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妈看了眼霍天航打着石膏的左腿,关心地问了句。“什么时候拆?”
“大概两个礼拜吧,我也不太清楚。”霍天航对助理点了下头,自己摇着轮椅到了床边。“松松今天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反应,不过……也没更糟。”颂妈红着眼睛,深吸了口气。
“我来好吗?”霍天航说着,接过颂妈手里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颂贝的嘴角和下巴。颂妈退后一步和霍天航交换了位置
,默默在一边看着他。“他睡着了一直都那么安静吗?在台上,可疯的一个孩子。”
颂妈没有回答,转过身抹掉了从眼眶里溢出的眼泪,她知道这个问题,霍天航也并非在问自己。
“我和医生,病理的心理的,都商量过了,不会有危险,可以试试。”霍天航说道,眼睛还停留在颂贝略显苍白的睡颜上
。漆黑的睫毛根根分明,没什么生机地垂着,却依旧显得俏皮。很可爱的一个男孩,活泼热情,对着自己总是笑,有些傻
傻地,还有那颗可爱的小虎牙。看着怎么也长不大的小孩还老囔着说要自己对他负责,知道是句玩笑话,听着却那么让人
舒心。有些感情表达了,就是真的。
“谢谢你,不过……没有人有十足把握,不是吗?何况宝宝一定不会让你去冒险的。”
“我也不想看着他冒险。您知道,如果一直这样睡着不行,对肌体的损伤是很大的。”霍天航回头对颂妈露出一个信任的
笑容。“放心,会有最好的专家在边上看着,一有情况不对,就马上结束,不会有危险。”
颂妈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孩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看着他,然后眼睛又红了。
“下午的时候他们会给松松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如果情况稳定,晚上就可以。晚上的睡眠比较自然,也容易进入。全程都
会有人在一旁监视,松松的安全是放在第一位考虑地,所以……”
“他不愿意为我们醒过来。”颂妈忽然开口,打断了霍天航的话。“他会为了你而醒过来吗?”
霍天航一时语塞,抬着头盯着颂妈,片刻后,伸手握住颂贝放在被褥外的手。“至少,他值得我们试试。”
“霍先生……”
“叫我天航就好了,伯母。”
“宝宝他……他一直都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他从来不违背我们。”颂妈在床沿上坐下,眼睛瞟了眼被霍天航握着的手。“
他第一次离家出走,就是为了你,或者…… 为了自己梦想,为了他喜欢做到的事。我们给了他生命,你给了他目标,去
做他可以做的事情,成为他可以成为的人。……其实我很感激,即使现在这样看着他,我会有些怨恨你……可那不是你的
错,所以……如你所说,尽你所能,帮我们叫醒他。”
“我会的。”抓在掌内的手被执起,软软地置于唇下。“我会。”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故事到这里,应该进入下半部
34.
当针头刺破皮肤,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注入自己的静脉时,霍天航没有什么感觉,他侧着头,看着在身边病床上沉睡的颂贝
,嘴角上扬着,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眼皮慢慢合拢,又撑开,最后完全闭合。
隔离房外,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各检测仪器后察看着上头跳动的数字。主机屏幕上,脑波显示两人的大脑正在进入深
度睡眠状态。霍天航刚刚做完全身检查,除了腿部骨折,一切正常。而对颂贝在昏迷期间的观察已经进行了几天。随着颂
贝逐渐进入梦境,药物也慢慢在霍天航体内起了作用。没有人能确认霍天航是否真的可以进入颂贝的梦里,也不确定药物
对身体的副作用,在驳倒了诸多方案后,这是唯一还有希望的,特别是在了解了颂贝不愿意醒过来的原因后更是如此。
35.
霍天航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慢慢聚焦,后视镜里驾驶座上朦胧的影像辨不清模样,前挡风玻璃上不停扫着雨水的雨刷器始
终没有让前方路面的视线变得清晰,除了那个站在路边已经淋成落汤鸡的男生。
可怜的小孩就在路边站着,缩着脖子,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淌过尖尖的脸颊,细细的脖颈,钻进衣领。这场雨下得很大,
坐在车里都能感觉到。霍天航伸手擦了下车窗上那层薄薄的水汽,指肚上还是干的。
那天的雨也下得很突然很大,气象台没有事先提醒过。露天的舞台,所有的东西都暴露在空中,那场雨就那么冲刷下来,
砸得人的眼皮都抬不起,雨水朦胧里,可能混着红,霍天航能想象到颂贝看到的画面。
车在颂贝跟前停了下来,车门自己开了。霍天航还未完全适应这个环境,自己就已经伸手将车外湿淋淋发呆的孩子给拉了
进来。干净的毛巾就在手边,随取随用,铺头就盖在那个笨脑袋上。
那手指纤长白皙,没有突出的骨节,指甲剪得很干净。今天早上他还捏着他软软的手指拿着指甲剪小心修剪着,比他自己
修剪的还要好。淡粉色的甲面,真的让人联想到花瓣的样子,尤其是衬着白色的毛巾,那种红隐隐显出,发现后就更加明
显。白色的毛巾下,乱乱的发丝间,漆黑的眸子灵动地闪着光,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瞳孔黑得很纯,没有任何影像,印不
出自己,什么也没有印出。
可能是自己看得入迷了,都未发觉自己手中多了个镶着金边的白色陶瓷茶杯,里头满满一杯红色的液体上还飘着一片茶叶
,是红茶吗?动动鼻子嗅了嗅,那股茶香味便就随着意识的觉醒飘散出来。
身下不再是车后座,而是一张深色的皮质沙发,脚上的地板上铺着地毯,黑色相间的图案。霍天航还在猜测这些东西的由
来,抬眼就看到小孩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刘海还在滴水,乌溜溜的眼珠子转着,模样特别可爱,和印象中那个台下羞涩
台上张扬的孩子都不一样,算是本我显现吗?霍天航正要开口,就见小孩红着脸回了次头,随着他的视线,就瞅见了后头
那串黑色的脚印,之前都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带我回家?”小孩的声音软软糯糯,还有些怯怯地。霍天航没有开口,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他的意识里扮演的是
一个什么角色。小孩给了自己一个伪装,那么他应该也不是他自己。
看着不知从何处上来的两个形象模糊的黑衣人将小孩架走,霍天航不厚道地笑了。望着小孩无奈的背影,还悬空缩着的双
腿,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转眼打量下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和想象中的一样,周围漆黑的一片,辩不出任何物
体的形状。梦的主人不在,梦境自然也就不会存在。
颂贝的睡姿,霍天航见过很多次,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褥,静静地躺着,鼻腔里插着一根氧气管。而此刻,明亮的白色
被黑夜的深色代替,静静睡着的人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睫毛一颤一颤地,应该快要睁开。手探到鼻下,弱弱地呼吸很匀
,带动胸腔小幅度地上下浮动。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光源,却依旧可以把人看得清晰。暗中似乎还有病房里那些生命维持机的模糊形状,耳边还会响起机器
运转时微弱的声音,空气里飘散着的的气味越来越明显,他能辨别出的有两种,自己惯用的护肤品的味道,还有医院固有
的。霍天航知道,那是颂贝能听到和闻到的,算是对外界环境的一种反应。那么这个人一定也能听到自己和他说的话,自
己对他唱的歌,只是他分不清哪些是现在正在发生的真实的,哪些是只存在在记忆里的虚假的部分。霍天航抬手抚过那微
热的脸颊,看着那双眼睛慢慢睁开。
住在自己潜意识营造的梦境里的颂贝,和他在病房里看到的那一个人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连触觉上也很相似。那一瞬间
霍天航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即使听到自己在叫他也不醒。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是在一个梦里,还
是别人的梦里。除了那些永远衔接不上的跳跃的时间和场景。
小孩睁开眼睛那刻,连唇也一并半开了,愣愣的目光,水润的红唇,看不到一处戒备。
“我们以前见过吗?”
“雨已经……”霍天航突然咬住下唇,那些脱口而出的话是颂贝替他准备的吗?扯扯嘴角一笑。既然我已经进来了,那么
颂贝,这里的一切就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控制的了。霍天航俯下身,对上颂贝依旧迷糊的脸,手指轻弹了下小孩半红的耳垂
。“醒了?……记住,我叫霍天航。”
秀气的眉头拧了起来,颂贝很似不悦地半眯着眼睛。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自己却说不出来。
36.
霍天航承认自己并不了解颂贝,他们的相处很短暂,还来不及多说话,意外就发生了。所以霍天航见到的只是颂贝某一面
或者两面,他没有想过这个孩子出现在校园里低着头听校长吩咐时乖巧的样子。那柔顺的黑发软软趴着,垂落的刘海被风
拂起,眉毛的颜色略淡,倒是衬着睫毛和眼珠更黑。
身上的该是这个学校的校服,看不清楚胸口校牌上的字,只那黑色的如小西服般的校服外套陪着雪白的竖起衣领,让霍天
航想到了校园舞台剧里迷人懵懂的小王子。微笑着转睛看向一旁的校长,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脸,一样色系的衣服,不过
不知道是因为不太合身,颜色有些陈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霍天航隐约觉察出了问题,那微笑跟着就淡去。低头看看自
己,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声。
“霍总……霍总?”
霍天航闻声抬头,那个刚刚还背对自己的人正对着他礼貌地笑着。依旧看不太清楚模样,却知道他在对自己笑,还是那种
客套礼貌官方的笑。没有任何提示,他就知道这个人是这所学校的校长,这样的观念自动自给地出现在自己的大脑里。霍
天航还来不及诧异,在瞄见站在校长身后正小心窥视的自己的人时又放松下来。即便这个学校,这个所谓的校长,只是某
个人自己想象出来,并不真的存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校长,您说。”
霍总吗?原来自己是个总裁,那么这次来学校是做什么?总不会是来找某个小家伙的茬吧?霍天航想到这里,故意坏坏地
对颂贝挤了下眼睛,看得小孩立刻红着脸把脑袋耷拉了下来。
“他是我们学生会的颂贝同学,下面就由他带您四处看看吧。”
“好啊,那不麻烦校长了。”
霍天航上前一步站在颂贝跟前,对他伸出手。
颂贝看了眼面前摊开的手掌,干咽了一口,有些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覆盖上去。
“你……好。”
“走吧,颂同学。”
无须去顾及周围那些本就看不清的人,霍天航拉着颂贝很是休闲地在被绿荫笼盖的小径上散步。手里抓着的手又软又暖,
不时反抗般往外缩,用力握了握进,小孩也识趣地由着给握着。
“怎么你们学校的树也是灰蒙蒙的见不到绿色?”
“有吗?”小孩就着霍天航的视线望去。
两旁的树木本也不清晰,现在轮廓分明起来,都能辨出树种,却依旧没有绿色,就像在一副素描画里行走。
“知道为什么吗?”
霍天航转身站定,还没控住脚步的人直接就撞近了他怀里。
颂贝半仰着头看着霍天航,脸颊上可爱的淡粉色又加深了。两个人贴得很近,胸膛贴着胸膛,能感觉到里头那个尽职地砰
砰跳动的东西。霍天航知道颂贝能感觉到,因为他看到过它停止。
“为什么?”
霍天航小心地用手掌抚过颂贝的衣领,又拉起那只被自己抓着的手按在自己同样的位置,眼睛却盯着颂贝的脸看。微红的
眼眶,绯红的脸颊,还有颜色好看的红唇,如血般扎眼的红色。
“除了这里,除了这个。”
“我不懂。”颂贝本能地要往后退,后移的脚步还未着地,腰上就多了只手抓着自己。
“颂贝。”霍天航的手上抬,手指抚过颂贝樱桃色的唇瓣,抚过的地方颜色又似深了些。“你的眼里现在就只能看到这三
种颜色吗?……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会不喜欢的。”
黑瞳里的光瞬间淡了,天际划过一道闪电,轰鸣随即而来,却没有雨落得快。雨水打在发颤的睫毛上,水润透亮的眼睛红
了一圈,脸颊上流淌着的,也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梦里会哭吗?
“霍天航。”
“嗯。”
“好奇怪。”
颂贝双手撑着霍天航的肩膀,身体没什么力气地往下滑,肩膀小幅抖动着,被咬得渗血的下唇颜色深得开始发黑,就像是
凝固干涸的血。之前还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仿佛回到了那个他最后见到自己的混乱的现场。霍天航用力拖住颂贝的
身体,轻抚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低低吟唱起来。
那歌声穿透轰鸣的巨大雷声,伴着小孩委屈的泣音,一直持续着。
“我会一直唱给你,直到你想起我,想起我们。”
“不要唱了,我冷。”颤抖的小孩被紧紧怀抱里,反是抖得更加厉害。“不要唱了。”
低头吻了吻没有血色,白得透明的耳廓。是雨水也将自己淋湿了吧,不然为什么眼里,脸上都是水?
你知道为什么这里都是黑白的吗?除了夹着着红。
有绿色,你送我的砰砰香。
我从来没有给过你这个。
37.
霍天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自己,就那样站在前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一个人。不知道在哪里,是什么时间,还有偶
尔路过的看不清长相的行人,只是一瞬间,睁开眼睛,一切就那样自然地展现在自己眼前,似乎才在学校,他还有话没有
说话,他知道他也有很多疑惑,或许是因为害怕,他把梦境转移了。
马路对面的一间花店门口,男孩捧着一个深色的花盆,低着头,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那盆绿色的长着小小厚实的叶
片的植物,慢慢地嘴角就勾了起来,还凑近去嗅了嗅,最后抬起头咧开嘴对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笑了。那男人伸出手,宠
爱地揉了揉小孩的头发,揽过他的肩膀将他拉近自己。
亲密,和谐着亲密,融合着一丝淡淡的暧昧。
霍天航看着花店前那一幕,抬步往前,却怎么走都没有缩短距离,伸手前触,冰冷的一层似玻璃一样的屏障阻挡着自己。
身后是漆黑一片,就像自己被嵌在了墙壁里。行人三三两两地从自己眼前走过,还有车辆适时地开过。除了那家花店,周
围的店铺都是模糊地,他知道在颂贝的意识里,那是唯一需要存在的地方,就是在这里,霍天航带着他去买了一盆他所说
的他送给他的砰砰香,他很开心地拍打着那些肉叶,空气里淡淡飘着花香,连他自己都可以闻到。那香味有些尖锐,一下
子蹿进鼻腔,甜甜地无法忘记。
周围很安静,不管是那踩过路面的高跟鞋,还是那鸣笛的车辆,还是那叫唤着自己正欲乱穿马路的小孩的母亲,所有该有
的声音都听不到,除了那两个人的声音,他自己的,还有,颂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