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么做,说这样只会伤害到自己,要是有了真心喜欢的人,一定会后悔的。不过,现在等于是做贼喊捉贼,真叫人笑不
出来呢!」
「……」
「我没办法丢下她不管。嘴里说着复仇什么的,但麻里子只是想要父亲的爱而已。她的全身都在吶喊着寂寞、想要被爱、
希望别人看着她、爱着她。……我没办法丢下她不管。」
「……或许吧!可是不管嘴上说得再好听,你做的事也跟麻里子的父亲没两样啊!」
「月冈先生,我也曾经和别人外遇过,更清楚责任不全在男方。可是,我真的很疼爱麻里子,到了最后一刻,也会一直站
在她那一边--所以,我要清楚地告诉你。你要是真的喜欢麻里子的话,要不就离婚,要不就干脆和她分了。这才是男人该
有的态度。」
打开玻璃窗,杂木林的蝉鸣声便伴随着恼人的热风吹进来,中庭的喷水已经关掉,完全干涸了。戴着草帽的工作人员,正
整理着花圃。
「……忠言逆耳呢!」
「你和麻里子今后会变得如何,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也不打算干涉。可是,要是你做出让麻里子痛苦的事,我会杀了你
的。……月冈先生。」
「……恩。」
月冈的声音变得有些紧张。
「我会铭记在心。」
好热。漫长的梅雨终于结束,紧跟着却是这种热浪。校舍内冷气大开,但是恭介不喜欢冷气。以前受过伤的肩膀开始隐隐
作痛。
「话说回来,只是车座被烧掉而已,真是太好了!我从麻里子那里听说那件事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因为是月冈先生
和我见面之后马上发生的事嘛!」
「让你担心,真过意不去。车子报销了,可是我本人还活蹦乱跳的,好得很呢!」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月冈先生,那个时候说到一半的事……」
「什么事?」
「就是我们在饭店休息室喝茶时聊的事啊!朔夜学长的事,我们说到一半吧?你说有人把跟踪狂事件压下来,什么媒体啊
、四方堂集团的。关于那件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咦?」
「是你弄错了吧?我不记得说过那种话。」
恭介陷入哑然,月冈装傻的似的,悠然说道:「对媒体下箝口令的,一定是东斗学园的理事会。他们一定是担心会影响到
今年的报考人数吧!东斗的毕业生里,也有不少政治家,一定是他们在暗地里安排的。」
「等……等一下,可是月冈先生上次不是说……你调查朔夜父子,结果发现四方堂集团……」
「不好意思,开会时间到了。」
「月冈先生……」
好奇怪。
如此拙劣的蒙混方法,一点都不像月冈的作风。
「发生了什么事吗?你被谁堵住了嘴吗?」
「……」
「……车子!难道那件事……!」
「你想得太多了。那是恐怖行动,警方也这么发表了不是吗?」
月冈以温和却断然的语气否认恭介的话。
「四方堂的事,我一概不知情。我并没有调查四方堂的事,今后也没这个意思。而且,以常识判断,一介高中生怎么可能
和四方堂集团有关?……对吧?」
「……」
恭介终于咽下堆积在口中的唾液。对方愈是顽固地否定,就让恭介愈加确信。
「我们能不能见个面?关于麻里子的事,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我这阵子很忙,可能没办法挪出时间,抱歉。」
搞不懂。
月冈那个时候,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为什么现在又否定自己的话?
跟踪狂事件。媒体的报导限制。四方堂集团。--草薙父子。
假如禁止媒体报导事件的是四方堂集团好了。看起来与四方堂集团有关的,是草薙父亲。
例如,他在工作上和四方堂集团有所往来,或者他与高层人士是朋友之类的。
假设草薙佣利用四方堂集团,对媒体下箝口令。但是,这是必须堵住月冈嘴巴的严重事件吗?身为受害者高中生的隐私得
到保护,这不是美事一桩吗?
从月冈在饭店说的话推测,他可能推断朔夜的母亲是四方堂集团的关系者。所以,四方堂集团想保护身为血亲的朔夜的隐
私。
但是,从前生活在上海黑市的朔夜,实在不可能与四方堂与血缘关系--不过,万一月冈调查到了事实真相的话?
如果公开这件事,朔夜或许会回想起已经遗忘的过去。朔夜会被社会投以好奇的眼光,他的心和将来,也将被践踏殆尽。
所以,为了保护朔夜,堵住月冈的觜--在上了锁的车中弄发火装置,伪装成恐怖分子的犯罪。普通人是做不到的。但,如
果有钱有势--如果是四方堂集团的话,就办得到这一点。
但是,四方堂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四方堂和草薙父子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说到公开,朔夜的户籍是怎么处理的?当作亲生儿子申报吗?不,(朔夜)说过,户籍和护照,是(山田)帮忙伪造的。
(山田)--和草薙一起将朔夜从船上救出的男人。那种优雅的举止动作,一听就知道是伪造的名字、围绕全身的富豪气息
,以及干练的保镖们。
(难道……那个男人是……?)怎么可能?就算是这样好了,为什么四方堂的人会坐上那种船?以客人的身份?因为害怕
这件事曝光,所以堵住月冈的嘴?
不。如果他是客人的话,就不应该会救出朔夜,而是将他丢在船上,连同草薙一起收拾、封口,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不是吗
?要是这桩丑闻曝光,那可是世界级的丑闻……不,整个政治和经济都会因此而颠覆。那样的话,为什么?为什么……。
「……喔,抱歉。」
从玄关门里突然探出头来,嘴里叼着烟的中年男子,一面搔着胡渣,一面用一点都不觉得抱歉的表情俯视被撞个正着、抱
着头蜷缩下去的恭介。
眼睛里喷出火花来了。自己和这个大叔好象真的犯冲。
「找朔夜的话,他去便利商店买东西了。要进来等他吗?」
「……打扰了。」
恭介抚着肿包,乖乖地点头打招呼。说老实话,他真的很想避免和这个大叔两人单独相处的场面,可他也觉得还是得好好
和朔夜的父亲见上一次,做个了结才行。
草薙虽然带恭介到客厅,却好象完全不把他当客人看,自己泡了咖啡,坐在沙发上就看起报纸来了。恭接口对草薙坐在沙
发上,默默听了时针滴滴答答走了十分钟,终于按捺不住了。
「那个……」
我才这么一开口,草薙就从赛马报的另一面,用挟着香烟的手指向门扉。
「走廊右边。」
「不是厕所啦!那个……上次的事……我不小心误会你了,还是得……跟你道个歉。」
「道歉?」
「那个……我一直以为你曾经虐待过朔夜学长,所以上次才……」
「叫岳父大人。」
「……啥?」
草薙「呼啊」地喷出一口烟。
「叫岳父大人,小鬼。怎么可以直呼恋人父亲的名讳?」
「……哦……」
什么啊?
「那、呃……岳父大人,这次……」
「还是算了。」
「什么?」
「好象来娶新娘似的,看了就火大。」
「……」
噗!原本就相当脆弱的恭介血管爆裂了。他抓起赛马报,砸上桌子。
「你的态度和朔夜学长在场的时候怎么差那么多!没人教过你,和人家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吗!我都已经这么
低声下气了……你是在找茬吗?」
「哎,火气别这么大嘛!」
草薙「哼」了一声,用手指挖挖耳朵,背部靠上沙发。
「不巧的是,我的修行还不到能够和儿子的男朋友一起喝茶的境界哪!」
「我也没兴趣和朋友的老爸瞪眼相对!总之,望远镜道过歉了。再见!」
「你不是要等朔夜吗?外头很热喔?」
「与其和臭老头大眼瞪小眼,在外头中暑还要来得好!」
恭介大步准备踢开玻璃门,却地想要什么,放下抬起的脚。草薙又摊开报纸了。
「……听说你对医生说,朔夜学长的治疗,要交给本人决定?」
「嗯。」
隔着报纸,冷淡地回答。
「这样可以吗?现在那个人不是你的儿子草薙朔夜耶?……你不担心吗?一般父母亲的话,就算在脖子上套上绳子,拉也
要拉去看医生吧?」
「……」
「……朔夜学长治不好也没关系吗?」
草薙继续翻着报纸。
「他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两只脚也生得好好的,要是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自己总会去看医生吧!又不是看牙医,本人
不愿意的话,就算勉强拖去,也不可能治得好。而且,撇开这些问题,什么治得好治不好的,我怎样都无法理解。」
「所以!现在的(朔夜),不是真正的朔夜!你既然待在他身边就应该知道吧?他们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人!」
「是吗?」
……竟然这么说。这个废物父亲……!
「……那家伙,说你是个大白痴。」
恭介愤恨地说道。
「说你连他和主人格的不同都分不出来,是个大白痴。可是我也这么想。」
「……」
「就算装得再怎样像朔夜本人,但如果是真正的父亲的话,就应该能看穿才对……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时候,他
像是在这么说。我以为你只是故意装作分不出来,没想到竟然真的分不出来!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只要心灵相系,这点事
不是应该能够发现才对吗?」
啪沙……。报纸又翻了一页。恭介叹息,顺势咋了咋舌。口中干燥无比。
「我从他那里……听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他来日本以前的事也听说了。」
「……」
「真正的朔夜学长忘记的事,他也全部记得。连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
「他从待在船上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承担着朔夜学长难过的事。长大成人之后,也依然这么做。……在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一直保护着朔夜学长,代替朔夜学长受苦。你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吧?是他的父亲吧?为什么连这点事都没有发现!」
「……」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吧!他的心灵寄托不是你,是他的爷爷嘛!每年有一大半时间都不在他身边,会没发现也是当然
的。……要是爷爷还活着的话,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
「不要看什么报纸了!」
「别管别人,你又如何?」
草薙悠然地开始折起报纸。他以若无其事的表情仰望恭介。
「你为什么不把朔夜拖去看医生?你不是想治好他吗?比起我来,你不是更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吗?……为什么不带他去看
医生?」
「这……我们的治疗方针不合。医生说要让他们共存或融合,可是我两样都反对。」
「为什么?」
「朔夜学长憎恨另一个(朔夜)。因为那个(朔夜),朔夜学长一直很痛苦。他痛苦到甚至想要自杀耶?……这样还要他
们共存或融合,我怎么可能答应!说起来,朔夜学长绝对不希望这种事……」
「那你要想另一个(朔夜)消灭吗?」
恭介语塞了。
草薙的口吻,就像在邀他一起去散步似的,恭介却像被刀子刺进胸口,呼吸瞬间停止了。
「只要另一个(朔夜)消失的话,朔仔难过的记忆就会自动消灭,他也不用再为另一个自己莫名其妙的行动烦恼了。……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是吗?」
把(朔夜)……消灭。
「……烟火大会?」
「嗯。镰仓的。在由比海滨和材木座的海岸举行。」
小型酒吧。圆形灯光照射下的白木吧台。
(朔夜)喝得微醺,脸颊和瞳孔微微泛红,正啜饮着第二杯威士忌苏打。恭介的脸之所以红通通的,是因为空着肚子就突
然喝酒的关系。「那一带的海边,虽然脏得不能游泳,与其说是海水浴,更像是泡在半身浴的感觉,可是每年的烟火大会
都相当盛大,会从两边的海岸同时朝海上发射烟火哦!」
「嘿……」
「去年我和我妈还有麻里子一起去了。我妈因为工作,晚了点出发,结果在途中遇到塞车,变成在车阵里看烟火。我们是
在自动贩卖机买了啤酒,我妈吵着看不见,爬到车顶上去,结果隔天早上一看,发现引擎盖被踏得凹凹凸凸的,整张脸都
绿了。」
「哦……」
「今年的烟火大会就快到了。我想你大概没什么兴趣,不过又觉得你或许会想去……」
「烟火还另当别论,客满的电车我绝对不搭。」
看样子,(朔夜)并非那么讨厌这个提案,恭介松了一口气,觉得高兴极了。(朔夜)的口气不老实,已经是司空见惯的
事了。
「我可以骑机车载你。」
「机车?你有驾照吗?」
「没有。无照驾驶。」
「……」
「放心啦,我从十三岁开始,就在公路上横行无阻了耶!比二、三流的骑士还棒!」
「机车呢?你该不会想从哪里偷来吧?我可不想被当成共犯。」
「骑我老爸的。」
那个爱车族,除了上次被恭介弄坏的川崎机车外,还有杜卡秋和BMW。恭介这么一说,(朔夜)便露出有些感兴趣的样
子。
「这么说来,小时候我曾经坐机车去箱根玩过。」
「爷爷带你去的?」
「不,我们三个一起去的。我轮流坐在两个人背后……我记得那个时候,是赏樱的季节。」
(朔夜)用手指转动杯里冰块。露出怀念神情的眼睛,以及脸上淡淡的微笑,触动了恭介的心。
可能是因为酒精,心情放松的关系,他的微笑看起来既温和又柔软、甜蜜--没错,简直就像……朔夜一样。
「他们的背好宽,我光要抓住就费尽全力了,根本没有余力去看四周的景色……可是紧紧贴在背后,把脸趴在上面,双手
紧紧抱着,就觉得好安心。途中我们绕去很多地方,记得洗了温泉、还吃了荞麦面。不……那个时候好象住了一晚……我
爸还喝得烂醉……。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的鼾声实在太吵了,结果我和龙一两个人,连同棉被把他丢到阳台去了。」
「丢到阳台?那时候不是春天吗?」
「可是他没有感冒,还是一样生龙活虎的。不过,吃早餐的时候,我一直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睡在阳台上。」
「你们告诉他了吗?」
「怎么可能?龙一也装傻,说「你醉得一塌糊涂,我们拚命阻止你,你都不听」。」
「结果呢?」
「我就说这样啊!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寂静的酒吧里,两个人额头靠着额头,拚命忍住笑。
「那个大叔好象对龙一唯命是从呢!你们常常去旅行吗?我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大叔招待家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