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太妙。”武神承认，“而且，还有更不妙的事。”

“说说看。”劳埃德鼓励他。

“就刚才，我试着再次搜索女武神的位置，”武神唉声叹气地说，“我找不到她了。”

沉默徐徐降临。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首先，多明尼克把女武神吞了进去；其次，多明尼克和维克多的争论结束了

；最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飞船被打歪的事实，并且或多或少会采取一些让劳埃德他们感觉更不妙的措施。

“我可以说点什么吗？”劳埃德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希尔和林尼·潘齐刷刷地看向他，像是等待长官发号施令的士兵。

劳埃德深深吸入一口气，同时慢慢调整五官，尽可能使他的脸部肌肉完全放松下来，只有眉头紧紧纠结成团，呈现出一种

严肃、认真、具有专业精神的表情。做完这些，他微微张了嘴，似乎并不愿意说出即将脱口的句子，但还是在某种意志的

驱使下不得不强迫自己翕动嘴唇，说出了下面的话：

“希尔，你喜欢酒，还是咖啡？”

林尼·潘默默扭过头。他早该明白，对劳埃德怀抱期待是最愚蠢的行为。

“除了清水，血水，漱口水，我不会允许其他液体流进我嘴里。”希尔回答，言简意赅。此时，林尼·潘不得不佩服希尔

的自制力。

“口水呢？”劳埃德追问。

恐龙尾巴狠狠往劳埃德的背上抽去，劳埃德的胸口和左边脸颊撞在墙壁上，一条裂痕从他脑袋上方的位置蜿蜒升起，像一

株攀在墙面上的顽强的爬山虎。

劳埃德呻吟了一下，吃力地说：“我只是好奇。”

“我觉得你现在该好奇的是我们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希尔说，怒气未消。

“我也这么觉得。”一个声音附和道。

“连武神也……”希尔看向武神，后者左右晃了晃，表示否认。希尔又转向林尼·潘，林尼·潘却将视线投向了武神来时

的方向。

一个黑色的人影快速地从那里“飘”了过来，虽然没有武神那么快，但对一个没长翅膀，也没有配备发动机的有机生物而

言，这个速度已经非常值得让人大书特书一番了。多明尼克像平时走路那样迈开双腿，脚下仿佛生风一般轻松地来到他们

面前。

他在三人面前站定，脸上挂着期待的微笑——如果你有一个性情古怪的邻居，你就会明白这笑容背后的意味。如果你被他

逮到敲坏他的窗户，或是偷摘了伸出栅栏外的苹果，这一类邻居往往会让你在被扭送到父母面前，或是乖乖听他的话以弥

补你做的坏事之间做一个选择。一旦你选择了后者，他们就会做出这种让人费解的，有点讨厌的微笑。这是充满期待地思

索该怎么处罚坏孩子时的必然产物，就像爬山虎一样顽固地依附在嘴角上的坏心眼笑容。

“干得不错，劳埃德。”多明尼克称赞道，口气却听不出诚意。

“你看起来似乎在飞。”劳埃德答非所问。他的困惑并非没有根据，在他记忆中，多明尼克从来没有进修过自力飞行课程

。

“你看起来似乎在啃那堵墙。”多明尼克有点好笑，“连肚子都填不饱，可见你离开这里后混得并不怎么样。”嘲弄完劳

埃德，多明尼克补充，“我当然不会飞，我只是打开了无重力装置。”

“无重力装置？”希尔重复，“什么时候？”

“如果你是在问我，”武神回答，“差不多是我到达这里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以为你们喜欢靠在墙上。”武神用事不关己的口气说。

希尔很想恶狠狠地好好骂一顿武神，但却无暇顾及。说话的时候，他试着松开墙壁，踏空的双脚不知所措地飘浮在空中。

他甩了一下尾巴，身体晃晃悠悠地飘到劳埃德跟前。劳埃德也用力推了一下墙壁，扯下陷在墙里的半张脸，下半身却不受

控制地朝多明尼克飞了过去，幸好被眼明手快的林尼·潘及时拽了回来。

“感觉还不错。”劳埃德揉揉脸。

“如果你学会怎么掌握平衡，感觉会更好。”多明尼克说，拍了一下手掌，“好了，接下来，让我们讨论一些更有趣的事

，比如——我该怎么惩罚你们。”

“等一下！”希尔伸出手想引起多明尼克的注意，但简单的抬手动作却破坏了平衡——他头朝下翻了半个身。他笨拙地想

转回来，可不管怎么挥舞双手和尾巴，都只能让自己原地打转。

“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希尔。”多明尼克轻轻摆动手腕，带起的微风慢慢帮助希尔调整了他的位置，让他重新“站立”起

来。希尔终于明白多明尼克那种骨子里透出的优雅究竟从何而来，当你总是置身于无重力状态时，举手投足自然会轻手轻

脚，深思熟虑。

“那么……”

“做个交易，怎么样？”劳埃德截断多明尼克的话，昂起头迎接他的不满。才一接触到多明尼克的视线，劳埃德又开始心

虚地左躲右闪，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多明尼克仔仔细细将劳埃德的脸来回扫视了一番，针扎一样的目光几乎将他刺穿

。在劳埃德难以忍耐地瘪了三次嘴，挠了两次脸颊，一次下巴后，终于，多明尼克大发慈悲地点点头，说：

“说来听听。”

“我听武神说，”劳埃德像扑蜻蜓一样敏捷地一把抓住在他面前飘来飘去的武神，小心翼翼地摇了摇，不敢惊动一丝空气

，“你想试试希尔的味道。”

希尔条件反射地转向劳埃德，虽然只是扭动脖子，依然用力过度，半个身体都跟着冲了过去，几乎撞在劳埃德身上。

“你到底在说什么？”希尔要抓劳埃德，伸出的手反而成了让他翻船的桨。一个倒栽葱，他再度陷入头脚颠倒的尴尬境地

。

劳埃德无视希尔，继续对多明尼克说：“很简单，我给你希尔，你给我女武神。”

“你没资格做这种决定！”希尔抗议道，大声说话产生的气流让他像个不倒翁一样来回晃荡，“我要杀了你，劳埃德，我

现在就要杀了你！”

“同样的话你说过不止一次，希尔。”劳埃德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用一根手指推了希尔一把，帮助他直起身。

“这次我是认真的。”希尔的嘴瞬间裂开，那一排闪着寒光的尖牙看起来确实不像开玩笑。

“被他吃一口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希尔。看看我，我也被他吃过。”

“我才不像变得和你一样，你少了半个脑子，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希尔突然停下来，惊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关键

的东西，“我知道了！你的脑子是被他吃掉的，对不对？”

这个看起来十分合理的推论并没有引起劳埃德的兴趣，相反，他对希尔的发散性思维嗤之以鼻。

“你想太多了，希尔。”

“我觉得这很合理。”希尔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我们已经找到了偷掉你那个烂脑子的犯人，所以你应该还我清白，而

不是让我也失去半个脑子！”

“不是这样的，希尔。”劳埃德懒洋洋地叹口气，没有做出任何辩解。将劳埃德的消极反应理解为默认，希尔咬牙切齿地

得出结论：“也就是说，有没有女武神根本无所谓，这次莫名其妙的旅行——已、经、结、束、了！”

“讨论出结果了吗？”静静等待他们吵完，多明尼克问。

“是的，把女武神给我，我给你希尔。”

“让我们离开这里！”

劳埃德和希尔的声音同时响起。

多明尼克从鼻子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嗯”，眼里第一次透出不耐烦的神色。

劳埃德和希尔互看了一眼，同时回头，喊道：“投票！林尼·潘？！”

突然被推到前台，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尼·潘慢悠悠地舔了舔嘴唇，似乎还没准备好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想……在人数减少到规定数量之前，船长不会允许我们离开。而且……”林尼·潘歪了歪脖子，“我之所以会站在这

里，完全是为了帮助总统。”他瞥了眼希尔，“我投总统一票。”

希尔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珠却从狭长的眼眶中突出，透出兽性的森冷寒光。是为了唤回他的理性，劳埃德轻轻拍打了两下

希尔的脸颊，直到他的犬齿全部缩回嘴唇里，他才像是捧住什么宝贝一样轻缓而又小心翼翼地执起希尔的手，用安抚不愿

去医院的宠物的语调柔声做出保证：“只是一小口，不会痛的。”

“你应该希望痛死我，免得我回来后咬死你。”希尔甩开劳埃德的手，充满威慑力地对他晃了晃拳头。

劳埃德轻轻一笑，转向等候多时的多明尼克。

“希尔已经准备好了，女武神呢？”

多明尼克抬起右手，伸开五指，手心朝上。几乎同时，一块红色的阴影从手心里腾起，初始只是一小团，进而像是喷入大

雾中的血液一样迅速扩散成一片，化为比多明尼克的手掌稍小一些的手影。纤长的红色手指依次围拢又艰难地张开，几乎

能看到手影上绷紧的青筋。当手影完全伸展开，影子再度退回多明尼克的手里。弥漫在掌心中的暗红色雾气消散后，看起

来和普通的柠檬无一二致的女武神变魔术般出现了。

“女武神在这里。”多明尼克将手中的“柠檬”展示给他们看。

刚才他把女武神“吐”了出来，希尔想。那是一种与传统认知中的“吐”完全不同的诡异动作，但希尔确实想不出更贴切

的说法。想到劳埃德曾被眼前这个人用这种诡异的方式吞进吐出，希尔忍不住看向了劳埃德，后者只是对他点点头，似乎

是在鼓励他。

恨意再度从体内窜起来。希尔紧紧握住拳头，战战兢兢地朝前迈了一步，却忘了脚下只有空气。他一脚踩空，但并没有往

下跌，只有迈出的右脚滑稽地朝身后“滑”了出去。他本能地伸手要抓些什么，却被迎上来的多明尼克搂住了肩膀。

“没什么可怕的。”多明尼克低声许诺。

“等等。”劳埃德近乎冷酷地说，“先把女武神给我。”

多明尼克兴味索然地叹口气。他松开希尔，头也不抬地将女武神扔了出去。女武神缓缓飞出一道斜线，越过劳埃德的头顶

，又从他伸出的指间溜开。就在女武神快飞出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前，林尼·潘的左手精准地握住了那个调皮的柠檬，将

她夹在指间，牢牢捏住。

“干得好！”

劳埃德的声音自希尔身后响起，调子高亢得像一记召唤猎犬的哨音，尖锐而刺耳。察觉到其中的异样，多明尼克急吼吼地

伸手要抓希尔，却一把扑了个空。就在多明尼克的指尖距离希尔的发梢仅剩下一微米的刹那，希尔的右手敏捷地朝后拗过

一个角度——就像扔标枪前的预备动作——拖着希尔的身体朝劳埃德他们快速飞去。

劳埃德接住飞扑过来的希尔，扶着他的肩膀。希尔张开右手，被捏得汗津津的武神从里面飞出来，并没有因为逃出生天而

产生一丝一毫快乐的情绪。

“哦，这真是我遇到的最大的侮辱，一台最先端的高智能电脑竟然被充作搬运工具。我明明才这么丁点大……你们却让我

搬运一个迭戈人。如果被别人知道，我一定会被同僚笑死。”

考虑到他们现在身处无重力环境中，拖曳希尔这么大一个人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劳埃德懒得纠正武神，只是轻描淡写地

说：

“干得不错，武神。”

“谢谢，我一点都不高兴。”武神往旁边飞开，完全不领情。

希尔惊魂未定地挪动双脚站起来，虽然他的脚根本踩不到任何值得信赖的实物，但他还是尽可能挺直身体，以免泄露自己

的软弱。不论他的自尊心如何竭力否认，他刚才确实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希尔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因为紧张而产生了幻

觉——承认他由于多明尼克的接近而感到紧张和承认他觉得害怕一样让他难以忍受——但他的确看到多明尼克向他伸出的

那只手旁边探出了红色的触手，细细密密的触角就像是生气勃勃的海葵，暗红色的阴影舞动着，飞扬着，几乎就要碰触到

他的手指。幸而武神动作足够快，希尔不敢想象如果被那些红色触手抓到，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一想到这个，他就恨透

了出这个馊主意的劳埃德。

即便在劳埃德说要拿他交换女武神时，希尔都没有那么恨过他。没错，劳埃德是个信用破产的混蛋，是个信口开河的骗子

，但希尔仍然——毫无根据地——相信他不会真的拿他做交易。当劳埃德一边假意安慰他，一边往他手心里塞武神的时候

，希尔更是确定了这一点。只不过，如果那时候他知道多明尼克的一个简单的动作会在他心中留下那样深不可测的可怖阴

影，他才不会配合劳埃德演这出没有任何好处可拿的破戏。

“很有想法，劳埃德。”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肉飞走了，多明尼克并不生气，但也没有笑容，仅仅是淡然地做出评价，“

虽然不够聪明。”

“对付你，不需要太聪明。”劳埃德抬起下巴，用眼角睨视多明尼克。这一次，他显得自信满满，洋洋得意。话音刚落，

震耳欲聋的警报在整艘飞船中回荡，白色的灯光被预示危险的红色覆盖，探照灯一般的光线穿透飞船的甲板，在飞船内部

来回穿梭，时不时掠过每一个人的脸，映出一张张讶异的面孔。“警察到了。”劳埃德假意看了眼并不存在的挂钟，“达

比比预期来得晚了一些，不过不算太迟。”

“达比？你说副总统？”希尔反问。他有一种预感，劳埃德又会说一些惹他生气的话。

“还记得那个小鬼吗？我的崇拜者？”劳埃德问，林尼·潘嘀咕了一声“杰克”，劳埃德只是轻笑了一下，并不打算记住

这个名字，继续说，“我对我的崇拜者说，让他拿着我送他的布料去找那只狗。如果狗不理他，就把布料塞到狗的嘴里—

—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狗重视那块布料。我告诉他，只要狗好好研究过那块布，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银河系英雄勋

章。”劳埃德自鸣得意地笑起来，“我送给我的崇拜者的布料上沾到了你的血，还有一些指甲里的组织，不是很多，但是

足够让那只狗看守认出你这个通缉犯了。”

“可是那只狗看到我的时候根本就没认出我……”

“因为通缉令上的照片是你变成恐龙后的样子，还记得吗？”劳埃德望向飞船另一头，似乎在寻找正试图进入飞船的副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