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了半个时辰,属下因为不知道是否该来传报,所以……。」
「我在练功的时候,任何人都没有例外,即使是庆王府的人也一样,你记仔细了。」侯雪城淡淡地道,朝石头后面看一眼
。
「朱轩在那里,你去看看他有没有事情。若是还活着,让他稍后过来找我。」他慢慢走开。
等到走离他们的视界,侯雪城马上施展身法,幻作七尊人形,如流星般逸去,直奔往傲神前宫。
「呼……」
朱轩探出头来,差点死在自己师父手上,原来师父知道他在,竟然那么无情,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理会。不过这才叫真正无
情的剑客啊,实在是太帅气了。
「小师弟,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次算你命大,之前来偷窥的人,只要被宫主发现,全部都死在他的旗下,身体被斩成两断
。」黑衣人很无奈,指着右方不远几十个土堆。「你看那些,全部都是。」
朱轩向旁边一望,登时魂飞魄散,原来师父对自己真好啊,若是自己也被拦腰斩成两半,那一定痛死了。
师父……真是好人。他感动万分。
第二章
傲神宫,弹剑楼。
柳清泉独自坐在大厅,这是他第一次前来傲神宫,他不认为自己忐忑不安,但是确实感到有压迫感。
当他来到天山山脚,便有人上前拦路盘查,知道他是庆王府的人后,便立即引他上山。到了山腰,是一处深幽苍郁的松林
,再向上拾级,便见到前方矗立了一道高约二十来丈的屻壁。
由屻壁顶端,一条清澈的细瀑顺流而下,四溅飞散,在那样如碎玉般的水旋中,隐约传来呼啸而澎湃的激流之声。狂劲的
冷风吹拂着众人的脸面,让人不觉兴起冲天的豪情壮志。
柳清泉流连了一下,终于转过飞瀑,踩上了一条宽约二十来丈的青石大道。这条以青石铺就的道路毫无蜿蜒,笔直地通往
前方默林,此时并非冬季,梅花尚未盛开,但已可想象冬季的盛景。
他身为文人,对于这类园林之道自然有些研究,不由得连连点头。转出默林,一栋通体雪白、气势雄伟的森然楼宇,便巍
然峙立在青石大道的尽头。
这栋楼宇,便是江湖中人闻之色变,傲神宫主所居之处,弹剑楼。
柳清泉一时为它所赋有的霸势所慑,不禁驻足了一会儿。引路的人也不催促,像是习惯了来访之人的惊叹。柳清泉不禁长
叹,楼房原本无情,赋予它们生命的,却是它的主人啊。
顺着青石大道拾级而上,两旁每隔百步,便雕凿着一只丈许高的石鹫,展翅收爪,森然俯临。每两只石鹫之间,均砌着白
玉色的矮栏,顺着阶梯迤逦而上。
此时,已可望见此楼为雪白的大理石所砌,其中竟毫无杂色。共分有七层,瓦顶以紫玉琉璃铺就,而四方飞翘的檐角各悬
挂着一盏水晶风铃,在那样强烈的阳光下,傲然四射着剔透的七彩虹影。
十六根雪白大理石柱撑持着整栋楼宇,柳清泉仰头观望,只觉其壮观之外,更有一种豪气凌人,唯我独尊的气势。
一个淡蓝色的横匾,触目地出现在楼门的横楣上,镶嵌了两个飞扬挺拔的篆体黑字「弹剑」。使这栋巨厦更有一股威仪的
气派,无形中生出一种震慑之感。
八名黑衣大汉提刀卓立在楼前,见柳清泉前来,一致大喝出声,以刀顶地,触击三次,左手横胸,行了一个极怪异的礼节
。柳清泉愣了一下,连忙回礼。「八位大哥少礼。」
进了大厅,自有左右奉上茶水。柳清泉在等候主人前来之余,便四处观望。
这间厅堂极宽广,并无多余装饰,地面铺着斑白的虎皮,十六把紫藤大圈椅分置两侧。
在厅堂尽头设了一张紫檀木大扶椅,墙梁上分挂着八盏玻璃芙蓉彩绘灯,将厅内照耀得分外明亮。但最前方的紫檀椅处,
却显得格外幽冷黯淡。
本来该感到清幽沉肃的气氛,却被窗扇上发出清脆声音,有着巧妙节奏的风铃声敲破了静寂。这座傲神宫,处处可以看到
主人的矛盾诡变的心理。
正当他在默默惊叹时,侯雪城走了进来。「一别半年,朱靖你这死人头,不晓得来看我吗?」他喃喃抱怨着,抬首望见柳
清泉的背影。
「是你啊?」他认得这是朱靖属下的军师,不禁有点郁闷,在自己的紫檀木椅上坐了下来,显然甚是失望,看得出有些泄
气。
柳清泉心中觉得有趣,但是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宫主万安,在下是奉王爷之命前来探视小少爷,并且向宫主告知,王
爷近年领兵抗瓦剌〈新疆北部〉,不过近日将退兵取道天山,到时候将前来与宫主一叙。」
「是吗?战情可还好?」侯雪城半倾身躯,「不过朱靖领兵,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算战败了,最起码他自己也逃得出来。
」
如此乌鸦嘴,柳清泉听了虽然刺耳,但也无法说什么,只道:「王爷用兵如神,乃皇上最倚重的人才,那是不用担心的。
不过用兵之道,首在与将兵一条心,便是兵败了,王爷也不会抛下军中的兄弟一人逃命的。」
只要朱靖没事,侯雪城其它的半点也不关心,「咦,你不是个军师吗?那你怎么在此?不是该和朱靖一起同甘共苦吗?」
他倒不是心存讽刺,只是单纯的不解。
柳清泉觉得很有意思,折扇一开,笑道:「原本也不该由学生越俎,王爷本是命令燕野将军前来,但他家乡有信,说母亲
病危,反正前线战事已告尾声,所以王爷放他暂时回乡,由学生前来接小少爷回府。」
「柳军师!」朱轩的声音才传来,人已经扑到柳清泉身上。
「小少爷。」柳清泉看到他自也开心,一把将他抱起,转了一个圈儿。「小少爷近来可安好?有无好好练功?听侯宫主的
话?」。
「柳军师你是专程来探望我的吗?你放心,师父待我极好,在这里虽然无聊了些,不过每天练功很累,躺下就睡了,也没
法子去想别的游戏。你来的正好,可以陪我玩儿。」
侯雪城看着两人絮絮私语,盯着柳清泉的脸看了许久,心念电转,暗自寻思。他懒得听他们闲话家常,何况柳清泉又不是
朱靖,因此也不再招待了。他走出楼外,怔怔地发呆。
半年不见朱靖,对他的思念日益加深,尤其以为是朱靖来访,却是柳清泉那时,自己都明白了当时心里的难受。
虽说自己可以去探望他,不过师父最近身体不好,所以当时才急召他回宫。可能拖不了多久,但是也病了一年了。不过再
怎样,也得等他归天以后才能离开,人事总是要尽一下的。
想着想着,他便走到师父的楼宇,推门进入。对着里头的白发老头道:「师父,我们商量一件事可好?」
白发老头躺在床上,此时支起身躯。「什么事?」师徒两人都面无表情,看起来和两座雕像在对话差不多。
「你可否多撑几个月?我想去看看朱靖,最多两个月就回来,反正你都病了那么久,多撑一点时日应该也很容易。」侯雪
城走到他病床前盯着他的脸。
「我看你气色似乎不太好,但是又拖得难过……这样吧,宫里的仙丹妙药那么多也治不好你,那总有可以让你马上死的药
吧?」侯雪城半点也没感到自己凉薄,他一向顺着自己心意说话。
白发老头也不生气,语气淡漠。「我说过了,你对朱靖太特别,要克制自己,为何你总是不听我劝?冰心诀也不练了,只
差一关便可练成大静神功第九重,那是历代宫主的心愿,我们的希望全都在你身上了。」
「你们的希望关我什么事情?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当初我想练冰心诀,现在我对它没兴趣了。
「武学之道,万流归宗,不是只有一条路。」侯雪城淡淡地道:「你若还不死,那就撑着等我回来。朱靖比你有趣多了,
与其对着你的脸,我不如去找他。」
「你对朱靖感兴趣?」白发老头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可遗忘脑后?你不怕内力反噬?不怕经
脉寸断之苦?不怕眼瞎、耳聋、哑口、全身瘫痪?不怕日日呕血而亡?」
白发老头的脸容阴沉,眼中只有冷酷。「我要你做的事,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最后竟没有杀了他,他会带给你什么影响
,你不是不清楚。」
侯雪城颜色不变。「我没有必要对他如何,就算喜欢朱靖也无妨,有什么后果,我都无所谓。」
「师父你冰心诀只练到第六重,所以你会感觉害怕。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恐惧。身体伤残、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皮囊而已。」
白发老头紧紧盯着自己唯一剩下的爱徒,蓦地长长叹息一声。「也许这就是命数,也许这就是你的劫数。你做你想做的事
,不必管我,除了朱靖,你本就不关心任何人。」
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你和朱靖……虽然你从不在乎礼教……不过男子相爱,却是不容的。你便是不
为自己,也该为朱靖想一想。言尽于此,你去吧。」
侯雪城看了自己师父一眼,知道是最后的诀别,然后他不再回头,大步离开。
侯雪城命令柳清泉带着朱轩回京,自己却等不了,带着自己的点心大厨,趁夜赶到朱靖宿营之处。到朱靖所在地的时候,
已经天明了,所有人都在梳洗和操练,整个沙场,乌压压的全是人。
在营帐的中心位置,有一面镶着黑边的红色大旗迎风飘扬,上面写着六个黑色的大字「兵马大元帅朱」。侯雪城先确认了
帅帐所在,正要进去找朱靖,忽然目光移转,看到黄封一身戎装,正从帅帐走出。
黄封听到唤声抬头,看到站在树下的两人,吃惊得张大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侯雪城冷冷道:「发什么呆?看到我有那么可怕?」脸上已经散出杀气。
黄封惊魂甫定,连忙行礼,「师叔祖怎么会来此,是有事情找师父吗?徒孙立即去禀报。」说着转身要走。他知道此人难
惹,脾气阴晴不定,若是有一点怠慢之处,别说师叔祖本身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王爷也会剥了他的皮。
「慢着。」侯雪城闪身挡在他面前。「我这次来,可没打算替你们打仗,只是来看看朱靖。你们这次大捷,该要回京面圣
了吧?我要和你们一起回京。」他忽然起了个念头,自觉非常有趣。
「朱靖在军中都在做什么?你替我安排,我要当服侍他起居的侍卫,可别和朱靖说,我要观察看看他的品行,这是一个做
师叔的责任。」越说越觉得自己责无旁贷,身为掌门人,必要时可是需要清理门户的。
他脸上显得更加威严。指着身边的大厨。「这个人,就暂时分到伙头军去。」说完也不理会苦巴巴一脸痛苦之色的大厨。
「快去安排。」
「呃……」黄封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师叔祖的容貌……师父不会分辨不出来的。」
「这个你不必担心。」侯雪城从怀中拿出一个人皮面具戴上,顷刻便成了一个十七、八岁,面目微黑的少年。「好了,不
要啰唆,去安排。」
看到黄封还在迟疑,他脸色一沉,面上登时结了一层寒霜,戴着手套的右手闪电般地抓住了黄封的腕脉。「看来你是不肯
听话,大概没尝过傲神宫的分筋错骨神功。」
「不要啊……」黄封吓得魂飞魄散,知道这人说了便即刻要动手,可不会存有半点情分。连忙道:「徒孙立即安排,不过
当侍僮的衣、食都甚差,在沙场一切从简,师叔祖要先有心里准备才好。」
侯雪城皱皱眉头,「你去找件最干净的衣裳,粗一点无所谓,但是要绝对的干净。至于吃的东西……」想到军中八成是那
种大锅饭的粗食,不禁大是不悦。「我吃朱靖的就好,会吃得神不知鬼不觉,他不会发现。」
「但是,师父的食物,和一般兵士是一样的。」黄封面有难色。
侯雪城怔了怔,沉吟了半晌,终于铁青着脸。「他可以,我当然也行……你记得每天把我带来的大厨,所做的点心送来。
快去准备,不要废话。」
过了不久,黄封果然很行,替他弄了一套青衣服色的侍僮装,他在黄封的营帐换好,戴上青色小帽,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侍
僮。可惜即使戴了人皮面具,那双冷锐如刀的眼神,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怎么也掩盖不住。
黄封看了大皱其眉。「师叔祖,当侍僮,胸膛不必挺那么直,可否稍微弯一下身,最好眼睛只瞧着地面。」
侯雪城冷冷道:「我是堂堂傲神宫主,怎可折腰?」
死了,这种冰冷的声音,王爷就算是三岁小孩也听得出来。
黄封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师叔祖,你的声音……算了,你就装成哑巴吧,再不然就要放粗声音,这样谁也不会怀疑。
」即使如此,他发誓,朱靖不到一天就会揭发他的身分。
不管如何,自己已经是被赶上架的鸭子,那是被逼得没办法,想必王爷不会怪他。他长长叹口气,认命地交代他当侍僮该
做的事情。当然,中间又出现很多问题,诸如:
「什么?要替他准备热水洗澡?我不会升火,最多你煮来我端进去……什么?要替他洗里衣?我这辈子没替人洗过衣裳,
你去洗,然后我拿去给他……什么?我要睡在他帐篷的地上,朱靖睡床上?你当我是他养的狗?」
「……什么?替他清洗马匹?你是在愚弄我吗?是不是想死?……」
这个世界上,大概侯雪城是最命好的侍僮,而自己是最苦命的校尉,黄封的眼睛差点飙出眼泪。
不管如何,侯雪城总算顺利地混入了朱靖的帅帐。
朱靖一整天都在和其它将军议事,一眼都没有看这个替他倒茶、送水的小侍僮。倒是柳清泉、林文强等多看了他几眼,总
觉得这个侍僮不但举止轩昂,而且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侯雪城渐渐感到不满,竟然那么嚣张,自己在他身边晃来走去,还给他穿衣送茶,他当成是活死人?实在可恨,朱靖你给
我记住,我不报仇就和你姓,叫朱雪城。侯雪城暗自握住了拳头。
战局已经接近尾声,朱靖固定驻扎在此,便是打算于此地纳降,所以一连三天,都没有拔营。敌方的使者已经来使,再过
两天,瓦剌王弟会亲自前来商议为藩国之事,朱靖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他在案头写奏折,小侍僮站在一边给他磨墨,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他,虽然朱靖头顶上没长眼睛,也觉得阴风飕飕
。
他忍不住放下了笔,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小侍僮。侯雪城记住了黄封的话,登时垂下头眼望地面。
朱靖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个小侍僮,不是平常见到的那个,按理说,如此陌生的侍僮,不可能放在他身边。因为要照顾他
起居的人,若是有了叛心,那是最危险不过的事情了。他沉吟着,「你是哪个人放进来服侍我的?」
侯雪城放粗声音。「回元帅,当然是黄封大爷。」
「黄封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朱靖总觉得他声音有种韵律,很是耳熟,这个人是特地混进来的吗?他伸手把住他的脉
搏。
侯雪城当然没戴手套,但是连手上也抹上了黑色的易容粉末。
他知道朱靖打算把脉来测自己的武功,他是何等样人,连经脉都能逆转了,自然要装成不会武功是轻而易举。朱靖啊你真
是大蠢蛋。「我是他远房堂哥的叔叔的表妹的外甥的舅母的媳妇的弟弟。」
正当他暗自得意时,朱靖微垂的眼眸一闪。这人真的是侍僮吗?双手那么细致,不像是做习惯粗活的手,而拇指和食指之
间却有粗茧,这是习惯拿某种武器之手吧?他不露声色,「黄封似乎很照顾你,没一会就探头进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