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钱,因此提供药物给江湖人,接受的委托也都形形色色,各种要求都有,其中毒药一项让人听了惊悚,因此担上了
邪教恶门的名字。
师父说,最近几年江湖中出了几件以毒灭门的大案子,其中两案的毒的确出自还丹门,引起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了起来。
江湖中人却因此把所有案子都归罪在还丹门头上,更听说「媚蛊」、「药兽」、「鸩毒」已经出世,武林盟既打算严惩还
丹门,又知道帝朝皇帝要强徵药人,因此赶在军队之前攻上山。
师父还没想出抗对的计划时,他们就已经杀来了。
我身为药人之一,在还丹门中倍受照顾,此刻门中遇上变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走出房室看,前头火焰燎烧正旺,
就像盛开的拙火之花,却更多了熏人窒息的热度。
「师父、师父呢?」我紧抓住一个从外头跑进来的门人问。
「在山门处与武林盟院的人对峙,让我来拿刚制好的毒蜂粉去。师父有说了,武林盟院是来抓百草师兄、羽师兄,以及青
葙师兄你的,你们千万别出头,躲到练丹房去。」
身旁门人全都同仇敌忾要去抗敌,他们大多是师父出外捡回来或买回来的童子,在还丹门生活了很久,视师如父,向心力
极强,有难没人想逃。
我也不想跑,师父于我恩重如山,此时此刻怎可丢下他一人?
匆匆往山门方向去,还未踏出丹墀,心就冷了一半,还丹门人或许擅使毒药虫粉,拳脚功夫却非所长,武林盟人各个执有
武器防身,很聪明的不让门人近身,刀剑一挥,我方的人立刻染血。
从没看过这样的场面,陌生的汉子唯恐中毒,使用的都是一招毙命的残忍招式,全都杀红了眼,我耳里听到的尽是熟悉人
的哀嚎,腥甜的血味在火光中蒸熏出怪异的气味。
反胃的酸汁直冲上喉头,我全身僵硬在丹墀上动弹不得,不敢看、不想看、偏偏一切清楚的映入眼帘。
所谓的严惩,居然是血洗,并且灭门。
突然间,残存的门人恸声震耳:「师父!」
咕咚一声,师父的头被砍,在地上滚了几滚,颈下的躯体直直挺立了一会,血从碗大的破口朝天喷射,接着往前倒在地上
。
我惊骇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怔怔的张目决眦,谁?谁杀了师父?我要牢牢记住他的长相……
一个身长八尺的中年男子挥舞着九环金刀,胡髯飘洒胸前,长相凶如瘟神,刀刃染血,他在杀了师父之后,扬刀向天吼叫
:「还丹门主已经命丧我镇八方铁威的金刀之下!其馀妖孽还不束手就缚?」
武林盟的人齐声哮吼意气风发,我躲藏在震天的声潮里,缓缓将那些人看了个遍。
虽然隐居高山不出江湖,还是认得出来,拿棍穿僧衣的秃驴们来自少林寺、持剑着道服的牛鼻子老道从武当山下来,武林
盟院自盟主以下都在腰部束上鸾带,其馀杂色服装者来自江湖各处。
顶着正义之士的大纛,也不过就是些牛鬼蛇神,他们的高明处在于以适度的凛然正气来隐藏个人的私心,这是聪明人惯用
的伎俩,吃亏的反而是真小人。
对我而言,他们都该死。
蓦地有人大吼:「媚蛊!那个就是媚蛊!」
我从泞滞的思绪中被唤醒,朝吼声来处看,赫然发现喊话的人居然是每个月都会送米送猪上来的秦老板,他在山下城镇开
业三年多,性子和善,跟环丹门里的人都相处愉快,没人对他设防,连师父也一样。
此刻的他着劲装,腰间系鸾带,这一瞥就让我心知肚明,他是武林盟的人,也是他把人给带上山来的,现在更将我给指认
出来,他是奸细。
我霎时间气愤填膺,却又恐惧难当。
一般人对遭受突来的威胁大致上有三种反应,静止后逃跑,无能逃跑或逃无可逃则奋战;我在听到唤声后,想也没想就转
身往内跑去。
山门外的声浪彷佛被刀从中给砍断,突如其来的安静对应出我奔跑的脚步声有多倥偬,接着后头轰然声大作,那些人像找
到大奖赏似的,争先恐后追过来。
我慌不择路,梯拖梯拖往中堂够奔,撞倒了好几处的桌椅几案,最后踉跄跌入了东厅,心冷,才发现自己进入了死路,东
厅除了跟中堂连接的一道门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出口了。
把门给关上,明知这是掩耳盗铃的做法。
步履维艰,无助的往前,我甚至跌了一跤,好不容易攀上厅前那张贵妃椅,头倚着正中置放的茶几直喘气,厅见好几个人
追入了中堂,金环碰撞刀身的铿锵声隔墙传来。
没忘了师父就是死在拿九环金刀的人手上,我更加惊恐,手脚抑制不住的发抖,口干舌燥,像是离了水的鱼儿,拼命张大
嘴的喘气,吸进去的却远远不够身体所需取的。
会被杀……
不、我不想死,逃过了饥馑跟瘟疫,挨过了痛苦万分的试药磨练,哪能甘心就此而死?就算不死,最后也会沦为他们的玩
物,那时候,更是生不如死。
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惊恐到了极点,那就什么都不怕了;临到深渊,与其往下跳,不如转身,微笑面对那些禽兽。
我是「媚蛊」,逃不了,就要奋战。
东厅精致的格扇门一下被撞开,花梨木支离破碎,四、五个彪形大汉跳进来,外号镇八方的铁威果然跑第一个,他们看到
我之后,喜形于色。
「『媚蛊』在这里!」最后进门的那个人半斜身朝中堂处喊。
除了自律甚严的某些门派,其馀的这些武林人,说到底也只是些尚武粗鄙的江湖人,冲着媚蛊之名来追逐我,猥琐鄙陋的
情态在小小的东厅之内一无所遁。
我斜斜倚靠在贵妃长椅之上,看似慵懒的惬意,其实是经过长期训练出来的姿态,腰身的柔软倾斜收敛了腿的伸展,绛绡
薄披其上,雕出了勾引情欲的恰当弧度;发披散了肩臂,投射出张狂的艳丽。
要诱惑别人,得先诱惑了自己,我演着一场勾魂摄魄的戏,沉迷到忘了自己是戏子。
他们的脚步停顿了,盯紧着我,我则准备完全,眼神牵出秋水般的波荡,以极致的媚术迎敌。
「来。」我扬臂,在空中流荡出一条优雅的动线,抓紧抓住他们眼里的情欲魅影,我的魅影。
汹汹的气势在瞬间软了下来,他们的表情由半猥琐半防卫开始渐渐的松懈,却还保有半清醒的意识,往空中吸了又嗅。
「好香,这什么味儿?」铁威迷惑的问。
我笑意微微含露,东厅空间小,在刚刚的片刻间,恐惧兼动情的因素逼得我异香更加浓烈,均等的弥漫密室里。
「我的味儿。」分唇轻吐语,送着妖娆风情:「……没骗你们,不信……过来闻闻……」
他们的眼神更加的迷离,一步步靠近来,我动了动身,故意仰颈,半敞前襟。
小时候乾瘪枯黄的我,几年来被细心看护,养成了细腻富弹性的肌体,这时故意微露肩窝及琵琶骨,衬着绛绡的艳丽,增
添肤质更加晶莹,让他们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去。
饥渴让他们大口吸气,不自觉地踏入我的陷阱,媚蛊的陷阱,然后,任我予取予求。
更多人于此时闯进来,大喊:「抓到媚蛊了?」
我眉梢眼角抹上妩媚,更多的是腼腆天真,降低后到者的戒心,成功的让他们一步步靠近,对媚蛊的好奇心让他们只想一
睹我的面目,忘了室内充盈的香气。
收网。
对前头的几个人低声问:「喜欢我么?」
「喜欢、喜欢……」他们忙乱的点头。
「他们也喜欢我……」指指后头,我说:「想独个拥有,就……杀了他们。」
前头人猛厉的转身,刀光剑影散在厅里。
一群江湖人陷入奇怪的混战,惯常刀口上舔血的汉子在意识迷茫的情况下,下手毫不留情,不到片刻,鲜血就飞溅上东厅
的白墙,断肢飞过眼前,场面怵目惊心。
愈是怵目惊心,我笑的愈是心荡神驰,香味混着血味能引发人的兽性,杀得更加起劲。
东厅再次进来新的一批人,几个是三、四旬以上年纪的和尚跟道士,还有武林盟的人,他们对厅内的混战讶然。
「住手!」最老的和尚一吼,声波震的墙面晃动,回声震的我耳朵都痛起来,不禁蹙起眉来。
那是少林武学狮子吼,据说这招能振聋发聩,对付昏昧的人最为有效,不愧是少林寺高人,看得出来这些人神识蒙昧,被
控制了,所以想喝醒他们。
太小看了媚蛊,媚蛊的异香从来都不是以强力来扭转人的意志,而是唤醒人的欲望,深深埋藏体内的欲望,那些欲望如虎
,平时关在躯体的牢笼里,媚蛊不过是开了柙,引虎出笼。
让他们疯狂的不是媚蛊,而是他们自身,飞蛾扑火是本性,我不过是加亮那道火焰,让他们追逐前来。
所以,杀红了眼的人依旧杀戮下去,少林寺和尚们跟武当山老道只能想办法出手相拦,左挡右支,浑忘了有一个我悠闲的
躺在贵妃椅上含笑观看。
荒谬的戏,而我是始作俑者。
很快的,第三批的人也陷入狂乱,他们在这其间同样大量吸入香味,从挡架改为加入战杀,而且根本不知为何而杀。
和尚跟道士们毕竟平日有精修凝心定静的功夫,抗衡欲望的程度强了些,可是他们的表情也逐渐扭曲,满身大汗,到最后
住了手,退到壁边喘气行功,甚至默念经文,远离魔魅的诱惑。
既然还未涅盘,就总有七情六欲,我明了这一点。
厅内依旧各骋凶恶鏖战,手执九环金刀的铁威功夫的确高,命丧他刀下的同道已经不下十个,不过,他也是我最不待见活
着的一个。
或许我能让他自己杀了自己,不过,人有自保的本能,一旦牵涉到生命存亡,情欲反而会被压下,媚蛊之香会失效,所以
,必须借他人之手来报弑师之仇。
得找上武功最高的那几个,我眨眨眼,挑中了狮子吼的那位和尚,于是从贵妃椅上起身,缓步走向那些方外之人,心中满
是嘲笑。
既是方外之人,何苦来管人间尘俗事?既然管了,就要有沾染污泥的觉悟。
我倚向他,贴近,吐一口香氛在他的口鼻间,其中含着浓浓的浊欲,如蚁如蜂,穿透他的皮肤,咬啮他的理智。
「大师……帮帮我……」与他的耳廓相聚只寸许,软软的,像吹着一片叶子去搔着他痒:「……你帮帮我……」
他表情未动,只有汗珠直下,注意到他喉结不安的稍动了动,我确认他早已动摇。
摸上他的手,传达温润如玉的亲密,更是一种暗示,背离肉身对欲望的沉迷是痛苦的,还不如尽早服从我、服从我的愿望
。
「帮帮我啊……求你……」低语蛊惑:「……帮我……杀了震八方铁威……」
他起身,往混战处去。
我又往几步外穿蓝色挂留连鬓落腮胡的道士而行,该是仙风道骨的修道之人,同样红潮满面呼哧粗喘着气。
「道长……」葱白的手指滑上他粗糙的脖子:「你也听话……你会听话的,对不对?帮我……那个……」
指向厅中同样杀红了眼的秦老板,那个奸细:「……让他死……」
当铁威被重拳击中心窝吐血倒下,当秦老板当场被格毙,我走到破碎的门边,将这一幕仔细瞧在眼底、也记在心里。
「媚蛊」开启了地狱的门,引领那些人进入黄泉,造下如此杀孽的我或许会遭受天谴,可是,我要先让他们受了人谴。
天下第一「媚蛊」,有缘人得之,而他们,绝对不是我的有缘人。
媚蛊8·有客唐突
处世若大梦,我一直浮沉在四年前的那场梦中,将醒未醒,梦魇之中,总是听到某人不间断的叨念。
「又不是不知道,生食拙火的汁液易造成内火作乱,严重甚至会癫狂致死,你……」
眼皮酸涩的紧,睁不开,却知道我身无寸缕趴在软榻之上,几处大穴有热烘烘的感觉,而旁边说话的人是白草泽。
或许该喊他百草了,就像我本名杜衡,来道还丹门后,师父赐名青葙,他是百草,三药人其中之一的药兽,同时也是师父
的得意门生。
「……有本事你就让我断了药吧,万蚁钻心的痛楚不是谁都能挨过的。」我轻叹气说,又问:「你在做什么?」
「……我正以针轻捣你的大椎穴,待麻感过神道穴即出针,配穴以中脘、足三里、三阴交来行捻转补法,平肝泻火,把你
多年来累积之毒给慢慢化去。」他问:「感觉好些了吧?」
「嗯。」我答,又问:「为什么找我回来?」
「你本来就属于这里,再说……」他提了针,解释:「你是很好的饵食。」
「饵食?」
「……『媚蛊』出世,谁人不想一亲芳泽?就算明知媚蛊淫溺惑乱,总有好奇者前仆后继的来一睹究竟……」
我不以为然:「要知道,有些人找『媚蛊』是纯粹报仇的,四年前死于还丹门内的武林人士的亲人,他们会把气都出在我
头上。」
「当年的生还者没人说得出真相,他们全都被迷昏了神智……我怀疑少林寺跟武当派的两掌门人或许有印象,不过……」
他呵呵笑:「人都是他们杀的,再说和尚道士修行多年的定力居然被『媚蛊』破功,谁敢说出实情?」
「或者我应该学妲己褒姒之流,寻一强权君主,保护我于深宫内院,顶多再担一个惑乱君王的罪名……」我还真有些自暴
自弃。
「这点我正在安排。」他又露出特有的自信的笑:「在这之前,先把你给养胖点,啧啧,要当饵食,也得当只肥嫩嫩的饵
食。」
有理,油嘟嘟的毛虫看起来比凹瘪的毛虫有料又好吃的多。
转念又问他:「百草,从前你并非奸诈之辈,为何现在连我都算计?」
「想完成我主之命,唯有你能助我。」莫测高深,他说:「放心,同是还丹门中人,我不会害你。」
「你另投明主了?」我被勾起了好奇心。
「当年我受了重伤,好不容易由秘道逃出,濒死之际幸遇我主相助,因此逃过一劫。为报救命大恩,我发誓依附于他之下
,终身为他犬马。」
原来他也有恩情至重之人啊,如此一来,我倒不愿苛责他如今的一切作为,不过……
「你到底有何打算?」我疑惑:「又要我如何帮你?」
「你会知道的。」他答。
这之后的两个月之内,他天天替我行针,调配特殊药材服用,因为对症下药,我体态日渐丰腴匀称,乾瘦的肌肤也细嫩起
来,揽镜自照,脸庞秀美灵妙,两颗好久不见的酒靥重又回来,仆人阿衡的样子已不复在。
仔细东瞧瞧西瞄瞄,我虽是成年男子,但是拙火抑制了我的成长,让我体形瘦弱,容貌更是阴柔,真要比起来的话,我也
不比那武林第一美女差。
紫萝山上依旧存在还丹门,只是如今对外宣称以练仙丹金液为主,低调行事,不让武林盟以剿灭馀孽的名目重又回来。
我日夜待在门内,足不出户调养身体,每三天才会上后山的温泉水池内疗愈,另外百草亲自汲取拙火之液来链药,他在控
制火候方面特有一套,适当水火链出的药丸毒性不会太暴烈,在调理身体方面更加的事倍功半。
他还派了两小童来伺候我这名义上的师叔,总之我养尊处优快意之极,跟之前伺候他人的日子相比,真有恍如隔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