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这个没老婆的说得可轻松。明天不止是庆祝情人节的、还是我的哀求原谅大作战!娇妈最近有点恼我,说我工作
时间长、白天都在睡觉都没时间照顾娇娇、跟娇娇玩,她说接送娇娇上下学、家长会、幼稚园的表演会全部都只有她一个
人去……老问题了!还说什么我再不留在家久一点,娇娇就不认得我这当爸的了,我说怎可能?女人就是爱夸张啦!」
果不其然,接下来自然聊到升职与申请转换工作岗位的问题。
作贼心虚的常江当然听得毫不专心、答得也不认真,只想得过且过、胡混过去。
阿妹没多在意,还以为他是在烦恼着自家警察家族的压力,正想跟他来个Men’s talk……
这下子,常江只能借故开溜了。
也正好十二点过后,双双对对的年轻人果然因为门禁而纷纷鸟兽散,人流清减了一半。
「你别想太多……啊我去便利店买罐咖啡,你要不要?」
「不了,下午才喝了杯咖啡,再喝之后就不用睡了。」
「那我去了,大鬼在那边转角前几米的位置。」
「喔喔。」阿妹大略看了看然后应了两声,先转身走向他所指的方向。
看着阿妹离去的背影,常江知道自己也该提步了,却不知怎地,脚步钉在原地。
他舔舔上唇,叫道,「阿妹。」
离他不远的阿妹转头,然后望着他。
「没有……我想告诉你,小鬼穿了娇娇的旧衣服,黄色那件连帽T恤。」
「哦!那件……」他皱眉思考,然后又舒展开来,「那件超可爱的!胸口有只小鸡的那件是吧?那只小鸡也很可爱,娇娇
以前也很喜欢那件。我想GinGin穿了之后一定爆帅,我现在就去看!」
眉开眼笑的阿妹再度起步。
蓦地,常江知道他想说的压根儿不是什么小鬼今天穿了娇娇的旧衣服。
不是这些。
「阿妹。」
步伐加快了的阿妹再度停步,这次半个身子侧过来,歪着头。
好像开始担心起拍档的精神问题了。
「……我喜欢你。」
当他毫无计划地在十二点过后,今年的情人节之内脱口而出这四年的心声。
太过复杂又太过单纯,可以配上很多的形容词与描述,却始终总归一句能够完全表达。
阿妹挑起一道眉,有点讶异他这记直球。
他自己也知道,那完全不像『常江』会刻意叫停别人然后说出来的话。
但阿妹只停顿了一秒,毫不犹豫地答,「常江,我也喜欢你……也许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
阿妹眉眼弯弯、唇角一弯,柔和了整张脸庞。
极度坦率地回应、也有点认真地跟他较劲。
还有类似叹息的劲儿——好像在说『还以为你想说什么秘密,这我早就知道了』。
常江答,「不,你的喜欢绝对不会比我更多。」
这是事实。
阿妹耸了耸肩,回他一个『随你怎样说吧』的表情,转身离开了。
阿妹能如此坦率是因为他把那『喜欢』归类为普通的、人与人之间的喜欢。
常江认为自己此刻应该感到深深的失落,但没有……
他甚至对『阿妹喜欢常江这个人』这从未宣之于口却心知肚明的事实;对阿妹那句『也许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感到松了
一口气,很释然、很释然……也有点高兴。
不知何时开始,勾起的嘴角便没有放下。
常江稍稍握紧了拳头,细细咀嚼此刻内心的激荡感动。
与阿妹背道而驰的他,闭起眼睛走了两三步,才再缓缓睁开,向着便利店走往。
***
「……我可以请问你在做什么吗?」
告诉他,为什么只是进去饮品柜的后头补充饮料,出来之后……
便利店的一角竟然用书建起了堡垒,里头还坐着个山塞大王!?
「不可以。」
常江一句杀过去,封着了间条的嘴巴。
在间条不知道去拉屎还是去补货的这段时间内,他已经攻陷了店内的两排书架,手脚麻利地把前头的书都搬下地,然后翻
后头的书。还拉开底下的抽屉把存货给搬出来,看更里头的地方有没有藏着他的『目标物』。
这样搬来叠去的,很快,他的脚边便围起了小小书城。
搬无可搬的常江索性坐下来,乱翻着类似的书……但看来看去没一本跟目标物相像。
「哇,常大爷!你砌得可过瘾,等下要整理上架的可是我耶!你是不是闲到发慌了才会过来把书当积木砌?你真的这样闲
就回应一下市民诉求,拿把枪随便轰死外头的情侣,轰一对是一对吧……陈Sir呢?」
间条忙不迭冲过去,急着把被摆弄得乱七八糟的书重新上架。
离那座堡垒还有数步,流氓警察已经尤如坐拥帝位,拿起权杖……不、一本书,用书角对准他。
间条知道自己若敢再走前一步,那书角下一秒会不偏不倚吻上他身体。
「欸,你要看书我平常都让你看个饱是不是?有哪一次阻止你的?」又有哪一次是成功阻止你的?「你想找什么书跟我说
一声就是了,不用劳烦大爷你亲自出手吧?陈Sir今天放假吗?」
常江盘腿坐于地上,警帽窝在腿窝中。上头顶着一本书在翻。
间条再如何挤眉弄眼、变换角度都没法窥得一二,只知道那书皮粉红粉红的……
粉嫩又巴掌大的书跟这流氓警察真不是普通不搭。
蓦地,指着他的书角向右一摆,指向收银台。
间条跟随一望,收银台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罐咖啡。这不神奇。
神奇的是咖啡罐旁边竟然出现了几个硬币!
间条呆滞地看着那闪闪发光的硬币,差点想奔过去拿起来咬一咬,好辨清真伪。
常江在这里吃的喝的像开自家冰箱,那次有大发佛心付过钱了!?
『啪』好响的一声唤回他的思绪。
只见警察拍上手上的书,随便向后丢走,终于愿意问他,「你记不记得上年这里有卖一本这样大小的、粉红色的书皮上有
萤光黄的两行大字的……」
「的……?」间条很是配合地歪歪头,把男人的尾音接得长长的。
「星座书。」
「星座书!?」
「我魔羯座。」常江很贴心地提供额外资讯。
「你是魔羯座或兔子座根本不是问题吧!?我知道你是魔羯座会比较容易找到那本书吗?你一个大男人找什么星座运程书
!?有够不搭,不搭就算了,还要找上年的?现在二月十四,已经过了年了!你看上年的干……」
他滔滔不绝、淋漓尽致地教训到一半,只见男人不说二话,缓缓地站了起来。
然后长腿一跨,跨过其中一叠书堆,状似悠闲地摸了摸颈后……
为、为什么明明是如此平凡的动作,他却感到背脊凉到后脑勺?
简直像看见紫烟四起,猛兽出闸、伸展身骨准备乱咬人似的。
什么兔子座,这个流氓绝绝对对不是兔子座,他根本每一辈子都是魔羯还是魔怪座吧!
「干干干干……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啊!我找、我找给你,我找给你就是了!现在才刚过年,上年卖不去的书应该还在
储藏室吧,我现在就去找!」
呜,陈Sir究竟你在哪里?你是在家中享受天伦乐还是被这人面兽心的家伙谋杀然后埋尸荒野了?为什么你不管教好你家
的小朋友要让他出来欺压无辜平民啊啊啊!?
十五分钟后。
「……嗄、嗄……常大爷,你有、有烟吗?」
天可见怜,被硬抓去当搬运工的间条这样来来回回好几趟,已是气喘如牛。
常江把一叠书放下,许是看见他羸弱得很教人同情,而罪魁祸首又那么刚好是自己。又大发佛心地随便从口袋中翻出一根
烟来,递给他。「咯。」
间条看男人好像变魔术般从神奇口袋拔出一根烟来,真的只是一根,连个包装都没有,不禁怀疑那根有两度折痕的烟究竟
在那『甜蜜的家』中住了多久,又有多卫生……
不过男人的善意他可不敢拒绝,谁叫自找罪受的是自己?
于是间条用颇为壮烈的心情把烟枝接过,点火,早死早超生。
当他把燃着的烟枝含进嘴里时,常江好像想起什么般,抬头,『喂』了一声。
但看见他已经从善如流地开始『享用』,又没说什么了,只留下间条一头问号。
再十五分钟之后,间条累摊在收银台后,在警察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咬着硬币。
警察则用一个上大号的蹲姿,置香港警务人员的荣誉如无物,在数十叠旧书中翻找。
这期间,零零落落有几对男女进入店里,都很尽责的用好奇的目光瞧了警察数眼……
只是这种尽责的目光随着时间过去也越来越少了。
间条把半个身子搁上桌,像卫生纸筒般翻滚了一圈,滚到一半,蓦地,眼中上下癫倒的男人站了起来,手上拿着一本被压
得摺曲的小书。
于是他也好奇地走出去,「找到罗?啊我还以为是什么,这本嘛!听那些女学生说蛮准的,一直都卖得不错,这本应该是
压曲了所以卖不出去的吧?你究竟想看什么……」
这本书真的有神准到让不知道从那里收到消息的常江遇神杀神、遇佛砍佛地『威胁』他拿出来?这男人左看右看、横看竖
看都不像会相信星座生肖运程的人。
不过……固执地找书找得脸上也沾了些灰尘,还连打了几个喷嚏的男人,硬是比平常亲切。
常江拿着书扇飞上头的积尘,另手擦了擦鼻头。
他展开被折曲的书皮,两个脑袋一起凑近去看。
封面下方的十六个大字,跟他记忆中如出一辙。还有那眼睛大得不合比例的少女画风,果然是这本……常江轻舒了一口气
,翻开。
「这不是上年的嘛?」
「我记得它也有写今年一开年的大约运程……」
虽然也搞不懂自己一个大男人有些什么好在意的,却还是不多不少有点在意。
上年差不多这时候他因为一时无聊翻过这本书,还没看完,阿妹就冲进来说自己撞鬼了。
自诩跟男人有点革命(找书)情义的伙伴把前臂搭在他肩上,调戏,「常Sir~你该不会像那些小女生般有恋爱烦恼,要
借助星座书的神力给你指引吧?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我劝你出去买枝玫瑰花去数花瓣比较快啦,反正现在这时间玫瑰
花应该大特价了……」
被他半个身子挨着的男人,明显一僵。
还以为真的被他蒙中了、将会被杀人灭口,间条维持原本姿势慢慢慢慢……离开常江。
「现在几点了!?」常江猛地抬头,看了看店内的时钟。
快两点了。
干,他竟然找书找了超过半小时。
果然是上年的星座书,对今年一开头的运势只有一句起两句止——
★ 今年对魔羯座而言,将是紧张刺激、处处玄机的惊耸年,运势较去年更波动。元月的「魔羯座」日蚀和6月的「魔羯座
」月蚀双双落在羯座本命宫,也为全年运势添上神秘色彩。对个人生涯、关系带来震撼消息,或改变命运的契机。
★ 事业精进,情感游牧。
震憾消息?改变命运的契机?
……感情游牧!?
他就是看过封面那两行怎看怎俗烂骗人的句子,记忆深刻。
那晚就撞上大鬼了,总觉得冥冥中有注定所以才……
他妈的,现在要他怎么办才好啊?他都不知道了。
虽然依言来买咖啡了,但他像个笃信命理的小女生般死命翻出星座书来看运程,又究竟算什么啊……常江把书抛回书堆之
中,封面那一行斜字映入眼帘:『有些事你注定遇上』
该死的没错,所以他才会撞上那把他原本无风无浪的心情弄得一塌胡涂的大鬼。那只来索债的怨鬼还嫌他不够惨不卒目,
要他答应把下半生都作祭品亲手奉上。
他仰头,对着光管深深呼吸。
屏着那口气良久,才吐出来。
然后常江一手拿起警帽、另手抄起咖啡,冲出便利店外。
后头立即传来叱喝『喂!!今晚又不还债吗!』
去他妈的星座运程。
***
只要十二点之后带罐咖啡去给他就好了吧?
Agnes又没明确说是几点至几点。
常江近乎小孩子撒赖般想着。
果然快两点了。
不、现在应该已经过两点了吧。
连学生制服也来不及换下就相依相偎着逛街、庆祝情人节的年轻男女们已经归家。
比平日更多生意,热闹非凡的商铺也早已经落闸了,铁铮铮的反射着月光。
街道上冷冷清清,别说一双、连人影都没一只。
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时份,今晚就如同过往每一晚,除了满地比较多的垃圾跟玫瑰花瓣……
没有任何残留的欢欣甜蜜显示今天是个节庆。
常江独自行走在夜色之间、靴头踩上一小片花泥。
……不对。
感觉有点不对劲,却说不出那里不太对。
总是……不太自在,常江一手拿着咖啡,另手解开了颈钮,试图让自己放松。
对了,他或许知道问题出在那里、不是一地的垃圾还有与血渍无异的一滩滩红黑花泥;不是颈钮太紧也不是刚从大光大亮
的地方进入黑暗的反差感,而是今晚好像有点……太静了。
好静。
连一根针掉下地都听得见,应该是指这样的静。
是因为他鲜少地没有伙拍阿妹,独自行走,所以觉得不习惯吗?
还是刚才太热闹太吵杂了,对比之下遗留的后半晚才会份外寂寥,让他疑神疑鬼?
常江知道自己再怎样想也想不出答案。
他边拉开第二颗颈钮,边抬头看着夜空……
哦,今晚星星真少。
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什么时候他跟阿妹和大鬼才分开两个小时,他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样便觉得有点寂寞、渴求重聚了吗?不是的。
只是今晚着实是静得太过……沉重、诡异、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好像逼迫他要做些什么。
好像连空气都急着告诉他什么、催促他必须做点什么。
不安。
很不安。
常江皱起眉头,然后快跑了两三步。
他发觉自己从没一刻那么想立即看到阿妹跟大鬼。
把警帽夹在腋下,毫无缘由地,他开始跑。
连要不要把咖啡丢走呢那迟疑的两秒也不允许自己浪费,他越跑越快。
沿着电车路轨一路的向前跑。
两旁的晕黄街灯把所有笼罩的事物都蒙上毛茸茸的光边,白的、紫的、黄的、橘的、红的,略过他眼角的一排街灯在急遽
速度下连成一线,变成流动的光河。
其他事物全都只是流光掠影,只馀下轮廓。
白天跟夜晚的跑马地是两个世界,他彷佛跑在一张巨型的画纸上,脚下的电车路轨是一个吸收着月光、流着银光的图腾、
是地图不会标示却隐隐暗示着、相连着、通往某处的通道、像一条从未走过的暗途捷径。
好像不顾一切地沿着跑,将会到达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将会向他掀开一个秘密。
好像它们有生命,能意随心动地改变轨迹,合并再移转,导领着一无所觉的他。
而且还把这一切弄得像是他自己的主意。
常江不下一次喝令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专心寻找他们的身影。
但没有用,他的脑海就塞满这些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