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手腕被热气蒸着,忽然觉得有些轻微作疼,隐隐地发凉,然后整条手臂似乎都是冰的。
“再不吃就老了。”
好听的男中音从对面传来,颂贝抬起头,看到霍天航在对自己微笑,右手握着筷子,和他一样夹着一块羊肉在锅里涮着。
颂贝盯着自己那块确实有些老了的肉看了会儿,夹出来蘸了点酱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嚼,似乎有些煮过头,那酱料的味道
也淡淡地。颂贝嘟了下嘴,抬起眼,看着握着筷子的左手小心地将刚刚煮透的羊肉从沸腾的浓汤里捞起来。可能是嚼得多
了,口中的肉似乎也没有那么老。
“好吃吧?”咽下口里的食物,看着霍天航把那块蘸了酱的羊肉放进嘴里,颂贝有些邀功地问道。
“那也不是你的功劳。”霍天航似乎一下就听出了颂贝的意思,半点面子没给。
颂贝撇了撇嘴,怨怨地瞅了含笑的霍天航一眼,自顾自吃着。
围绕着那个不太大的火锅,摆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盘,黑色的木耳,透明的水珠,纯白的盘子,耳边渐响的雨声,忽的来了
一个响雷,颂贝本能地甩出了手里的筷子。
“你怎么了?”
“没?刚才发呆了,然后很笨地给雷声吓到了,这个天气真糟糕。”颂贝往后推了推椅子,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筷子。没有
听到筷子落地的声音,倒是结结实实地都跌在了地板上,两只分的不开,隔了大概一掌。
“要我帮你吗?”霍天航也探下头来,看着钻在桌底的颂贝。
“不用,我拿去用水冲一下就好。”颂贝微红着脸,飞快地瞄了眼霍天航。“你先吃。”
“小松鼠?”霍天航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很温和。
“什么?”颂贝应了声,软软地没什么力气。
“你状态不好哦。”
“嗯……有些紧张。”颂贝握着筷子在手里搅着。
“紧张什么?”霍天航似乎来了兴致,双手交叉着支在腿上,侧着头看着颂贝有些窘的模样。
“我不知道。”颂贝摇了摇头,在地板上坐着。“你先去吃吧。”
“地板很凉,小心感冒,感冒了要去医院哦?”
“医——院?”颂贝直起背猛地一抬头,咚地一声撞到了桌子。“哎呦!”
“笨老鼠!”霍天航绕到颂贝那一侧,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很温和地揉着他的后脑。“傻了?”
“疼。”颂贝有些委屈地吐出一个字,眼睛依旧看着地面没敢抬。
“小松鼠,你到底怎么了?连我……都不可以说吗?”后脑的掌心慢慢下移,轻轻地捏在凉凉的脖子上。
“我不知道。”颂贝可怜兮兮地抬起头,脖子半缩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好多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嗯……”颂贝眨了眨眼睛,朝上方看了看,似乎在回忆,脖子微微转了转,又似乎在倾听。
“现在还有吗?”
“有啊,你听不到?”颂贝靠近霍天航,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嗯……好像又没了,下雨。”
“小松鼠,你……”霍天航拧了下颂贝的耳朵。“你幻听,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不!”颂贝一把推开霍天航。“我没有幻听……听……又来了。”
“是什么?”
颂贝跟着那个声音,轻轻哼了起来,越哼越响,慢慢变成了低唱。
“小松鼠,你是在唱歌吗?”
“不是……是……滴滴地声音,滴滴地……还有……”颂贝闭上眼睛,胸腔随着呼吸大力起伏着。
火锅里沸腾的声音,雨水打着玻璃的声音,远处悦耳回旋的琴声,还有耳边奇怪的声音,一下子又全都没了。地面上什么
在滚动,颂贝慢慢又将眼睛眯开。黑白色的小仓鼠在透明的圆球里幽幽跑着,滚过地板。
15.
颂贝背着单肩包,怀里抱着那个透明的跑球,在房间里打转。另一只手里的钥匙晃得当当响,耳边还有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颂贝抬起头,呼吸有些急促,就看清了墙上的钟,圆圆的一个,黑色的边框,黑色的数字,黑色的指针,镶在纯白的底
盘上。9点25分,已经9点25分,上学要迟到了。
球里的小仓鼠醒着,端坐在里头抱着一个玉米粒在啃,两只小手,八个手指,紧紧抱着发硬的玉米粒,磕得很是认真。颂
贝盯着小仓鼠看了会儿,在房间里又转了一圈,却怎么也没有走出去。
挂钟有规律地发出声响,9点25分了,已经迟到了25分钟。颂贝咬着下唇,伸手将肩膀上的包带拉拉正。包似乎没什么分
量,应该没有放太多的东西。手里的钥匙哐当哐当,吵得他的头都开始疼了。
“迟到了,迟到了。”颂贝在屋子里碎碎念着继续打圈。不记得晃了多久了,还是在客厅里,看不清周围的东西,除了那
个黑白色的钟,有规律的声音。“做梦了,是在做梦吗?”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颂贝抱着球呆立在屋子的中间,闭着眼睛,慢慢给自己暗示,呼吸也渐渐变得平和。小仓鼠蜷缩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小球,
背上黑色的圆点花纹显得特别清晰,颂贝第一次看到它时说他是小号斑点狗。
16.
一条大麦町优哉游哉地从路边走过,主人在后头跟着,线放得很长。颂贝侧着头看着他们走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
个淡淡的笑容,还将手里的透明跑球举起来,让醒着的小花仓也看看。
“同学,已经到了。”前排的司机开口,听不出语气。
“哦,谢谢。”颂贝伸手开了车门,跳到了人行道上。听着车疾驰而过,视线边缘仿佛闪过一道金光。颂贝抬起头望向天
空,厚重的云彩压得低低的。转头看向路的另一头,那只大麦町和他的主人已经不见了。
冲进大楼那一刻,听到一个响雷,然后是雨水倾斜而下的声音。眯着眼睛回过头,身后已经一片雨雾。
“你好,我是颂贝,我和霍天航先生约好了,请问他在吗?”颂贝走到前台,礼貌地对正埋头看着什么的前台小姐挥了下
手,嘴边还是挂着甜甜的笑,抱着小老鼠的另一只手悬着身前。
“颂……先生,是吗?”前台小姐尴尬一笑,站起了身,小心地瞅了眼颂贝藏在另一只手。“17楼。”
“谢谢。”颂贝点了下头,将球往外套里塞了塞,转身走向电梯。
17.
这座办公大楼的电梯是外镶的,雨水打在透明的玻璃上,形成了好看的雨帘。朦朦胧胧地也看不清街上的景色。颂贝靠最
外头站着,手按在玻璃上,闭着眼睛,似乎能感觉到雨水从掌心滑过,凉凉地,痒痒地。
电梯升得很慢,整个空间里没有一点声音,连小花仓也很安静。掌心的温度有些低,潮潮着让人不再觉得舒服。颂贝睁开
眼睛,翻过手心看了看,似乎还真的有些水汽。
“叮”的一声,身后的门打开了,颂贝挺起胸膛做了一个深呼吸,挂着笑容大步迈了出去。
走廊很幽静,没有人影。颂贝小声地踩着还能印出人影的地板上。没有问总裁的办公室是哪一间,脚步就已经自己迈开了
。走廊尽头开了扇门,双开门,上头还是圆柱形的把手,让人觉得像是在医院。颂贝晃了晃脑袋,把眼睛睁得大大地,才
想起自己似乎忘了带眼镜出来。
18.
“霍天航?”颂贝推开门,将脑袋探了进去。“霍天航?我可进来了哦。”
办公室空空大大地,没有见到人,颂贝扫了眼办公桌,宽宽的液晶屏,打游戏应该不错。蹑手蹑脚地走在似乎和霍天航家
一样的那块波斯地毯,嘴巴里嘀咕着某人的奢侈。
“喵!”突然眼前蹿过一个黑影,颂贝“嗖”一下跳到了沙发上,紧接着大叫一声。
线条僵硬,反射着光和猫影的办公桌上,一只通体黑色的猫,睁得一对蓝色的眼睛,竖着尾巴对着站在沙发上抱着球的颂
贝喵喵叫着。球里的小仓鼠听到猫叫声,哧溜转来个身,背对着黑猫缩成了球。
“小老鼠不怕。”颂贝把跑球往外套里又塞了塞,指着黑猫。“你,你……啊……”
不知道是不是颂贝的威胁不当,起了适得其反的作用,黑猫看着颂贝伸长手臂指着它结巴,爪子一伸缩,背部一弓,翘起
的尾巴动了动,喵呜一声,直接朝着颂贝就扑了过来。
坏猫,坏猫,坏人养的坏猫!
颂贝闭上眼睛往后一倒,怀里的跑球抱得紧紧地,想着即使摔倒地毯上,应该也不是很疼。
19.
“小松鼠,你怎么了?”
“啊?”颂贝睁开眼睛,就看到霍天航半倚着办公桌随意站着,怀里抱着那只凶巴巴,现在温顺的不行的黑猫,手还在有
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的毛。黑猫很舒服地喵呜了几声。
“我以为你喜欢,你不是自己也养过猫吗?”
“但是那时我没有一只小老鼠要保护啊。”颂贝不服气地撅了撅嘴。“它好凶,会扑人,狗都不这样。”
“你可以赶走它,踢它,打它,或者……”
“你说的,我也喜欢小猫。”
霍天航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把怀里的黑猫放在地上,拍了下它高翘的尾巴。黑猫喵呜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扭着肥肥的
屁屁离开了。霍天航关上门,上了锁,走回颂贝身边的时手里已经握了一个水杯。
“小松鼠,喝水吗?”
“谢谢。”颂贝接过杯子,喝了两口。“那只猫是你养的?”
“不是,是我秘书的,就叫小黑,看着挺可爱,又很温顺,她家里没有人,就随她上班带来,平常很少进我的办公室,而
且……现在的猫,都不太吃老鼠了。”
“你真是位好上司。”颂贝看着怀里那个透明的小球,小仓鼠正在吃藏在腮馕里的玉米粒。“它们晚上的时候还是会出去
捕猎的,天性。夜深人静了,大家都睡了,它们就悄悄溜出家门,白天回来的时候又是一副慵懒的样子。猫咪都是可爱的
小骗子,你永远不知道背过身后,它会做些什么。”
“我保证,不会让它伤害到小仓鼠。”霍天航说着,像顺猫毛一样揉着颂贝的头发。“你看,它都不怕。”
“霍天航。”颂贝坐起身,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脸不停打转。
“怎么了?”霍天航忍着笑。
“学校……好像……有事儿……嗯……谢谢你。”
“谢我什么?”
“赞助。”颂贝微微一笑。“好像有个晚会,想叫你去。对了,你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是吗?”
“对啊,所以你是我的小师弟。”
“学弟。”
“一样的。”霍天航挨着颂贝坐下。“小松鼠,你学什么专业的?”
“专业?”颂贝皱了皱鼻子,手指抠着小球上的出气孔。
“那……我来猜猜?”霍天航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佯装思考。
“好啊,你猜。”颂贝抿着唇,笑盈盈地看着霍天航棱角分明的侧脸。
没有听到雨打着玻璃的声音,就看到窗户外布满了小小的水珠,有些太过饱满滑落下来。
20.
颂贝听到耳边传来“吧嗒吧嗒”敲击键盘的声音,有些不满地嘟了下嘴,翻个身打算继续睡。脑袋下搁着的枕头有些硬,
动了动脖子还是不适,伸手就“啪”地来了一下,想把枕头拍拍松,第二下还没来得及打下去,肩膀一疼,整个人被推了
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眨了两下还没有反应。
耳边“吧嗒吧嗒”的键盘敲击声已经消失,就隐隐有着“噼嗒噼嗒”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颂贝晃了晃头,懒懒地向后靠
着,肩膀上的力轻了,正支撑着他的身体。再眨眨眼,认出地方了。
“小松鼠,醒了就打人呢?”
脑袋轰一声,颂贝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回头就见霍天航很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屏幕
上密密麻麻的一片英文。再看看那条被枕得起皱了的裤子,张着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怎么了?”霍天航站起来走到颂贝跟前,拍了下他的脑门。“梦游?”
“啊……”颂贝模糊地发出一个音,眼睛也不眨,直直地侧过身,像机器人一样绕着茶几,沙发转了一圈,又走到门口,
转了转门锁,然后重新走了回来。眼睛直视着前方,不去看正微皱着眉头观察着颂贝反应的霍天航,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
,最后回到沙发边,嘀咕了一句,倒头就闭上眼睛睡了。
霍天航看着颂贝的这一系列动作,最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趴在沙发上的颂贝眼皮动了动,没睁开。
“啊,原来真的是梦游。”霍天航再次忍住笑,轻咳了声,走到颂贝身边蹲下。“小松鼠?快醒醒哦,”
颂贝抿住唇,继续装睡,手指用力抓着沙发边缘,沙发的皮质比看上去柔软了很多。
“呵呵,小松鼠。”霍天航将手按在了颂贝的背部,感觉到身下人轻微地一颤,扑哧一声,将头也探了过去,对着已经发
红的耳朵吹了口气。“还不醒呢?嗯,要怎么样才醒呢?让我想想,小老鼠怕什么呢?”
背上的手慢慢往下移动,在后腰的位置停了下来,缓缓开始打转。掌下的温度越来越高,身体颤动得越来越厉害,颂贝的
眼皮一直在跳,带着睫毛扇动着,眼角甚至有泪水渗出。
“小松鼠,你怎么了?我吓唬你的。”霍天航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立刻停止了恶作剧,将颂贝从沙发上捞了起来,轻拍
了拍他微烫的脸颊。“小松鼠……颂贝,小颂……松松,你怎么了?”
“疼。”眼睛还是没有睁开,被咬得有些发紫的嘴唇虚弱地吐出一个字,呼吸也加重了,从鼻腔里发出轻轻的声音,额头
开始渗汗,脸色发白,几缕刘海贴着额头和鬓角,样子特别可怜。
“哪里疼,告诉我,颂贝,你怎么了?”霍天航又拍了下颂贝的脸。“睁开眼睛,说话。”
“霍天航。”睫毛又跳了几下,才半眯望着眼前的人。“霍天航。”
“是我,怎么了?”
“霍天航。”颂贝傻傻露出一个笑容,头一低,身体向前一倾,不动了。
办公室里,半蹲在沙发前的霍天航扶着沙发上无力地由着支撑着的颂贝,地板上,小花仓滚着球跑过。
21.
颂贝呆呆地站在小摊边,手里捏着一个蝴蝶标本细细看着。大大的翅膀,黑白色,摊主说是非洲凤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