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孤城之三 孤月殇(出书版)BY 白蛋
  发于:2011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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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板有格,清清楚楚,却是奇幻无方,瑰丽万状,随手拈来俱是精妙招数。

那人和白笑初眨眼间已攻守十多招,相互跃开,各自凝立,一时黯云涌动,朔风肃杀。

白笑初看着眼前神态傲岸的白衣人,眼瞳微微收缩。「侯雪城?」

「白笑初,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呢?」侯雪城收起枪,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却是出奇柔和。「或者我该叫你……太极老人

吧?」

白笑初默然半晌,忽地一笑。「不愧是侯雪城。」他的神色很自在,态度很从容,即使被揭穿,仍然有种漫不经心的潇洒

,甚至有种洞悉世情的倦意。「你何时察觉的?」

他挥手撤下身边的从人,只留下侯雪城和朱靖。

侯雪城快速看了朱靖周遭一遍,见到他的伤势,神色阴沉下来,伸手便按在朱靖背心,助他调息。他本来已无甚内力,但

他身为一代宗主,对人体经脉了如指掌,稍一疏导,朱靖脸色便回复许多。

朱靖一周天过去,睁开眼来,看到他脸色,便知他心下极恼怒,忙说道:「皮肉伤而已,没伤到筋骨。」

侯雪城便不多问,伸手在他身上连点数指,力道虽然不够,认穴却是奇准,血流登时缓了。

他旁若无人地替朱靖疗伤,竟将隐湖派主视如无物,白笑初也不发怒,只是耐性地等候侯雪城响应。待确定朱靖无事,侯

雪城这才微侧身躯,背部微触着朱靖,让彼此的体温互相氤氲着。

他的身形笔直得如同一把枪,神情古井不波。「之前,我回傲神宫请家师给朱靖运气疗伤,师父当时便已沉痾,长年卧床

,故此力竭而死。之后我有验过他尸身,人中泛出青斑,眼角发红,舌苔肿胀。沉痾不治的理由,该是因为中毒。」

白笑初神情微动。「原来是为了替人治伤,我本料着他合该还有半年寿命。」

侯雪城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那是长年被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侵蚀的关系。师父一向谨慎,就如我一般,从不碰外人

送来的吃食。那如何会中毒呢?

「除了傲神宫人以外,师父唯一接触的外人,只有你一个,每日所饮,也是你武当『八仙观』送来的『毛尖』、『云雾』

和『剑茶』,我当下去验了一下茶种,自然掌握其中可疑之处。」

白笑初点头,「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在这时使用『太极谕』召我前来?是打算报仇?但你身无内力,又怎的替你师父报仇

?」

朱靖想起先前所看到的情景,那邋遢道人身上与白衣老人对掌一幕,显然其中一人乃是替身,自是这老者掩人耳目的手法

了。

侯雪城语气淡漠,「隐湖派的白笑初,本就是武当弟子,和太极老人同门同师,你是他师弟,自然熟知他的一切,在太极

老人失踪以后,你易容顶替他,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谋,可惜你不知晓一事,太极老人在五年前已仙去,就死在家师怀里

。」

侯雪城语气十分平静,彷佛不知道自己口中说出的秘辛足以震惊武林。

「家师既知道你不是他,又何以心甘情愿饮下你送来的毒茶?这其中的道理,想必你比我明白。家师既然是心甘情愿,我

又何必替他报仇?你们当年的恩怨,和我可没半点干系,我也不想理会。」

白笑初的笑意瞬间僵止在面上。「他知道我不是太极?」他的声音似笑似哭。「原来他一直知道,当年我三人共游江湖,

他苦练冰心诀,视我与师兄心意为无物,我早立意要杀他。

「……后来师兄失踪,我顶替身分与他继续来往,原来他都知道……」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道:「我传太极谕给你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让你白笑初知晓我很清楚你是谁,要你收手

。可惜你执迷不悟,还要执意毁了华府。」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冷漠。「白门主,我记得昨日亲口和你讲的话,我说:『你说我改变太多,你错了,我自始自终都没

变过。变的人,是你。』这你可还记得?」

「是的,你始终没变,变的人是我,什么让我改变了?」

白笑初大笑起来,像是忽然疯狂一般,他红着眼,凑到侯雪城身前,「侯雪城,你告诉我,一个人要的情感,要到多么满

,才足以淹进另一个人的心里?」

朱靖一惊,向前跨了一步,想将侯雪城遮掩在身后,侯雪城却格开了他,冷冷地凝视着白笑初。「我不晓得,但是爱一个

人,岂不是自己的事情吗?」他缓缓转过头去,与朱靖视线接触。

那样遥远而不可及的眼神,让朱靖感到距离,他忍不住伸过手去,在侯雪城的腕上使劲握了一下。那力道与热度让侯雪城

身躯震动,他转动腕骨挣脱对方的掌握,却又反手抓住朱靖衣袖。

白笑初的表情,像是在旷野里饥饿的狼。「你们练冰心诀的人,懂得什么叫做爱人?」

「我是不懂。」侯雪城淡淡地道:「我只知道,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你喜欢月亮,不可能把月亮拿下来拢在袖口里。

「我爱的是人,不是月亮,你的比喻太可笑。」

朱靖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很沉很稳,像是坚定的盘石。

「但我认为,一旦爱上那人,那人对我而言的存在,就和月亮没什么两样了。如果他的光芒愿意照耀我,也不是我强迫来

的。在天上的月亮,岂不是最美丽的吗?」说罢微微一笑。

那双清澈而透明的眼神直视着白笑初,如同秋水一样熠熠生辉,非常地干净。而侯雪城脸上忽起的红晕反映着雪衣上的余

晖,刺痛了白笑初的眼睛,他不禁转过身去,像是怕干枯的眼泪再次流出。

过了很久,他负着手,没有回头,声音沙哑,「你们走吧,带着你们的朋友离开,我不为难她。」

侯雪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为何不是你走?」

「因为……」

白笑初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沉着。「失去他以后,犬子是我生存仅有的意义,华府杀了他,就须付出血的代价……

「侯雪城,我就是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你。即使重来一次,我也只能这么做,我的感情不容人无视,即使我会因此痛苦

一辈子……」

「为什么?」

「因为……我只能这般活着。」白笑初忍下了喉头的硬块,冷冷地道:「这就是我生存的方式。」

第九章

华府偌大的一座古老的府邸,在一天之内破败,猖狂的巨大火柱窜上天空,将天空云彩全部吹散,整个天际都映上鲜血般

的红色。

熊熊的烈火直烧了一天一夜,爆裂声不绝于耳,烟尘滚滚连绵起伏。

月黯无芒,火舌照亮夜空,直冲云霄,即使在深沉的夜色中遥远望去,仍可以看到那一抹惊心的红,像是美人脸上画出的

一道胭脂,惊悚而凄厉。

大火熄灭后,朱靖与侯雪城携着华昀霞回到了山庄。

只见四周尽是墨黑的碎木,变形的屋瓦,残缺不全的尸块,阵阵焦臭的肉味传来,整个庄院一片狼藉。

在丝丝袅袅冒着青烟的废墟中,一只焦黑的手从瓦砾中伸起,向着天空,华昀霞认出了那手上戴着的玉扳指。

她惊叫着奔了过去,奋力挖掘。

朱靖拉开她,使力搬去残石断梁,在最里处一根焦黑的断梁显现出来,梁下压着几个焦黑的人形。

那些焦尸身体蜷缩成一团,像是缩水的橘子,死状惨不忍睹。

华昀霞看着那些无法辨认的脸,只觉得像是置身于无底冰窖,又像是全身被火烧灼的炽热,想喊出来,却是喉咙里挤不出

一点声音,如同梦魇一般,咽管有着胆汁的味道。

她跌跪在地面,涂着淡红色蔻丹的指甲抠住青砖的缝隙,大睁的双眸彷佛随时要裂开出血,胸口隐约里发出赫赫的声音,

丝丝作响,竟是哭也哭不出声。

朱靖想安慰,侯雪城却摇头将他拉到一边。「给她哭个够,难道让她别哭吗?」朱靖也就罢了。

朱靖想起华紫轩的豪爽温和,心下也不觉黯然,便寻了个处所挖坑,将寻到的尸体一一埋下,总要让人死有个安息所在。

侯雪城也不去理会两人,在附近折了几根树枝下来,自寻了一块青石抹净盘膝坐上,拿出怀中的玉剑慢慢雕刻着。

华昀霞始终没有哭出声,她哀哀地扶在父兄的尸体上静止不动。

天色已经黯了下来,朱靖怕两人风寒,在院落中捡了枯枝生火取暖,篝火的火芒消长,在漆黑的深夜中闪烁不定。

万籁俱寂,偶尔远处传来昏鸦被惊起的鸣叫划开空寂,伴随着狂风穿过城楼的哨音,像是死神打开墓门,从深黑的地狱破

土而出,召唤着徘徊在世间的亡灵之歌。草丛中传来几声狗哭,亡灵的叹息也近在耳侧。

侯雪城终于从青石上站起身躯,直接走向华昀霞。「妳若要报仇,我可以收妳为徒。以鲜血来安慰屈死的亡灵,用惨嚎去

超度游荡的冤魂。妳若想远离伤心地,我可以让人送妳去任何地方。」

听到他的声音,华昀霞动了一下。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呆滞,眼角是干枯的血红。「如果复仇是正义的,屠杀者与被屠杀

者可有其它路走?」

「妳也可以选择以恩止冤,以恕化仇。」侯雪城淡淡地说道。他一向好洁,但在这充满恶臭的废墟中却始终不显异色。

他从怀中取出几根木像,「这是我雕的,可能不是完全神似。」他眼睛看着别处。「不要的话就丢了吧。」

华昀霞呆呆地伸手接过,过了很久才低头看,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这是她今晚第一次哭泣。

那木像线条刚毅,但眉眼温柔,嘴角含笑,正是他父兄的遗像。她怔怔地看着那两只木像,一时间泪流满面。

侯雪城看着她,又问了相同的问题。「要报仇吗?」

「哥哥很喜欢你,我也……」华昀霞忽然说,这天外飞来一笔,让侯雪城不禁一怔,皱起了眉头。

她也没理会,继续说道:「但我知道你喜欢的另有其人……我很庆幸认识了你们,我想哥哥也同样的想法。他常对我说起

你,我从没见过他那样温柔的神情。」华昀霞说着,脸上没有红晕,只有更加深的惨白。

朱靖的声音插入,温和地说道:「华姑娘以后会找到更喜欢的男人。」

「是的。」

华昀霞露出淡淡的苦笑,「以后我有可能会爱上别人,但侯公子是不同的,将会永远存在我心里的一角,属于我最柔软的

地方,所以我有责任要更幸福。

「我的生存意义,岂能在复仇之上?」华昀霞的眼睛灼亮地燃烧着,像是愤怒,又像是决心。

「仇可以不报,但我永不会忘记,我不斗气,但绝不丧失斗志。被杀的人,也有他们的生活和亲人,也会有我一样的悲伤

……

「不,我不报仇,但我要过得更好。」她紧紧抱住胸前的木雕,深深地弯下腰表达谢意。

「过得更好啊……」

侯雪城喃喃自语,他转过脸来,第一次正视眼前的女子,像是第一次认清女子的真面目。

在安顿好华昀霞以后,侯雪城和朱靖踏上了路途,两人都很沉默,想着白笑初与华昀霞所讲的话语。

「生存,需要有任何意义存在吗?」侯雪城不能理解。

朱靖想了想,「每个人的感知不同吧?但对我而言,上天赋予我们生命,便该使之有价值。」

这种说法,侯雪城无法理解。生存不需要有意义,因为「意义」两字太广博,而且也太重担。怎样的价值才有意义?岂不

是自己给自己的定论?

「上天有赋予人类,任何存在意义可言吗?」侯雪城不以为然,「根本没有,而是自我的评断而已,自己高抬自己的价值

,所以认为自己有所谓的存在意义。」

朱靖笑出来,觉得他的说法很有趣。天色很冷,他紧握住爱人的手。「真正的存在价值,不在于上天,不必问别人。因为

这意义在于,自己给自己的价值。要追求什么,给自己什么期许,给自己什么样的期待与自我满足。」

「存在的价值?」

朱靖耐心地解释着。「存在若真的有所谓的价值的话,绝对不是上天或别人给予的价值。因为,每个人,都只能满足于自

己给自己的意义。因为活着该走向什么样的目标,从来不是别人能决定。」

侯雪城默然点头。生命只需要有目标,一个接一个目标阶段完成,而成就自己的意义价值。人和动物,从来没有任何不同

存在,而之所以自认有所不同,就在于给予自己的意义价值。

即使未来崎岖无常,无所依循,但是,每个人的人生只有一次。侯雪城不打算后悔。

「我的存在价值只有一个,就是守护我喜欢的人。即使付出任何代价都无妨……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

侯雪城想着,抬起头来,盯着朱靖的脸庞,像是要将他的脸庞刻划在心坎上,久久留恋不去。

那是一种决绝。

一出村落,侯雪城和朱靖便看到寒难州伫立在官道中央。

「你真是阴魂不散啊……」侯雪城并无纳罕,像是早就知道他会等候在此。

寒难州微笑。「我早查到两位在此落脚,只是不欲打扰,特在此处相迎,侯宫主请随我去吧。」

朱靖紧紧地拉住侯雪城,道:「我仍是那句话,除非我死,不然绝不任你和他走。」

侯雪城看他一眼。「这三个月来,我想了很久。你想守护我,我却又不想你受伤。我们躲避过,躲不了,这人阴魂不散地

执着于我。那么唯一的法子,只有解决这个人了。所以,我会同他走。」

朱靖觉得不可思议,他总是不懂侯雪城在想什么。「你知道你让他带走的后果会是如何吗?九皇叔是怎么样的人,你根本

一点也不清楚。你那么骄傲自尊的人,难道不怕他对你……」

「骄傲自尊?」

侯雪城嘴角现出一抹嘲讽。「什么是骄傲,什么是自尊?不为任何事情和屈辱所影响,才叫做骄傲或自尊……其它的事情

算的了什么呢?怎么样的屈辱可以让我低下自尊,撤除骄傲?」

他的腰仍然挺得很直,那是不变的傲岸。「如果因为任何事情而动摇,我就不叫做侯雪城。」

「我不明白。」朱靖深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你愿意和他走?九皇叔会伤害你啊。」

不明白吗?侯雪城的目光游移在寒难州脸上。这个人武功何等高强,与自己当初几乎不遑多让。如果朱靖死命抵挡,他会

杀了朱靖吧。

自己束手就擒,至少能保全朱靖一条性命。自己怕怎样的屈辱呢?什么样的侮辱都不会影响自己的骄傲,身体的屈辱和伤

害,根本不在他眼中。生死算得了什么呢?……我唯一所担忧的,只有朱靖你啊。

侯雪城却不再回答,缓步走向寒难州。

寒难州看着他,连自己也不懂那样复杂的情绪,只觉得胸口紧窒,嘴中干涩。「你终于肯和我同行了。」

侯雪城露齿一笑,笑容中有着无限的讥嘲。他负手道:「你之前伤了朱靖那么多剑,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朱靖一咬牙,一把抓住侯雪城的手拉到自己身后。「不管如何,他要带走你,须先杀了我。」

侯雪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这就是朱靖的意思吗?死也不让自己离开?死也不让自己受伤?这是他的感情。

他低下头来,过了半晌终于抬起头。

第一次,侯雪城的声音充满了柔和。

「好啊,那你就死吧。」

朱靖不由得一怔,尚未明白,侯雪城已经伸出手,环过他的颈子,强迫朱靖转过身。

朱靖正要说话,侯雪城温润而略显冰冷的唇已经盖在他的唇上,旁若无人地与他拥吻。

两人唇齿交缠,朱靖只觉得胸口鼓胀,浑忘了一切,只想紧紧拥抱怀中之人。这个人,是他想拼尽性命保护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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