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衣终于将米汤喂进他的嘴里,感受着温热米汤流进胃里的温暖,小婴儿心情大好,眯起眼睛笑得很无邪。决定在长出牙
齿之前都吃米汤。
曜薰慢慢长大,在净王府偏僻而寂静的角落。
有时候他搞不懂净王究竟是怎么想的。名声在外,曜薰小王爷是净王最宝贝的孩子,因为是死去的夫人为他留下的最后一
个孩子。可是事实上,曜薰一直都是独自成长的,净王很少回去看他,也不许他的“哥哥姐姐”们去找他,甚至连王府下
人的孩子也不可以靠近他的小院。
曜薰成了净王府里足不出户,与世隔绝的孩子。
曜薰三岁生日的时候,净王照例为他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寿宴,其实只是借此宴请朝中文武百官而已,净王的皇上兄长也会
驾临净王府,表面上是为曜薰庆祝生辰,而事实上却只是一个拉拢朝中各种势力的幌子。
那一年,曜薰仍旧是被阿衣抱到花园去的。其他的孩子三岁左右时早就已经会走会跑了,可曜薰的双腿却依然无法支撑起
身体。
“皇上万岁万万岁。”曜薰几乎是趴在地上给皇帝行礼的,阿衣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啊,曜薰,平身吧,近前来,让朕
好好看看你。”正直壮年的皇帝笑呵呵的看着曜薰。
阿衣起身想把曜薰抱起来,却听皇帝高高在上的问:“怎么,仍旧是不会走路?”这话似乎是在问曜薰,可回答的却是阿
衣:“回皇上的话,小王爷身子太弱,双腿还没有力气。”
“是呢,那你抱他上来吧。”
“是。”阿衣领命将正在地上努力爬的曜薰抱了起来,微微弓着身子走到皇帝面前。“来让叔叔抱抱。”皇帝伸出双手,
得来的却是曜薰低着头闷闷的一句:“侄儿不敢。”
“看也不让好好看,抱也不让抱,曜薰你有那么讨厌叔叔吗?”平日里严肃正经的皇帝竟然向着个小孩撒娇起来,底下离
得近的臣子都忍不住笑了。天底下谁人不知,曜薰在公共场合向来是把头埋得低低的,尽量把脸藏在奶娘阿衣的怀里不让
众人看到的。这更加证实了当年这孩子容貌的传闻属实。
“侄儿没有。”不卑不亢的语气,曜薰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世人都知道这孩子绝顶聪明,不到一岁就学会了说话,别个孩
子正依依呀呀不知所云的时候,他已经能与人交流,畅谈无阻了。人人都说这是上苍对这孩子的眷顾,但是为了公平就取
走了他走路的权利。不少御医都断定,曜薰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皇弟,曜薰怎么一直都不长肉呢,身子也一直只有小小的这么一点。”皇上摸摸曜薰的小胳膊小腿,不禁皱了皱眉。“
只怪他没有福分吧。小时候太挑嘴,如今身体底子差,怎么养都养不胖了。”净王叹息一声,也跟着皱眉。
“弟妹也真是狠心,竟然丢下个孩子就这么去了。”皇帝跟着叹息一声。曜薰挑挑眉毛,才想起今天也是他“母亲”的忌
日。那女人死的太早,他对她没有半分感情,平日里也记不起有这么一个母亲,更想不起自己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
可是他依然要表现出悲伤的模样。
泪水一颗一颗晶莹的滴落下来,沾湿了他的衣襟。闪烁的大眼睛因为眼泪而更加晶莹。
“小王爷……”阿衣适时的发现了他的眼泪。
“曜薰,怎么哭了?”皇帝问他。曜薰的哭泣向来是没有声音的,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母亲大人就不会死,父亲也不会伤心。”依旧是闷闷的声音,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只听
他的声音也知道他的自责。
“小薰,没有人责怪你。”净王难得的拍了拍他小小的身子,安慰道。
曜薰点点头,适时的停止了哭泣,只是肩膀依旧微微颤抖,仿佛是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悲伤。皇帝和净王对望一眼,眼中似
乎有什么更深的含义。
“曜薰,皇上和我要送你一件礼物。”净王开口,手中便多了一个盒子。
曜薰的小手接过却拿不住,阿衣腾出一只手来帮他。他打开盒子,精致的盒子里却放着一面小小的脸谱,不,应该说是小
小的面具。
额间一枚细碎小巧的红色水晶,眼眶的周围镶了银边,脸颊上有精美繁复却不显花哨的花纹。
曜薰愣了一下才伸出手将面具拿出来戴在自己的脸上。就在绸缎被系在脑后的一瞬间,曜薰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皇帝和净
王要如此小心的对待自己,为什么净王对自己会是那种态度。
他们,在害怕。
怕他会成为倾国的根源,怕他会是转世的妖孽,怕他会成为祸水的蓝颜。
所以不让他出门,给他看的书也全都是些诗词歌赋,向来没有关于兵法或治国之道,为臣之道的书籍。要让他没有野心,
要让他与世隔绝。
呵,原来是这样,又是因为这张脸。这副容貌。
早该知道的,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岂不是更好,为何要费心费力的把自己像宠物一样豢养起来?啊,是了,他们以
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曜薰忽然很想笑,大声的笑!都一样的,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只有阿衣……不,阿衣也有可能是他们派来看着他的吧,害
怕他有一点逾越!
真的是因为体虚不能行吗,谁知到,他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竟然现在才发现这些。
曜薰笑了,很浅很浅的微笑,他眯起眼睛,笑得天真无邪,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抬起头来,轻声细语的问:“父亲
,我好看吗?”
声如泉水叮咚,又如鸣环撞玉,令人想起春风溪涧,清凉美好。
在场的人中,除了阿衣,全部愣住。曜薰的声音,竟是如此动听?
自那一晚之后,曜薰依旧是足体虚多病足不出户的神秘小王爷,而关于他的传说,又多了一个。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国家可以顷刻间被颠覆,朝代亦可以在旦夕间更迭。所谓一眨眼,沧海变作桑田。
凌晏王朝于冉梓三十一年被域空王朝颠覆。
那一日天空阴霾,凌晏举国上下都沉浸在恐慌中,京畿要地,黑色的兵不足五百人,可正是这不足五百的少年兵攻克了京
城。
据说指挥域空兵力作战的是当时域空王朝最小的王子,年仅十一岁。
他派兵三十万在凌晏边境骚扰,连连挫败凌晏边境守军,迫使凌晏王派出京畿之地的禁军去支援边关。可举国上下万万没
有想到的是,域空的筹码并没有压在边境的三十万军队上,而是压在了这不足五百悄悄潜入边境的精兵身上。
五百少年兵,化装成普通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分批潜入了凌晏国,在京城外集结,一小部分甚至潜进了京师作为内应,这群
小小年纪就杀人不眨眼的少年兵,里应外合竟然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内就杀光了城内所有凌晏军人。
一切都静悄悄的进行,京城的百姓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经历了改天换日的变化。
于是凌晏皇帝变成了阶下囚,朝中重臣全部被抄家,胆敢反抗的则以灭门处理。净王身为皇族也没有幸免于难,净王府被
抄,诛杀净王及其所有男宠,王府女眷家丁百余人尽数流放边关。
抄府的那一日,王府中到处都是呼天抢地的哭泣声或是混乱的砸东西声。王府女眷和家丁被从藏身之处赶出来,集结在大
堂里,多数人都哭哭啼啼,哀天怨地,叹息命运的恐怖。
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他从庭院深处走出来,带着精致华美的面具,以近乎冷漠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一切,没有一滴眼泪,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也没有一丝痛苦。比起普通孩子更加瘦小的身体没有一丝颤抖,冷静得过了头,仿佛只是在看戏,甚至
带着一抹冷笑。
抄府的少年兵看着这矮矮的小人愣住了,他的身上仿佛有种贵气,不可亵渎,不可靠近。他们远远的看着他,他也静静的
站着,仿佛是在等着什么。
也许如果曜薰知道接下去等待他的命运会是这样,那他当初绝对不会一动不动束手就擒。
“这孩子会不会不是净王家的人啊。”一个少年问身边的人。
“衣着这么华丽,应该不会是外人吧,而且你看这面具很名贵的样子啊……”
“少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杀了他啊?”
“……先带他去见父亲吧……”一个沉稳的少年最后缓缓开了口,立即有两个人上前去抓住曜薰,而那个孩子连一点反抗
都没有。
瘦小而羸弱的孩子被少年兵带走,去面见他们的将军。与将士们的年轻不同,将军是个成熟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有四五十
岁,他当时正坐在中军帐里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凌晏皇都财产清算单。
小孩子被带到他的面前,站在下面仰起头,不卑不亢的看着他,脸上的面具遮掩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诱惑气息。仿佛是在
挑衅一般。
将军盯着那面具看了很久,唇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他知道这孩子是什么人了。屏退左右只留下军中老成持重的参谋,
将军又眯起眼睛,缓声道:“听闻凌晏国皇族中有一人极为神秘,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而见过他的人又都疯疯傻傻,患
了病一般描述不出他的相貌。”
浅浅一笑,曜薰看着坐在上首作为的将军,不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那个该死的黑泥鳅告诉他
的,任务。
他,不得不,活下去。
“呵呵,本将军别无他意,不过是想见识见识曜薰小王爷的惊世容貌罢了。“中年男人笑呵呵的看着站在下面的小屁孩。
小屁孩看着那个仿佛一句话都能决定他生死的人,露出一个笑容,倾倒众生的,魅惑笑容。
“给你看又如何?”如泉水叮咚的,那声音仿佛带给人一阵清爽,如鸣佩玉。
“石将军,您真的要看?”旁边久久没有发话的参谋突然说话了。他看着那小孩子的笑容,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
孩子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不等那中年将军有反应,白嫩却消瘦的手已经缓慢抬起来,按在面具上。两个老男人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虽然有心理
准备,但他们仍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一张多么摄人心魂的面容。
面具缓缓抬起慢慢解开,那是一张如何惊世骇俗的面容,真真如妖似仙,能让见者的灵魂都为之颤抖,没有人能用词语能
形容那种美丽,尽管依然不成熟,却动人心魄。
狡黠的笑,带着一丝轻蔑,也带着一丝冷酷。仿佛这世间人都入不了他的眼睛。曜薰勾起唇角,垂下眼睛,又缓缓带上面
具。
两个老家伙沉浸在震惊中,小屁孩却丝毫不买帐,冷声道:“看也看过了,你们想怎么处置我?”曜薰有些不耐烦的看着
他们。“喂,喂!”见某两人没反应,曜薰走上前一步,拉了拉中年将军的袖子。
将军终于反应过来,看着眼前重新带上了面具的小孩,那模样竟似有些妩媚。拉了拉旁边参谋的袖子,向他看去,对着那
人挤眉弄眼。另一个侍立旁边的老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会意的笑了,俯下身子在将军耳边轻语几句,将军便也露出了满意
的笑容。
这一刻,一个天大的计划似乎就要开始实施,可是一切都只是按照天意排演的一出戏,而这戏中的主要人物也一一登场。
第5章:倾涯名倌,初次见面
倾涯之美,不过是那慵倚珠帘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美人。那美人经过十年的岁月,越发出落成如妖似仙的尤物,颦
蹙生情,魅惑众生。
倾涯是青楼,在京师重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各王公大臣的关注下,这销金窟居然可以肆意扩张着,里面的“工作人员
”周旋于各种达官显贵之间,玩得风生水起。
这其中最如鱼得水的无疑是那个男女通吃的小倌,他带着不同样式的面具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像舞台上场戏的名角一般,
一双眼睛时而淡漠时而柔和,当真是风情万种,见者生怜。
这小倌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不紧不慢的梳理自己的长发,眼睛里尽是冷漠,世间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哪怕是诚实的映在
镜中的自己的面容。
略微有些泛紫的发丝柔顺服帖,随意的束起来,便有两缕轻轻盈盈的垂落在额前。随意的不去管它,镜前的人将摆在桌上
的面具戴在脸上,对着穿衣镜再次正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便打开门走出了八角形的小屋。
缓慢的穿过有些黑暗的走廊,小倌沉默着眼睛里没什么表情,可是他的目光随着他迈向那个明亮厅堂的脚步逐渐温柔起来
,每迈出一步眼底冷漠的寒冰就崩溃瓦解一分。等他出现在楼梯角的时候,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已经变得风情万种充满
诱惑的力量。
高高在上的立于三楼楼梯口,轻轻扫视一楼大堂的所有宾客,唇角露出妖魅的笑容,仿佛在昭告天下,我在这里,等君来
撷。
楼下一阵抽气,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双眼睛。有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而诱惑不仅仅是那双眼睛。今天那人戴的面具
露出了他好看的唇,那双并不娇艳却格外秀气的唇轻轻勾出一个邪气笑容,仿佛是在挑逗着在场的男男女女。
样式简单的月白色衣衫恰到好处的包裹出他完美的身形,半遮半露的胸膛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和若隐若现的腹肌在大堂的
明亮的灯光下仿佛在发着光,这已经足够勾起在场所有人的……情欲?
“哎,好啦好啦,我们小薰都已经现身啦,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竞价吧!”老鸨站在楼下的舞台上,
愣愣的看着那小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开始招呼着在场的“客人”们。虽然这孩子是她养大的,可是她依然无法习惯这
种出众的美。
“啊,我出一百两银子!”立刻有个壮汉喊出来。老鸨顺着声音望去皱了皱眉头,不满道:“哟,这位大爷,您是新来的
吧,我们小薰的规矩你可是不知道?”壮汉一听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副有气撒不出的模样。
这曜薰来此地十年,男女客官一向区别对待,对女,只要不太过分大抵是有求必应的,对男则是卖艺不卖身。这规矩本是
老鸨当年为了保护年幼的小薰而定下的,时间久了这倾涯楼上上下下都舍不得让小薰卖身给男人了。而另一条不成文的规
矩就是,他曜薰的身价从来都不低于千两白银。
站在楼梯上的曜薰冷眼看着楼下大堂里的一起,眼底流露出一种微弱的鄙夷,可是表面上依然笑得温柔妩媚。这也算是他
多年来的习惯了。
眼角忽然瞟到角落里坐着个安静的男子,是以前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与一般的达官贵族相比,他的身上透着一种不可忽
视的高贵气质,湖蓝色的眼眸中没有过多的表情,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眼审视着周遭的一切,也包括站在这里的自己
。他旁边的随从则是畏畏缩缩的把两手藏在袖子里,垂头站在他身后。
呵嗯,竟然用如此显眼的姿态出现,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坏笑一下,曜薰缓缓移动步伐,慢慢移动到楼下去,直到老鸨的身边。从他开始动的那个瞬间,在场众人都看愣了。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