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眼眶周围的血迹已经干成一片暗红,眼里却还是充血的鲜红色,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跪着,安静到几乎感觉不出他的存
在。
因为低着头的关系,万俟向远并看不太清楚他脸上表情,斜靠在椅背上惺忪地又打量了会儿,才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
衍墨抬起头,听着尚带鼻音的问话,没来由的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答道:“酉时刚过。”
“嗯……去里屋柜子里把‘沁风’拿来,再取条湿帕子。”
“是。”
站起身点亮了书房里的灯,走到最里面一间用作休息的屋里,衍墨拿了条干净帕子在盆里浸了水,再开了柜门从里面取出
个极为精致的玲珑眼青瓷小药瓶,走回到万俟向远身边跪下,将药和帕子双手递上,“主人,药和帕子。”
万俟向远也不去接,抬手捉住了微微抬起的下颚,拇指来回摩挲着因为这一动作而轻颤了一下的嘴唇,用陈述一般的语气
问道:“跟了我吧?”
衍墨一怔,大睁着眼去看他表情,等确认了毫无玩意之意后,抿紧了唇不肯再作声。当然清楚万俟向远不是对自己起了兴
,不过是想借这个说法让那陌寒公子无法再来迟水殿里要人,也顺便……可以作为惩罚羞辱自己么……明知道这话一问出
口就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可要他就这么答应下来……却着实做不到。
万俟向远并不恼他不回话,轻笑了声,又问道:“还是想跟着陌寒公子去觅天殿?”
衍墨自然明白以当下的情势,万俟向远绝不会为了个还不能信任、重用的下人费着功夫去和陌寒公子作口头上的周旋,无
可奈何之下只能低着声音回道:“属下听从主人安排。”
“呃……”倏地一阵剧痛从下颚传来,衍墨咬牙忍住声音,在万俟向远凌厉的逼视下重新开口:“好,主人……”
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冷,隐隐透着杀气,万俟向远危险的盯着衍墨吃疼的表情,冷声问道:“还记得衍木么……七年前你说
过什么?”
一句话瞬间将所有思绪都带回了七年前,那年发生的事衍墨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从一个穷村子里的孩子到现在能文会武
的自己,这期间种种恐怕想忘都难。
七年间所经的一切都是生不如死,可若换回过去让他重新作选,他仍希望自己能活下来,能学武艺,能主宰自己的一切…
…虽然现在的情况与当时所愿的有所偏差,可相较于原本的……已经好了太多。
受制于人么……其实,也不过是受制于一人罢了。若不是当年一遭……现下恐怕还在那村子里,还在默默忍受着背后邻里
的议论和爹娘一直以为自己不曾发觉的偏心,多年里反复折磨着自己的不甘突然地就想通了,衍墨收敛了情绪不再违抗,
声音异常的恭顺:“属下是主人的侍卫,衍木能为主人做到,属下一样可以。”
默默地看着违抗、不甘的情绪一一从他脸上闪过,最后终于化成柔顺的驯服。万俟向远松开钳制住下颚的手指,慢慢移到
颈后细碎的抚摸着。这是第一次,不带任何试探的接触……
不再像以前一样暗藏了戒备和揣测,衍墨顺从地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在说不上情.色的抚摸下微微晕红了脸。
满意的将少见的顺服收入眼里,万俟向远扶住他后脑往后一扳,另一手拿过药瓶拨开瓶塞举到满是血丝的眼睛上方,语气
柔和地道:“睁着眼。”手腕一斜,浅黄色的透明液体一滴不偏地落向衍墨眼里。
“唔……”灼人的刺疼掺着淡淡的药香突然袭来,饶是衍墨已经有了准备仍是忍不住闭紧了眼睛闷哼一声。
万俟向远也不责备,等他稍微适应了疼痛再次睁开眼,继续拿着琉璃眼瓷瓶里的药液慢慢冲洗。
衍墨尽可能的忍着刺痛不去闭眼,等到万俟把药瓶放回放到桌上,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难受的贴在身上。
疼痛刚一停下,一个略微凉湿的东西就贴上了脸,等衍墨反应过来是什么,抬手就想去接下,“主人,我自己……”
“别动。”拨开贴近的手,万俟向远拿着帕子又继续擦了几下,才算作罢。
“谢主人……”脑后的手掌并没有收回,衍墨能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仰着头说道。
收回手略一作想,万俟向远对着他道:“擅长用毒?”
“算不上擅长,东阁所授毒术属下自然熟记在心,除此之外……属下也曾翻看过旁的一些书籍。”
“算不上擅长也能瞒得过衍晟?衍墨……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么!”万俟向远冷不防的一把抓住了衍墨领口,一个用力,
硬是将跪在地面的人拖拽到跟前。
衍墨心里叫屈,也不敢多做动作,顺着力气过去仰着头看向万俟向远,声音稳稳地回道:“主人息怒,属下并非想要刻意
隐藏,只不过……阁里能人众多,属下虽然熟悉毒物,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能耐。”
万俟向远低头看着衍墨略带着惊惶的双眼,低声问道:“给他下的什么药?”
“是属下过去在东阁时,自己配制的一种毒药。”
“什么名字?”
“那药,属下没有取名字。”
万俟向远一挑眉,又问道:“靳成秋可也知道?”
不知他话里问的究竟是哪层,衍墨只能详尽的解释道:“属下私下里配制药物的事,靳管事并不知道,之于属下有心研究
毒物的事……靳管事也是不知。”
“你倒是胆子不小,在他眼皮底下竟然也敢有所隐瞒。”嘴上虽然说得刻薄,心底却隐隐起了暗喜。不为人所知的能耐…
…这便能为自己日后的计划又添上一线胜算。
“属下在东阁里隐藏此事,左右不过为了自保。请主人放心……属下今后绝不会对主人隐瞒什么。”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责难,万俟向远松开手靠到椅背上,问道:“知道曾云秋么?”
“属下知道。”第一天到迟水殿的时候,贺主管就曾将殿内的情况、人事大体叙述了一遍。迟水殿里给少阁主侍寝的人不
多,共有三位,两女一男,曾云秋正是其中的那名男侍。
“去挑个厉害点、不易好的泻药掺进他水食里,看着他喝下。……从今日起,你姓萧,萧衍墨。是随我身侧的侍卫,记好
了。”
“是,谢主人赐姓,属下这就去办……”衍墨也不质疑,领了吩咐起身就要退出书房,恍惚间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能被
人轻易改变,毫不经由自己双手。本该在亲生父母照看下的自己被卖到了翁家村,十五岁那年又被捉到寒炤阁里进了东阁
,两年之后被挑了侍卫,一年后选了死士,再到一百八十个人里活着争出三人,跪在东阁正殿上被像是查点货物一般的命
了名,今日……又因为简单的一句话,易了姓。
没有漏过那抹茫然,万俟向远随口问道:“怎么,不喜欢?”
“没有,主人。”衍墨惶惶地原地跪了,也不敢抬头去看问话的人。
这么跪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衍墨才听到一句淡淡的“下去吧。”传进耳里。
“属下告退……”
第十章
不易好的泻药?
要是换作前几日,衍墨兴许还会一点可能都不放过地推测着万俟向远的用意,可现下却没了那份心思。猜透了又如何?多
少年,无论何种境地,就算看得再透彻,真要如何也不是想要改变就能左右的。
果然还是不甘心的……
收了心底自嘲,衍墨悄声潜进一处精致小院,避在半合的镂花窗外向里望去。
曾云秋武功如何,衍墨并不知晓,若说下药取人性命,倒是难不倒他,可要他临时找来就算服了药也不轻易见好的泻药,
倒不是什么容易事。好歹从殿里收存药物的地方里摸来了几味药混了一起,却也不敢肯定这临时弄出来的东西能否瞒过曾
云秋。
不过万俟向远既然让他来了,便没有办不成的道理。确认完人在里屋看书,衍墨将窗又撑开了点,身形一闪,已是悄无声
息的进入屋子跃上房梁。
刚刚半柱香的时间,就有人走进了院子敲起门。
“曾公子,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常见水蓝侍女裙衫,也不等屋里人应声,就没什么规矩的推门进了屋里。
“公子怎的又在看书?这整日的不是闷在屋里看书就是练字,好好的人总也要闷出毛病来了。”
屋里人也不在意,打趣地调侃道:“就你精明,难不成我该天天去少阁主门外守着?摆在外间吧,我看完这几页就过去吃
。”
外间的丫头咋咋舌,边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到桌上边回嘴:“公子哪天若真那样了,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对了,今天我
听说陌寒公子来了迟水殿,从他走了以后啊,少阁主脸上就没什么好颜色了。”
“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谁的舌根也敢嚼,要是让人听了去,当心连我也保不住你。”
“哎哎,我说公子,您看咱们这院里都快赶上皇帝的冷宫了,哪儿还来的别人啊。”蓝衫的侍女俏皮地歪头看眼里屋的人
,嘻嘻一笑。
“少阁主若不想来,就算天天盼着也是没用。好了,你也快回去吃饭吧,整日的就知道拿我取乐。”
“瞧公子说的,咱们两个还指不定谁拿谁取乐呢,饭菜我都摆在桌子上了,公子快些吃吧,过会就该凉了。”
“好好,知道了……你这丫头不仅嘴贫得厉害,还啰嗦得厉害。”坐在里屋的人无奈的摇摇头,低头继续看起书。
等来送饭的人出去一走远,衍墨就拿着已经握热的药瓶从房梁上落下,每样菜里都放了点,又在每个茶盏里用手沾了药轻
轻一抹。确认过看不出异样,才挨近窗口,翻窗而出。
……
还是像前两次一样,进了院子就再没看到有值守的侍卫和下人,衍墨径直走到房门前,屋里隐约有人活动的声音,于是静
立在院里等待屋里的人。
天色半明,偌大的院里偶有几声雀鸣,甚至能带起回声,映衬得本就没有什么声音的院里更加空静。
“芙焉,你下去吧。”
“是,少阁主。”
简单的对话传到屋外,格外清晰。
见着屋里的侍女端着洗漱的东西出来,衍墨适时的出声:“少阁主。”
万俟向远从里屋走出来推开门,也不理站在外面的人,半倚着门框看着侍女走远的方向,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原二。”
虽然猜到万俟向远对细作的事早就有所察觉,但衍墨仍是一怔,最初在觅天殿里听到这个名字时,便猜想着多半会是个不
引人注意的侍卫,却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个女子,还是个在万俟向远身侧伺候的侍女。
万俟向远走出房门,吩咐道:“去屋里把剑拿来,陪我练会。”
“是。”
衍墨从里屋取了剑,见万俟向远已经出了院门,也只好跟在后面随行而去。
两人一路提气疾掠,虽未刻意小心,却也避开阁内的各处职守,转眼已经掠到一处谷间细瀑。
突然间,万俟向远身形一滞,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转身、折回、拔剑,一个招式轻巧而出,紧贴着衍墨的脖颈比划了一
下,却也只是比划了一下,并未见血。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到让人来不及去反应。
“呃……”骤然间,猛烈的戾气随剑而至,锋锐的剑气犹如被一把利刃,将颈项生生割开,尖锐的疼痛在要害处冲撞。
“在想什么?”看着终于反应过来的人,万俟向远如同戏弄一般,将锋利剑刃贴上衍墨的脖颈,上下摩挲。
不知何时飘远的思绪被一句问话重新聚集,衍墨忍住想要后撤一步的冲动,微仰起头,顺从的接受了质问,“属下是在想
原二的事,主人。”
原本不过是一时兴起,又刚好觉出了身后人的片刻走神,便三分刁难,七分戏弄的问出了口,不想却听到眼下正难解决的
一件事。万俟向远将剑插回被衍墨握在手中的剑鞘,整了整神色问道:“嗯?说出来听听。”
“是。”衍墨垂下握剑的手,略低了头,把方才所想说了出来:“属下猜想迟水殿里应该还有一位陌寒公子安插来的细作
。”
“怎么说?”万俟向远面上虽然并无表示,却还是满意的弯了嘴角,等着他继续把话说完。
“当日遗漏在觅天殿里的书是贺管事给属下的,书上就算有殿里书阁的标记,陌寒公子应当并不知道书是到了属下手里。
那日属下听到陌寒公子与衍晟对话,虽不敢断然下评论,却也看得出陌寒公子处事极为谨慎顾虑。况且觅天殿行事嚣张,
却也不过是多方的试探主人及迟水殿的实力,若没有九成的把握,恐怕陌寒公子绝不会凭几本标有记号的书找来迟水殿。
”
说到这处不免有些惭愧,衍墨悄悄地看了眼万俟向远,见他没有什么表示,才继续说道:“属下猜想……陌寒公子定是误
会了以为衍晟之死与主人的命令有关,却又解释不通为何蓄意谋害之后又留下了证据,所以才会在确定了是属下所为之后
,来找主人要人,借此试探也顺便……警告主人。”
衍墨本不想说出最后一句,这话就算是事实,也绝对不该从一个下人嘴里说出,但那日自己出口的话却还记得清楚……
衍木能为主人做到,属下一样可以……
若换做那个人,恐怕是不会顾虑这些的……
据说那人是十五年前从东阁而出,出去不过半月,便因为办事不力被阁主身边的人施以酷刑,却不巧被贪玩到处闹腾的万
俟向远撞见,叫嚷着“若是父亲不要了,也不要打死,我也想要有个人跟在身边。”从那以后,阁主身边少了一个叫衍木
的人,迟水殿里便多了个忠心耿耿的死士……
过去的听闻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倒过,不知不觉间,话也就那么说了出去。
第十一章
听着眼前的人将事情分析了个七七八八,万俟向远沉吟片刻,又问道:“没想过是原二?”
明白万俟向远的推断与自己所想的大致一样,衍墨渐渐没了顾虑,将自己所做的推测毫不隐藏地倾倒而出:“若她只是名
普通的侍女,属下定会猜测是她打听出书的去处,告知了陌寒公子。但她在迟水殿内的身份特殊……虽然只是名侍女,却
是少有能够接触到主人的几人之一。就算那时她打听出了书的下落,事后恐也难逃追究。陌寒公子要在迟水殿里安排细作
本就极为不易,那原二又能随侍主人身侧,想必陌寒公子绝不会冒这个失去一枚有利棋子的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