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他手里把毛巾扯过来，擦干净血迹。我说，除非你恨我，我才会出去。我，要帮你处理这些伤。

希微笑了一下。他说，你都不说一句对不起吗？

我低着头拿消炎药给他。说，道歉似乎没有用。我去拿冰块。

希拉住我，微笑。笑容很温柔，但是看上去忧伤。

他说，你明明可以这么温柔，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残忍呢？如果离开父亲，你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因为他们和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因为我的世界里已经只剩下你。

可是现在，我很害怕。

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身体里那种对血和暴力的渴望。

我怕伤害希。我知道他不会怪我，可是我害怕。

要控制。无论如何，要控制。

不可以再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躺在床上，希靠在我臂弯里，又开始一遍遍重复。

哥，我们一起逃，我们一起逃。

我侧过身，捂住他的嘴。低声说，不要逼我。

希慢慢移开我的手，望着我。玫瑰灰的眼睛非常漂亮。

微笑里，是仿佛带着歉意的温柔。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睛。沉默着重新躺下去，抱住我的腰。

房间里似乎还回旋着他的声音。

轻柔，沉静，仿佛天生不会伤害别人。

只是伤害自己，只是逃避。

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他很温柔，很温柔地轻声说。

哥，只爱你一个。

清晨。我坐在院子里。很凉爽。树叶上有露水，原来昨天晚上下了雨。

慕香走过来和我打招呼。

自从她被父亲收养，训练成杀手以后，我一直都不喜欢她。看见她就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被培养出残暴性格的人。

和希一起逃吗？

那父亲怎么办呢。

可是，希又要怎么办。

希。

我们的生日快要到了。不知道希想要什么礼物。

第五十五章 碎片 25

krantz靠在阳台栏杆上，沉默。

午后的阳光热烈地照射下来。背着光，依旧有刺痛感。

希和叙不。希雅和Phoenix，曾经一起坐在这里。十六岁的秋天，深夜，坐在这里一起看着晴朗夜空。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十六岁，Phoenix和希雅做了第一次。

而他，也在十六岁，第一次杀人。

可笑的是，今天又是他的生日了。几乎想不起来自己几岁。

krantz慢慢地回想。

十五岁，来到这里。

和Phoenix扮作的希雅朝夕相伴了两年。

十七岁，知道真相。离开Phoenix，和清初一起生活。两个月后，和Phoenix回到了红。

十八岁，一直到现在，在红做事，从第五席爬上第四席也有两年了。

那么他应该是二十岁。Phoenix二十三岁。

krantz突然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的理由。

因为恨Phoenix吗？不。他爱他。

因为爱Phoenix吗？不。他恨他。

那么Phoenix呢？希雅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而自己于他，又是怎样的存在？

krantz想起Phoenix对他说过的，假装成希雅，只是为了给自己他还活着的错觉。

其实他的目的并不是欺骗我。而是欺骗他自己。

因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吗？

因为那道伤口，太钝太重，始终无法愈合吗？

krantz低了低头。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那家伙的声音还是低低沉沉，尾音微微扬起，仿佛挑逗。

“在做什么？”

“没有。”

Phoenix轻笑一声。“今天你生日，他们要给你庆祝吧。”

“嗯。”

“不许去。呆在家里。”

krantz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凭什么？”

“我不喜欢，所以不许你去。”Phoenix缓慢地略带笑音地道。“给你订了蛋糕。我不回来陪你。”

krantz勾起嘴角。“你以为我要你陪？”

Phoenix笑了笑。

“你要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霸道，是对自己的彻底控制。了如指掌。

krantz突然觉得很无力。想哭。

他扯扯嘴角，勾出一个失神的笑容。垂下眼睛，轻笑道。“陪我说说话吧。这里，安静得可怕我，很想念希雅。”

Phoenix愣了一下，声音忽然温柔下来。

“我也是。”

krantz微怔，嘴角不由泛起苦笑。

他是在说他也寂寞着，还是也同样地在想念希雅呢？

“Phoenix。”

“怎么？”

krantz咬了咬嘴唇，说不出话来。

Phoenix，Phoenix，是独属于我的称呼。别人没有资格叫的，连希雅也没有

可是，希雅最初爱上的那个人，不就是希雅吗？温柔微笑的，哀伤的男孩，那个带着歉意为自己清理身体的男孩是希雅，

还是Phoenix？

krantz没有回答就挂了电话。

抬起头。天空干净明朗，蓝得清澈。丝絮一样的云淡淡地拖曳天际。阳光暴烈地抚摸肌肤，有刺痛却温暖的感觉。

可是——希雅已经死了。

无论他爱的是希雅还是Phoenix希雅都，已经死了。

半个小时以后，有人送了蛋糕到方家。很精致的大蛋糕，上面有沁着香气的新鲜奶油。

krantz坐在阳台上，一个人慢慢地吃蛋糕。心里是寂静，细细地感受奶油滑过舌尖，香甜腻在喉咙里。

Phoenix。

舌头变得有些麻木，开始感觉不到甜味。

他微俯下身，将那个银色魔方递出。

机械吞咽。一口一口把奶油塞进嘴里。

他淡然地说，我又何尝不想让他回来呢。

托住蛋糕的手指开始有些颤抖。

他因疼痛流下的眼泪。他说的，那么我随便哪一天痛死掉了，你也就开心死了。

奶油好像卡在了喉咙里，要很用力，才能咽得下去。

Phoenix，Phoenix，Phoenix。

krantz扶住栏杆，开始反胃。

他闭上眼睛捂住嘴巴，感受胃部一阵阵翻腾。

然后眼泪流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清初说的，你爱的。

那时候她好坚定地就那么说：你爱的。

是。

我，爱的。

第五十六章 叙之日记 6

十八寒露

来到森林已经一个星期。

天地都是雪白，脚下柔软厚重。深色的树枝上堆叠了松松的雪，轻轻一拍就会掉下来。

壁炉里面的火一直烧得很旺。很暖和。火光在希脸上闪烁，他睡得很香。抱着毯子就睡着了。

小屋里有柴木的清香。

看着希，会突然觉得幸福。不想回家，不想回去红，不想见到父亲。

整个下午，可以和他一起看外面下雪，地上的积雪又变厚。树木发出轻轻弯曲的响声，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聒噪。

合上书，闭上眼睛。

这样也就睡着。

纯净。想到这个词语。

森林的空气，天空，铺满柔软白雪的大地。主人以为我和希一样是刚毕业的高中生，对我们非常热情和善。

帮着主人做了一些家务。跟着他去打猎，学到很多东西。

希的气色很好。高考那几天他发烧了，一直在担心。现在终于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走出小屋，风很干冷，呼吸可以看到大片白气。

这里的傍晚，天空是温柔的紫红色。和希一起去看了落日。

细碎的雪均匀铺满大地。眼中只见柔和的色彩。不远处的树是深色，覆盖在银白下，看上去并不突兀。

我们走过去。我回头看到两个人的脚印，长长一排，通向我们来的地方。

突然开始下雪。

希微笑着说，要是雪把我们的足印都掩盖掉，我们会找不到回去的路吗？

我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还是喜欢握住他的手腕，走在他稍前一些。知道他就在我身后，这样会觉得安心。

我们可以一直往前，直到想要回去。

我们可以这样吧。

天黑下来。迷了路，心里一丝紧张也无，冷得抱在一起，连发抖都望着彼此忍不住地微笑。

主人找到我们的时候，说他急得差点就要报警了。希抱歉地对他笑了笑。

温凉打电话来问我们玩得怎么样，他说新高中有很多事要烦，他不能来了。

他每年都会来这里，所以主人有些遗憾。但他还是像朋友一样接待我们。

晚上大家一起坐在壁炉前面，主人给我们唱歌，告诉我们他遇到一头熊的故事。他教我们怎么用猎枪，然后约好第二天去

打猎，看谁能抓到更多野兔。我和希一起，比主人少抓了两只。输掉的惩罚是去房子后面砍半天柴。

希握着斧头的样子很奇怪。后来我们坐在堆成三角形的木头上聊天。

他说，哥，我喜欢这里。以后每年也和温凉一起再来这里吧。下次也和温凉比谁打的兔子多。

我扯扯他的围巾，笑着对他说。下次记得带上感冒药。不然我们又要输了。

希微笑。

玫瑰灰的眼睛看上去很温柔。是温柔的笑意。

半夜里抱在一起，听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我们把寒冷锁在外面，软禁了温暖。

很静。希闭了闭眼，又睁开。可以看见他的眼睫轻轻扫过，投下好看的阴影。

感受到心脏的跳动。缓慢有力。我们的心跳声似乎重合起来。

我想在未出生时，我们也曾这样，没有缝隙地靠在一起，用同一个心脏来跳动。

希靠在我胸口，轻轻地说。哥，我希望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被分开。让我们成为一个人吧。

我亲吻他的额头。

我们没有分开过。

十八霜降

父亲要希出国。我和他吵架。

我不要希离开，我不要他走，即使是父亲的命令，即使是死，什么东西都不可以带走他，什么东西都不可以带走他。什么

都不可以什么都不可以什么都不可以什么都不可以他不可以走。

我对希说，我们一起逃吧。

希看着我的眼神。他轻轻点头。嘴角的微笑。他说的，哥，我们一起逃。

父亲很生气。他要把我关起来。慕香帮我们开了门。

我和希从庭院里跑过。树投下深色的影子，阴沉。

记得他手腕的温度，他微微的喘息。记得他温柔的眼睛，玫瑰灰的颜色。

记得枪声。记得血。我在害怕。世界在一瞬间粉碎掉的害怕。

希在微笑，但没有看我。他望向天空。有天使来接他回家了吗？

他很轻，很虚弱地在说话。他很痛，和我一样的痛。

他说，哥，早知道死是这么容易，我何必活得那么辛苦呢？

他的眼角有泪，但是在微笑。

没有丝毫舍不得我吗？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幸福。

在报复我吗？

在报复我吧，在报复我吧，在报复我吧。

我们明明是一个灵魂的。你丢下躯壳进入了我这一半灵魂了吧。我们破碎的灵魂拼凑在一起了吧。

可是父亲也死了。那个最强大的男人，逼希出国的男人也死了。

他在气我和他吵架，威胁他要他改变决定他在气我，所以眼睛都没有闭上。

我的世界已经坍塌了，希已经死了父亲已经死了。

希死了，父亲也死了。他们都，都已经死了。都离开了都离开了都离开了。

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我被一个人留在最后。

希。

希。

你没有走，你一直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

十八立冬

累。

总有一天，杀掉林奇。

红的第一席，现在是我。

希的身体已经保存起来，永远不会腐烂。就算我从里面烂掉，他也会好好的。

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很累。很想听他喊一声，哥。

十八小雪

看见桌子下面，为希准备的礼物，才想起我们的生日已经过去很多天。

十月十四号的时候我们还在森林里，完全忘记了生日。

我给我们买了蛋糕，切了两份。把其中一份放在希身边。

过了一个小时，我吃掉了自己那份。走进他的房间，看见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蛋糕还丝毫未动。然后我把它拿过来，一

口一口吃掉。

流泪是这样的感觉。

他的床很冷，以前不是这样。

他会冷吗？

我抱住他，他还会冷吗？

十八 冬至

希不见了。

十八小寒

镜子里，是希。

我对着他微笑，镜子里是希。他的笑容很哀伤，玫瑰灰的眼睛，淡淡温柔的哀伤。

我说，希，你在这里。

你一直都在这里，在我里面。

第五十七章 碎片 26

“等林奇死了，我们去旅行。想去哪里？”

“krantz？”

轻笑声。

“你在出神吗？”

krantz抬起眼睛，忽然愣了一下。垂下眼睛淡淡地嗯了一声。

Phoenix眯了眯眼，抬起他的下巴。“在想什么？”

“你要逼我说吗？”krantz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看着Phoenix的眼睛，心里又狠狠地疼起来。笑容再也坚持不下去。

Phoenix笑了笑，转过身去。

这里是天台，没有人来。

夜空深色，晚星明亮。风从远方吹来，不冷，很清爽。

Phoenix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的马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金属栏杆。酒吧嘈杂的音乐声隐约传来，反而在心里笼上一

层寂静。

“就是明天了。”他忽然轻声地道。

krantz瞥了他一眼。“明天去林奇家里？”

“对。”Phoenix笑了笑，回过头看着krantz，“就跟那时候你杀五爷一样。装出柔弱无力的样子，让他们放松警惕。”

“柔弱。你会装出这种样子吗？”

明明一点脆弱都不肯示人的。

krantz慢慢地想。

身边那个人，可以听见他的呼吸。感受到他的目光。知道他正在干什么，他明天会去干什么。

可是却突然觉得，和他的距离很远。

“把我买过来以前，你调查过我吗？”krantz低着头问。

Phoenix眯了眯眼睛。“出什么事了？”

“调查过吗？”

“你回答我。”

krantz抬起头，咬了咬嘴唇。

“不要瞪着我。说话。”Phoenix皱起眉。

我觉得我们距离很远。

我像一个牵线木偶，一切由你掌控。而你是怎样，我一无所知。

你在看我的表演吗？

我很入戏吧。很合你意吧。

用力扯动嘴角，终于，终于笑出来。

“我想去希腊。”

Phoenix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怎么想去那种地方”

“那就算了。”krantz呼了一口气，“我先走。你要的人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

Phoenix忽然拉过krantz，深深地吻下去。krantz没有反抗，任他亲吻。

反正也是反抗不过的。反正怎样，主动权都在他手里。

反正我只是个玩具，他需要的时候伸手就可以拿过来。

反正他的世界里，只有希雅

但是

krantz闭上眼睛，双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要他爱我吗？

Phoenix亲吻着他的脸颊，脖子，锁骨，一点一点向下。

“我有没有想过明天你会死你会想问我这个问题吗？”krantz背靠着栏杆，淡淡地问。

Phoenix的动作顿住。他靠在krantz肩上，轻笑道。“那么你的回答呢？”

krantz无声地笑了笑。望着深浓的夜空。

你还是不肯让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

我所想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好了。

就不知道好了。

krantz扯了扯嘴角。

“如果知道明天会很危险，会死。你还会动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