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杀我，是因为……”松松再次仰起脸，果然已经红了眼睛，细长的凤眼里水光盈动。“你害怕了。”
“告诉我，全部都告诉我，好吗？
松松没有回答，就着半跪着的姿势抱住了侧坐在椅子上的霍天航，把脸埋在他的腹部。
木木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绕着两人转了两圈，冲到客厅一下子跳上了茶几，一个没刹住就踩上了还开着的电脑。屏幕瞬间一亮，木木本能地叫唤了两声，跳下茶几又冲回到松松脚边，咬着他的裤腿不放。
霍天航将松松捞了起来，才发现他的脸色很差，小心地把人半扶半抱着领到沙发上坐好，摸了摸额头，倒是不烫。木木已经在松松的腿上缩成一个球，怎么推也不肯走。
“昨晚你一直在这里写书吗？”松松开头，声音不高，半开着眼睛盯着屏幕上的字。“恭喜你过瓶颈了。”
“为什么不让我送你去医院？下午我去医院，一起吧。”
“我没有证件，没有保险，也没有钱。”松松清淡地扯了扯嘴角。“我只是不甘心被忘记。”
“怎么会呢？一定会有人记得你的，你想，你可不是昨天才从石头里蹦出来，对吧？”霍天航在松松身边坐下。“是离家出走？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玩离家出走？不怕被人笑话去？什么也不带，还敢出走？”
“能和我讲讲这个故事吗？”松松抬手指了下屏幕。
“这个……好吧，我可以把构思告诉你，不过……万一你也是个幕后作家，抢了我的构思，那我不是亏大了？”霍天航本是想和松松开个玩笑，话一出口才发现还真是个问题。
“我不是作家，你可以放心，我不写书。
“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我就给你讲这个故事。”
“我是黑客。”松松对着霍天航的电脑露出一个坏笑，不过此刻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到是没有什么效果。
“黑客？”霍天航明显的怀疑。“如果你真的是黑客，你就不该出现在我房子里，而应该出现在我电脑里。”
“我告诉你我的职业了，到你了。”松松没有理睬，再次无视了霍天航的疑问。
“真小气。”霍天航轻掐了下松松的胳膊，听到他哎呦一声，秀气的眉毛一拧，心里又平衡了。“这个故事讲述了两个空间里存在的人的对话，一个三维，一个二维，就像人类有天和创造他们的神的对话。”
“也许……这是真实写照。”松松把头靠在霍天航肩上。“就像我们。”
“那也不可能，我记得我写过的所有故事，所有人物的名字，哪怕是一个路人甲。还有，我从来没有写过木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吗，木木的耳朵一下立了起来。“我也没有看过任何一个关于松松的故事。”
“你那么肯定？”松松把木木放在一边，转过身跨坐在霍天航腿上，手指□他的头发，滑过伤口时听到了一声吸气声。“看着我，霍天航，仔细地看着我，你喜欢我吗？不管我叫什么，我只是要你看着我，然后告诉我，是不是喜欢这样的一个人。你昨天没有把我赶走，其实并不是说你是个多么好心的人，你没有办法，从心底里都没有办法真的把我赶出你的生活，你不舍得的，不是吗？即使……你最后还是决定要杀我。”
“你很漂亮，一点不女气，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不否认，见到你的那一刻，除了惊讶，有些气愤，还有的是窃喜。”霍天航捧住了松松的脸。“如果以后我要写一个关于黑客的故事，我一定把他写得像你。”
“我们看到一个圆圈，分辨不出哪个点才是起点。我们看到一段弧线，它从一个圆里被切割出来，它有一个起点，还有一个终点，是这个，或者是那一个，改变不来任何事，它仍旧只是这样的一段弧线，只是那样的一个存在，而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它在一个美丽的圆里。”
霍天航推开松松，从茶几上拉过电脑，在搜索栏里键入了“松松”，搜索，无果。松松趴在霍天航后背，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勾起漂亮的嘴角，眼珠转来转去，从屏幕到霍天航的侧脸，再到屏幕，那依旧带了丝疲惫的眼里，隐现着狡黠的光，那光里，还有藏不住的遗憾和失落。
“你找不到的，都被删了，他们很厉害了。”
“我父亲年轻时，就是一个黑客，他参与过不少机密行动，为一些组织。”霍天航说道。“他们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点，但是我预感得到其中的复杂性。而我的母亲……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职业。”
“看来困扰你的问题，远不止一个啊。”这句话里，就是明显的幸灾乐祸。
“在我懂事后我就一直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们，他们不告诉我也是爱我的一种表现，他们只是想要保护我。”
“所以你会当一个作家，生命的控制权。”
“也许。”转头和松松对视一笑，霍天航在松松的名字后又多键入了几个词。黑客，木木，霍天航，还有他现在的笔名。“存在过的东西，都会留下痕迹的，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只要用对了方法就能找到。
松松闭着眼睛，用鼻尖蹭着霍天航的脖颈，睫毛上粘着的泪水如露珠般垂挂着。知道不会有结果，还是想要试一试，消除得那么干净，是他们真的很厉害，还是自己和这个人的联系，并没有那么紧密呢？
“不是只有这个搜索网站的。”霍天航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他一直很确定了自己和这个松松是没有联系的，但是当现在这样搜索无果的事实呈现在他眼前时，心里确是说不出的失落。真的没有关系吗？

5
“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真的要冷了。”松松起身走回到餐桌边，背着霍天航擦掉了眼泪。
还是没有相关的结果，霍天航合上电脑跟了过去，将买来的早餐一一打开。“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你知道的，你喜欢什么，我喜欢的就是什么。”松松对着桌上的四五种早餐，猛地擦了下眼睛，挤出一个笑容，还推了下霍天航的肩头。“我早说过了，你个没创意的人，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霍天航没有反驳，傻笑了两声，献宝一样把吃的都往松松面前推，他有猜测过他会喜欢吃什么，最后买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下午真的不和我去医院？那你一个人好好休息，缺什么告诉我，我去买。”
“不赶我走了？”
“在我弄清楚事情前，你想走也走不了，快吃吧。”
下午，霍天航去了医院检查，松松留在屋子里没有出去。
从霍天航出门到他带了菜回来，他一直都坐在沙发上对着茶几上的电脑。松松没有上网，在努力修复电脑里被删除的那些文档，他相信霍天航说的，存在过的都会留下痕迹。
这台电脑，一直都在这个房子里没有出去过。霍天航车祸住院的一个礼拜也没有叫人把它带去医院给他，他的解释是想偷懒，其实松松知道，他是真的瓶颈了。
木木乖巧地趴在茶几上，下巴搁在那个摆设般的鼠标上，盯着屏幕看，偶尔眨下眼睛。
在医院的霍天航做了几个头部检查。被松松砸出来的伤口只是破皮，而那个疤痕……
“你近期脑部做过手术？”那位年轻的医生问。他是霍天航那位送药膏的朋友的大学同学。
“只是一个礼拜前出了次车祸，轻微脑震荡，就这样。”
“这个疤痕，是颅骨钻孔留下的，我不可能看错。”年轻医生的表情很严肃。“我觉得你应该去找那位给你做手术的医生做复查。是不是最近出现术后反应？比如头晕，头疼，或者出现幻觉？”
“颅骨钻孔？”霍天航眨了几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医生。“不可能，如果有人在我头顶钻了个洞做手术我不可能不知道。而且这只是个疤痕，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只是说了我看到的。”年轻医生耸肩。“信不信是你的事情，不会错，除了不知道这个手术的目的。”
“那么这里，还有Z市，我老家。你知道哪些医生有能力做这样的手术，你说的，你认得这个疤痕。我曾经听一位朋友说过，疤痕是外科手术医生的一个标志，一般人不会发现不同，但是他们自己会知道。”
“我还曾经听某个作家说，他从来不在清醒的状态下写作，他只是坐在电脑前，听着心里的一个声音，负责在键盘上敲字，然后屏幕上就出现了完整的内容，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跟着那个声音打字。”
“这个实在有些荒谬。”。3
　“也许你听到的也是很荒谬的。”。
“谢谢你。”霍天航没有再多说，拿起自己的外套，告辞离开。　
他的身体没有异常，大脑也没有异常，除了那个手术疤痕。
接下来到和编辑部的那次见面，霍天航和松松都处得相安无事，两个人也不像刚开始见面那么犯冲，也没有再骂人没再打架，只是说的话不多。松松似乎总是在避免谈论自己，他生活里的小习惯到有很多极像霍天航，偶尔霍天航还会发现松松去过不少他很向往的地方，他似乎过着某种他想要的生活。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想当一个黑客，一个可以环游世界的黑客。”霍天航和松松并排坐在床上，穿着一深一浅同一款式的睡衣，中间一个果盘，两罐啤酒，还有一只睡得正香的小狗。“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的，我一直……想可以追赶上他们。……小的时候，我跟着爷爷奶奶住，他们一个月回来一次，有时候半年三四次。都会带回很多新奇的东西，小伙伴们都很羡慕我。”
“听着也不坏。”松松仰起脖子倒了一大口啤酒进去
“为什么你会成为一个黑客？你家人知道吗？
“当我有意识开始我就是黑客，在四处奔跑。有些奇怪，因为既然是黑客，有一台电脑我就可以发挥自己所长，为什么还要到处跑……然后我意识到，原来我还有另外一个更加秘密的职业。”松松一勾嘴角，对着霍天航意味深长地一笑。“我是一个间谍，双重间谍。”
“间谍？”霍天航不置可否地上下打量着松松。“有意思，所以你说你受伤，中毒什么的是某个控制你的组织为了让你效忠所为或者是你某次行动失败，现在在被人追杀？”
“像小说情节，对吧？”
“如果你不想说实话……也没有关系。”霍天航有些失望，拿起自己那罐啤酒喝起来。
“我问你。”松松侧了侧身对着霍天航。“当你把一个故事讲出来后，还会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是我的故事。”
“我今天一个下午都在摆弄你的电脑，我看了你写的一些作品。我记得你说你从事这个职业有十年，而且很高产，为什么作品只有那么几个？你的书架上，你写的书也不过三本，这样可不叫高产，还是……你有别的笔名？不好意思放出来？难道……嘻嘻，你写的都是有色的书？”
“比如《木木》？”
“不是木木。”松松摇头，表情有些焦急。“木木不是书……”
“哦，木木不是书。”霍天航侧躺下，手支着侧脸，带着些小得意看着被自己说漏嘴而暴露谎言的松松涨红的双颊。“想知道我的猜测吗？你，是一个新写手，松松是你的笔名，但是目前没有人看好你写的东西，你投靠的编辑部和我的是一家，你想接近我，让我帮你，所以……制造了这一系列怪异的事情。”
“那你头上的疤痕呢？你怎么不说我是个脑科医生，兼职写写小说？”
“所以你承认，昨天晚上你是故意砸伤我，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发现这个疤痕？”
“木木……木木是小舟承诺要给松松的一只小狗，他说有了木木，即使小舟不能陪着他，松松也不会一个人太孤单。”松松说到这里，整个人躺了下来，正对着霍天航，手指扣着床单，眼里嘴角无限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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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
“小舟。”松松点了下头，抬起的眼眸里又一次湿润了。
“你……男朋友
松松摇头。“不算是。”
“那他是谁？应该也不是本名吧？”
“你今天不去写书了吗？去写吧，瓶颈期已经浪费了你很多时间了。我……想睡了。”
“你在想他？”霍天航往前一探，鼻尖差点和松松的撞上。“既然想他，为什么懒在我这里？他不要你了还是……松松？你不要用装睡，为什么每次话都不说全呢？这样折腾我很好玩吗？”
“我也没有办法。”松松睁大急得红红的眼睛。“我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了什么？”
“努力让那个人想起我，努力能说出更多的真相，努力想要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努力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被放弃的人是我。”松松开始激动起来，抱着头不停地说。“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我以为我已经死了，但是……你真的很温暖。……霍天航，所有的答案在你那里不在我这里，我努力了，想要你记得给我一个答案，可你却一直在问我问题。”
“松松。”霍天航坐起身，抓起松松的肩膀把他拉起来。“我也努力了，可我真的不认识你。难道你就不会认错人吗？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好容易从医院出来，结果家里平白无故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一直说认识我，说我应该认识他，可我真的不记得了。还有那个疤痕，我今天去检查，那个医生说我做过手术，说有人在我头上钻了一个孔。我不知道那个孔用来做什么，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也想知道答案。你说你的答案在我这里，那我的呢？我的答案又在哪里？你知道来这里找我，我去哪里找我的答案？”
“《冥?明》，你在写的新书，第37页，‘当他第一次发现他所处的世界只不过是一个人心灵的产物，他就一直在努力试图和那个高于他存在的生命沟通，试图扭转自己的命运，就如同人类试图去和他们的神交流一般。永远不会有回应’。”松松平静地叙述着。“这是你从你父母那里回来的那个晚上写的一段。然后昨天晚上，你又写了，第49页，‘在所有的字里行间，都遗留着真相的线索，每一个间隔每一次停顿，都是牢笼间或宽或窄的空隙，那是唯一逃离的方向，他所要做的就在于此，引导那个人自己去发现’。”
“松松，你到底在表达什么？”
“我就是那么做的，你看不出来吗？”松松反抓住霍天航的肩膀，用劲了力抓着，死死扣着手指。“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能说，你规定了，我说不了。我告诉过你，你制定了规则，我只有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