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离开过。对不起他,然后,对不起自己,对不起那个嫁给自己的女人。
那个玩具熊倒在沙发上,黑色线条勾勒的嘴还在笑,抓起来拎在手里,一股尘埃的味道。
男孩还笑话他,把他当作小姑娘送他玩具熊,结果每次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都要抱着。
你的胸膛很宽阔啊,又是小狗儿又是玩具熊的。
怎么了?我乐意。
怀抱在自己怀里的男孩白了他一眼,左手臂勾着玩具熊,右手臂搂着Lucky的头,后背在他身前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
姿势靠着。小脸红润,心情极好,嘴巴里还得意地哼哼。
它们都是你送我的。男孩最后回头说了一句。所以我要抱在怀里。
那你不干脆把我抱在怀里?
你那么大个,怎么抱啊。男孩撇撇嘴,转而又一笑。还是你抱我吧,呵呵,我抱他们。
你说的啊,抱你。
喂,不是那个抱,啊……Lucky救我!
男孩的味道已经淡去了,被那股子尘埃的味道取代,这只玩具熊,已经不是男孩的玩具熊了。
东西打包后被装箱,他们的东西,他们的照片,还有那只玩具熊。在阁楼的角落里。
小孩指着那个和他一般高的玩具熊说要时,他没有犹豫地给他买了下来,当着他的面。
一样的眼色,一样的笑脸,只是个头大了,眼睛不一样了。
小孩很乐呵地托着那只对他来说显得过大的熊艰难地走着,才几步就失去平衡往前栽去。
男孩眼疾手快,或者是出于本能地,把小孩接住了。
谢谢大哥哥。小孩很礼貌地乐乐一笑,一点没有惧意。
男孩扯了扯嘴角,对他说,你好。
Sky一开始就知道,他知道的,他们的小木一定会喜欢他,因为他是他们的儿子。他替他选择了,就像当初替他选择了住
所,选择了专业,选择了Lucky,最后选择让他失去自己一般。
而男孩最后全都接受了,所以为什么要拒绝他们的小木?
请你喝点东西吧。
嗯的,我也累了,爸爸,大哥哥,还有熊宝宝。小孩的声音细细甜甜,笑得也甜,就像一块大糖果。
好。男孩点头应下,揉了揉小孩的发顶。是不是感觉到了,和你的头发一样,又细又软又顺。
男孩一直在对他笑,刺眼地笑。那笑容像是一块吸铁石,将他扎在心里连了肉的铁针往外拉扯。
你要走了吗?男孩围着收拾行礼的他打转。为什么啊?要走多久,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
那……我呢?
松松。Sky深吸一口气,将行李箱合上。这里你先住着,如果你喜欢我买下来给你。
算是补偿吗?男孩冷冷地笑了声。一间满是你的记忆的房子?你真的不是在折磨我?
松松,我……对不起。他只有我这么个儿子,而你……你还有很多。
你也有很多。……你不要我了。
松松!
可我不放手,不放!男孩抓着他的手臂,死死抓着。你一定会后悔地,我不想看到你以后后悔的样子。
我是后悔了。Sky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一把扯开了系着的安全带。
车已经驶上了高速公路,如果他没有记错,大概还有5分钟的路程,那里有一个死亡拐角。
那么几分钟的差别,他一定能赶上吧。以后,他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去追逐他的踪影了。
男孩要和他一起玩次赛车,他拉着他的手,一切仿佛如故,还是那骄傲的必胜的神情。
你怎么还不来?如果你再不来,我们就不管你了,到时不要怪我们不讲义气。
那个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吓人,但是男孩的脸上却是一片淡漠。
到底是谁给他打了那样一个充满威胁的电话?询问的话,出不了口,只是看着这个人,一直想这样看着他。
妻子询问他晚上小孩生日会的事情,要给他做一个很大的蛋糕。
男孩给他做过一个蛋糕,很丑的一个,不过他都吃了,他,他,还有Lucky,虽然第二天大家都拉了肚子。
哎呀呀,疼。捂着肚子的男孩在床上打了个滚,钻进自己的怀里。是不是你买的牛奶过期了?
Lucky趴在地上呜呜叫了两声,似乎也在申讨自己。
Sky哭笑不得,勾起小孩的下巴就把那狡辩的嘴给堵上了。
小孩呜呜咽咽地哼哼,就像家里养了另外一只Lucky一般。
下次买东西记得看生产日期,不然……唔……
在自己面前男孩总是单纯又淘气,乐颠颠地没有烦恼的模样,但是Sky知道,他比谁的心都看得明白。
父亲卧病起,他的眼里就多了一丝忧虑,尽管对着自己,依旧没头没脑地闹,撒娇耍赖。
没有变化,有时,才是真的变了。
你会坚持的,对不对?我和Lucky只有你了,你要对我,对你儿子负责,当然,我们也会对你负责的。
但是他还是逃走了,踩着油门往前冲,就像此刻一般。
反光镜里,似乎看到两个身影,他的松松,还有他们的Lucky。
没有想过这个人还会回到自己的怀抱,被自己那样抱着,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回来了。
知道他疼,却还是控制不住,身体,心灵,哪个都在想着他,思念他。
你和她,也是这样的吗?男孩说着这话,眼里带着戏亵,还有只有他看得出的痛。
要怎么说?只有想着你的时候,才会有反应吗?已经对不起你,然后发现自己,自己对不起所有的人。
那些新旧不一的伤痕覆盖在男孩瘦弱的身体上,刀伤,还有肩头的枪伤。
这几年,过得很不好吗?伤痕累累的你的身体,我的心灵。
两个小时前,本市一家著名的珠宝店被抢劫,两名劫匪被当场击毙,三个保安一死两重伤,一位到场的协警在送往医院途
中停止呼吸,还有疑犯潜逃,警方已经……这个广播被关上,他不想小孩听到这样的新闻。
Sky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那样听到他的男孩的消息。
喂,苏律师吗?Sky拨通了一个号码。你去保险箱里拿一份文件,就装在一个黑色的文件袋里。
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立下的那份遗嘱,本来想着妻子在公司地位更稳些,想着小孩再大些。
不过也够了,够他们重新开始,找一个懂得珍惜的人,好好地生活下去。
那个传说中的死亡拐角已经出现在眼前。背后的那片天空,今日格外蔚蓝。
后视镜里,原本空空的后座上,男孩闭着眼睛在休息,他的腿上,趴着一只打鼾的小狗。
车飞出护栏那一刻,Sky仿佛看到男孩笑时露出的那排洁白的牙齿。
松松,你怎么笑起来那么傻啊。
干嘛干嘛,你嫌弃我?
怎么会,就是……捏了捏男孩的下巴,Sky将手臂穿过他的腋窝把人抱了起来。就是喜欢你这样。
嘿嘿,你的表白每次都比我的笑更傻。男孩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响亮地啄上一口。
4.
车在空中飞出一个好看的抛物线,然后猛地坠落到了山坡上,车头撞进粗壮的树干,挤成了V字。
身体随着惯性向前冲去,猛然停止的瞬间,强大的后坐力折断了椎骨。
喂,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殉情啊?
傻瓜,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事情。
怎么叫不吉利啊!我终归是要死的,我又不是妖精,还千年不死?
谁说你不是妖精?
啊……痒,痒,啊……不要乱摸,说正经的。
看你笨兮兮地,没有我一定过不好,看你的傻样也不像坏人,估计不会下地狱,我就勉为其难陪你。
什么啊!男孩撅了下嘴,立刻又笑开了。没事儿,如果我先死了,我就在那边等着你来,你不用急,只要最后还认得我,
还……啊,不对,到时你就是一个糟老头,还不定谁不要谁呢。
那你不是一只老鬼了?
滚你的!啊……不许挠痒,你作弊……哈哈哈……痒死我了。
松松。
干嘛?
如果是我先死了呢?
嗯……男孩仰起头看着天花板,还抓了抓自己的下巴。那……我再去找个年轻的,我压他。
你做梦!
Sky。
什么?
别把我弄丢,好吗?
好,一定不会,永远都不会。
当天晚上,珠宝店抢劫案的新闻正在播放,屏幕底下滚动着一行节目预告,其中一条报道了当地一个著名企业家于日遇到
交通事故的事儿。车子撞出护栏滑入山坡,当时车速很快,死者未系安全带……
初步判定,那是一场意外。
这天的夜晚按时来了,太阳给月亮腾了位置,躲到了另外一头。
小孩趴在窗口看着下面安静的街道,一盏散着橙色灯光的路灯。
今天是他的生日,爸爸却没有回来。家里来了好多人,妈妈一直在哭。
那个和爸爸一起的人,就是白天在商场里遇到的,他叫他大哥哥。
不过他不是大哥哥,小孩刚刚和保姆一离开就想起来了,他看到过大哥哥的照片,和爸爸一起。
小木,这个人,是你的爹地。
爹地。小孩伸长脖子看着在下面散步的两个人,还有那只摇着尾巴的好看的大狗。
路灯下,手牵手散步遛狗的两个人,向楼上窗户里望着他们的小孩挥手。
他能看到我们。
是啊,那是我们的儿子嘛。
扯!
他是我领养的。
我知道。
松松。
什么?
原谅我,好吗?
我从来没有因为你不够坚强而怪你,你只是做了大多数人会做的事情。
松松。Sky紧了紧被自己抓着的手。我们走吧。
好。
金色的光从路灯下散出来,化作一个个跳跃的亮点,洒满他们的全身,然后将化开的魂魄一起带上天空。
Cut!Well done!
一声大喊,空荡荡的街道上很快站满了人。导演,助理,场记,摄像师,灯光师,等等其他的工作人员。
苏苏跑过来给两个人递上了外套。过会儿就可以走了,给你们订好了位置,好好吃一顿,这几天辛苦了。
没事儿,我们自己过去。
你以为我乐意挤在中间?苏苏吐了下舌头。我可不是通了电就会发光发亮的物体。
你不通电就发光发亮了。
贫吧,你们俩。不过明天晚上那餐全组一起的,你们不可以逃哦。
一定不会的。
两个人相对一笑,握着的手依旧牢牢抓着没有松开。
走吧,我们去吃饭。
好。
悄悄地退出大家的视线,走向停靠在一边的车。
好诡异的片子啊。颂贝开口。于是我们最后是两只鬼?
谁知道,现在的编剧脑子都很奇怪。霍天航开了车门。快进去,夜里起风了。
坐在车里,看着对方给自己系好安全带,颂贝抿着嘴,直直地盯着身边的人看。
怎么了?霍天航故作严肃地看着颂贝。
我在想这个电影,是一个悲剧吗?都死了。那些神神鬼鬼地,你信吗?
他们只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怎么说?
他们相遇,然后相爱,相守,那是他们想做的事。然后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们分开,那时他们必须做的事或者必须面对的
选择,即使是错误的。最后……他们都意识到,没有对方的生活,根本不是生活,可他们也回不去了。所以其中一个人,
那个罪犯,他以自己的死来赎罪,而另外一个人,跟随了他。
你觉得你演的那个人有罪?
他盗走了很多人的,还有自己的幸福,而你演的人盗走了别人的财产和生命,他和他一样有罪。
其实……电影里的你可以不死的,继续那样生活,也不过几十年。
我说了,他只是想做正确的事,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爱一个他想爱的人,那个陪着自己下半辈子的人。
力航。颂贝咬了咬下唇。我演的那个人,太执拗了,如果他早些放手,找份正当的职业,好好过,也许他们都不会有事儿
,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们还会再相遇,不过那是另外一天的事情了。
我们都是执拗的,对于一些人,是爱,对于另一些人,是别的东西。那些他们生命所依存的。
对你,像……音乐。
不。抓住颂贝微凉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霍天航望了眼前方昏暗的路面。我觉得我挺像你演的那个人。
颂贝也将视线移向前面。被车前灯照亮的一小段路。
你知道能力守恒的道理吗?
怎么讲?
当你在一个地方不幸的时候,在另外一个地方,会得到相应的同等的补偿。
像……在电影里,我们因为某些外力分开了,而现实里……我们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是我,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和那个人
在一起。有时想来我们真的很幸运,经历了另一种可能,然后还有机会改正。
是……做正确的事?做……真正的自己,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和需求?
听着挺理想化的,不过……很不错。霍天航笑着点了下头。啊,对了,我们电影里是借位的。
颂贝睁大眼睛瞪着霍天航。你想怎么样!
能量守恒啊,电影里借位,现实里的话不就是……
喂,不要这样看着我,随时会有人来。
松松。
怎么?
你脸红了。
力航。
讲。
苏苏除了帮我们定了餐,还有……她说这几天拍片很累,就给我们订了一间豪华套房说是……
松松。
啊?
坐稳了,我们现在就出发。霍天航说着,立刻发动了车。啊,这丫头跟了我很久了,是该给她长点工资。
颂贝别过头不去理睬霍天航,车窗里印出自己绯红的脸颊,还有上扬的嘴角。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