,挨着谁谁倒霉。也许这真是命。
我走在两边长满白杨树的公路上,边任夜风吹动头发,边祈求冥冥中的耶稣安拉观世音元始天尊以及其他各路可能存在神
灵,求他们除掉我身上的晦气,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为我付出代价。
我想做个平凡的人,哪怕天天骑着三轮车扫马路也好,每个月拿三四百块钱的工资,将贝贝抚养成人,我也就这么甘心一
辈子了。
忽然我想到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命运。我记起安安以前给我说过作过MB的,就会有那个诅咒加身;而秋明则说只要你是
G,你同样逃不了这个宿命。而这两个人,我没法否认,我那么欣赏过他们,甚至说已经过了欣赏过了极限,我想我从心
里面默默爱过他们。也许我真的是G,不管我承认不承认,我的确那么爱过他们。那些男子。花一样的男子阿。
但想到那个诅咒,心中一阵的寒。我将怀里的贝贝抱得更紧了些,我阵地害怕再失去这个可怜的孩子。
早上七点左右,我全身酸疼地抱着贝贝出现在周扬家门口。低低的白铁围栏和冬青修剪的围墙里,是那么的安静。我正怀
疑里面是不是已经没人住了,正当我想转身离开时,别墅客厅的玻璃门被推开了,玲子和小刘师傅从里面走出来,看样子
要出门。
我不清楚为什么同老家彻底断绝关系后,却会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可能是知觉不知觉的缘故。但我看到玲子和小刘时是
那么的高兴,一种莫名的高兴,就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邂逅了以前的老朋友一般,没有了孤独。
我站在栅栏外面笑着,他们也看到了我,玲子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我,她忙推小刘:
看!玉宁!
贝贝咯噔一下醒了,从小风衣的帽子里探出小脑瓜,好奇地打量着小别墅和从小别墅里走出来的玲子与小刘。玲子跑出来
,惊讶地说你哪里来的这个小把戏这是!当她伸手要接贝贝时,贝贝恐慌地躲了躲,小小的黑黑的脸紧紧贴在我肩上。
我歉意笑了笑。
玲子怔怔看我半天:玉宁,你怎么不说话,难道真的像刘哥说的那样你哑了么?
我苦笑着,没法回答她。只是低眉看着肩上的贝贝。
小刘忙打圆场说:对了,快进屋来吧,雷子回来了。
他打开了栅栏的门,我们边往院子里走他边说:还有陈陈、优优、彦辉、小雅他们也回来看扬扬了;还有阿,那个死老太
婆没有带走扬扬,她那天见我不肯送扬扬去火化就气冲冲地走了再没回来,等雷子回来我们才把扬扬送火葬场。雷子一直
要找你,说有事儿,我们打你手机都打不通,也不知道你老家在哪里,便在家里等。雷子说只要你在家你肯定回来,他们
等了你都好几天了。
玲子笑着附声道:这不可就来了?
说着我们一起走进客厅。客厅和以前没什么区别,除了落地窗前那架大黑三角钢琴外,所有的陈设还是那么简朴,和以前
没有两样。只是正中央的组合条几上放了周扬的黑框的遗照。
照片上的周扬正是我印象中的,很漂亮,漂亮的细眼睛,漂亮的长碎发,漂亮的银耳钉。他还是那么熟悉,那么生动,仿
佛一叫便会开口答应。
小刘向楼上喊了一声,楼上便跑下一个身影,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张黑黑的真诚的脸。是雷子,真的是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