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说清楚!用嘴巴说!"
"……奇怪……"
恭介拚命喘气。脸颊猛然热了起来,连嘴巴都没办法自由活动了。
"你不觉得……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啥?"
"你看不出来,屋子里面、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人在了吗?"
"你说啥?"
"朔夜学长好几天都没回来了,你都没发现吗?你这样也算是父亲吗!"
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草薙双臂环胸,头转向声音响起的方向。——他连电话留言都没听。看见草薙回溯记忆般的表情,
恭介注意到这一点。房间一直紧闭旧的沉淀空气、好几天就这样丢着的待洗衣物、塞满信箱的邮件和报纸……他一点都没
发现。就算出差,他也一点都不想听听儿子的声音。
"……要是……"
恭介一把抓住想要走回客厅的草薙裤管。草薙回过头去。恭介趴倒在地上,双眸闪烁,仰望变得而无表情的那张脸。
"要是朔夜学长有了什么万一,你剩下的余生也别想再正常走路了!"
"……"
草薙突然一脚踢上恭介的腹部。恭介"咕"地一声,呼吸停止,蜷缩起身体抱住肚子,全身不停痉挛。
草薙的脚步声远去,传来他接电话的声音。不久之后折回来的脚步声跨过自己的身体,穿上鞋子出去,然后恭介的意识就
此断绝了。
"……醒了吗?"
病房的奶油色墙壁、伫立在窗边的他那明亮漆黑的头发,还有滑嫩的牛奶色肌肤,全都染上了黄昏的淡橘色。
恭介在略带消毒药水味的棉被中翻了个身,茫然凝视着露出暧昧微笑的他,以及他肩膀后的夕阳。——然后心想,世界上
一定再也找不到,比眼前这副情景更美丽的风景了。
……学长什么时候来的?叫醒我就好了嘛……。
"我在看你的肿脸。……因为你睡得好香。还说梦话了喔!叫着『妈妈……』。"
骗人!
"嗯,骗你的。可是你真的说梦话了。抱着枕头,呣呢呣呢地呢喃着什么。……一脸好幸福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正梦到学长呀!真是个超棒的梦呢!垂枝樱花盛开着,空中染成一片粉红……朔夜学长就站在树下。
"你呢?"
我?我看着朔夜学长,看得都呆了。四周没有其它人,只有我们两个……那一定是吉野的樱花吧!朔夜学长看过吗?那,
下次我带你去!非常非常漂亮哦!我也想让朔夜学长看看。
"嗯……真想看看呢!哪一天……我们两个一起去吧!"
真的!?约好了喔!那,勾勾小指。……然后啊然后啊,朔夜学长啊,在樱树底下……。
"接下来的事,我不怎么想听呢!"
咦咦咦?为什么嘛!接下来才棒呢!
"……把口水擦掉。就算不听,看你的脸我也大概想象得出来了。反正,一定是我开始跳脱衣舞这类的下流内容吧?"
人家当然会欲求不满啊!我已经被关在病房三个星期了耶!朔夜学长连亲都不肯亲人家一下。……可是啊……那个梦……
有点可怕。樱花和朔夜学长都美得太过分,美得就像一场梦一样……好象会突然从我眼前消失……。
……吶,朔夜学长,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
有人踢上自己的鞋底,恭介茫然睁眼。四周一片漆黑,反射出什么东西的圆形白光在天花板摇曳着。
这让恭介想起了在塞班海边看到的满月。夜间潜水。从漆黑的海面浮出头来,委身在飘移的波浪中眺望的满月。
可是自己现在躺的,是冰冷的走廊地板。听着远方道路传来的车辆喇叭声,恭介的太阳穴突然静静滑下一串冰凉的液体。
他伸出笨重的手来擦掉它,结果这次液体又从左边流下。擦掉左边的,又换成右边的。液体沾湿了太阳穴。
(……好奇怪……)
为什么流泪?自己做了什么梦?让人心情放松、感觉温柔的梦。是因为梦的关系吗?
恭介茫然地又要闭上眼睛,结果又有谁踢了踢他的鞋底。他转动僵硬的脖子,转向右边。
"哟!……还活着吗?"
头上响起直传进腹部的男中音。草薙叨着没点火的香烟,伫立在昏暗的玄关门口。
恭介慌忙用双手抹干脸庞。结果腹部和颜面的痛楚好象这才想起来似地,猛然袭上全身。恭介像芋虫般蜷缩起身体,呻吟
起来。胃液直往上冲,腹肌痛得做爬不起来。这种事,还是在游泳社被操了三千回腹肌运动以来头一次发生。
草薙靠在门上脱掉工作靴,就像出门时那样,以长脚跨过恭介,点亮客厅的灯,把成堆邮件丢到桌上。里面传来一阵水声
。脚步声折了回来,在旁边停住。冰冷的东西掉到脸上。
"冷敷一下吧!会好一点。"
水从没有绞得多干的湿毛巾流进耳中。他说会好一点,指的是肿起来的脸,还是哭肿的眼睛?要是自己哭泣的样子被看见
了,那实在教恭介难以重新振作。他拚命虚张声势,发出恐吓的声音。
"你没其它要说的话了吗?"
"……"
一阵点燃香烟的空白。草薙开口了。
"拉面和小锅烩饭,还哪一边?"
"……啥?"
"晚餐的外送。要吃了再走的话,我连你的份也一起叫。附带一提,我推荐北海鲑鱼和鲑鱼卵的小锅烩饭。"
"你啊!……呜、……痛……"
"叫你好好冷敷。——你好象很挂意朔夜的事呢!我从那个叫杉浦的女医生那里听说了。不好意思哪。"
"……"
"那,小锅烩饭和拉面,你要哪个?"
"……你对朔夜学长做了什么?"
恭介扶住墙壁,爬起身来。
"你要是去了那个女医生那里,应该也听说了吧?在朔夜学长小时候造成他患病原因的,是不是你啊?他的药物中毒是怎
么回事?为什么眼睛会变成红色的?你应该知道吧?回答我啊!……或者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啊,是嘛,这也难怪嘛!儿
子好几天没回家、被隔壁的大叔性骚扰、还有他有多么痛苦,你都完全没发现嘛!王八混帐!"
湿毛巾正中草薙的脸,掉了下来。
草薙动也不动。在看不清楚彼此表情的昏暗当中,只有他的香烟前端发出微弱的红光。
手机响了。是恭介的口袋。
恭介咬紧牙关站起来。结果口中传来一阵奇妙的触感,臼齿摇晃松动,掉了下来。恭介把牙齿和血块一迸吐出。嘴里破了
好几个地方。
"……朔夜学长……由我来保护。"
恭介压低了声音说道,却没有得到回答。香烟的赤红火苗逐渐萎缩,融化在黑暗当中。
『声音好糟呢!有好好睡觉吗?』
恭介来到玄关外,接听电话。线路另一头的女人没有报上名字,直接以平静的口吻问道。是深雪。恭介摇摇晃晃地走向电
梯间,一面痛感人类只是走路,也得拜托腹肌照顾,一面"嗯、还好……"地含糊回答。
被揍了一拳,有半天以上都躺在别人家的玄关里,这种事他说不出口。虽然还不到习惯打架的程度,但恭介也自认经历过
不少场面,可是连一拳都没打到对方,就被对方击沉的屈辱经验,这还是头一遭。
(那个死老伯……下次看我怎么偷袭你!)
深雪可能还在办公室,手机另一头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她今早凛然的套装打扮在脑海复苏,恭介回想起他接了菜菜子的
电话后,把食材丢在厨房就这样跑出去的事,绷住了脸。
"煎蛋卷……对不起。"
『托你的福,害我在开会时肚子叫个不停,丢脸死了。这笔债可昂贵了哟!』
"……有多贵?"
『三宿有家叫〈DanBau〉的店,是春天新开幕的会员制高级俱乐部。』
会员制俱乐部……价钱能不能杀到高尔夫球俱乐部的程度啊?还是用这个伤的伤害保险和赔偿费……。恭介想着,接住腹
部的伤口。深雪以依旧沉着的声音接着说下去。恭介闻言忍不住大叫"宾果!"——那是他盼望已久的好消息。
『俱乐部对面古董店的店员刚才提供了情报。他把数字相机的照片传了过来。虽然很暗,而且画质不太好,可是应该没错
。——那个人现在正在那里。』
"不敢相信!什么不是会员就不能进去,这是什么意思!"
发出高亢的叫声,在前头对抗挡在门口的黑西装服务生的,是菜菜子。
"我们听说这里正举办联谊会,所以才一起过来了。女士各出千圆,男士全都是高学历高收入的三十岁左右绅士……。看
,这里不是这么写的吗?电子邮件上写得一清二楚。"
丽奈把胸部往另一个男服务生身上摩擦,亮出手机液晶屏幕。被那张性感的脸"对不对?"地由下朗上撒娇一看,男人的脸
立刻就红到额头去了。
"呃、的确……原来如此,确实是这么为的没错……。可是,本店是会员制俱乐部,这类活动一概……"
"哎呀,是这样的吗?那么,这封电子邮件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们也不……"
"真伤脑筋呢……!我还以为今晚一定能有段浪漫的逻逅,所以才请了这么多朋友一起来。怎么办呢?"
"呃、嗯……该怎么办呢?"
服务生的视线不住地往礼服的乳沟瞄,对于目前的状况束手无策地直用手帕擦着汗。
会员制高级俱乐部〈DanBau〉——正确说来,是俱乐部门口,正处于大混乱的前一阶段。
距离马路有段距离的五层楼大厦三楼。阳台状的入口、由地上缓升上去的黑色大理石阶梯、以及阶梯底下的狭窄道路,全
都塞满了以为今晚这里有联谊会的女性,并吵吵闹闹地喧哗个不停。人数将近有四、五十人吧!菜菜子等人在门口和服务
生争论的时候,人数也逐渐增加。被阻碍的车子喇叭声响个不停、邻近的商家抱怨连连、连像是带着女伴的俱乐部会员绅
士也开骂了。
"小气!既然都来了,让我们进去喝一杯又不会怎么样!"
被不明事理的女人这么呱呱大叫,像是经理的男人,脸色变得又青又红。他的太阳穴阵阵痉挛,一看就知道正在极力忍耐
着不怒吼回去。年轻的服务生被女人们步步逼近,背后的门随时都可能被突破。
"到底是怎样嘛……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嘛!说给我们听听呀!"
口口声声抱怨不停的华丽女人们,数量终于超越百人了。
"不管是靠女人的关系也好、砸钱也罢,这种时候,能够利用的全都用啦!"
这是豁出去的恭介将"无聊的人,三十分钟内全员集合"的信件,随机数送到那份电子信箱名单里的结果。本来以为要是可
以聚集个十二、三人就已经很不错了,这过分惊人的号召力,让躲在树丛后面偷看的恭介也忍不住吹起口哨来。老鼠会,
搞不好真的行得通哩!
"我们不是说过会付钱了吗?"
"不,不是钱的问题,我们刚才也说明过了,根据本俱乐部的规约,非会员的客人,是不能进入本店的……"
"哎呀,可是刚才那女人不是没有会员证吗?"
"啊!歧视啦!歧视!"
"会员的伴侣例外!总之,今天请各位打道回府吧——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去报警啊!"
"可、可是,经理,万一给会员带来困扰……"
"已经带来困扰了!要是被她们就这样闯进去怎么办?快点报警!"
"报警!?"
菜菜子怪叫起来。惊愕与不安也传染到背后的女人身上。
"等一下,他们竟然说要叫警察耶!不敢相信!我们只是站在这里就犯法了吗?除了会员以外,就不能呼吸这里的空气吗
?有这种法律吗?喂,你们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太好了,菜菜子:真是一流演技!照这样再加把劲!
店员和警卫听到骚动,接二连三跑了出来。恭介确认过后,把棒球帽的帽檐拉得更低了。
会员制,非关系者谢绝入内的场所,警备完善的也只有外表。更何况是与其它商店杂处的大厦,是很难在营业中连后门都
戒备森严的。——若无其事地从后门溜进去,在会员制游泳池里游泳;或是假装来打工,偷吃厨肩里的料理。有个像天才
一样擅长此道的酒肉朋友,这么告诉恭介。
这么说来,愈是那种嘴上说着"讨厌"、"不要"的女人,只要能把手伸进裙子里,就会愈轻易地沦陷嘛——恭介恍然大悟。
当时他才十三岁。
这栋大厦也如同预测,紧急逃生门没有上锁。途中遇到一个穿着拖鞋、双手提着厨余的年经厨师走下搂梯,可是他好象把
穿着衬衫牛仔裤、戴着棒球帽的恭介,当成同样在大厦里的店内打工人员。两人彼此点头打招呼、什么事都没有地错身而
过。
〈DanBau〉的员工出入口在三楼。恭介若无其事地窥看四周,轻轻转动再普通也不过的纲门手把,潜了进去。辛香料的浓
烈味道顿时侵入鼻腔。右手边是扫除用具的置物补和厕所,左手边则是一条狭长的通路。通路传来民族乐器的异国曲调。
恭介摘下帽子,塞进口袋,往左边走去。店员们好象都跑去制止门口的骚动,没有半个人影。他偷偷望向传来热闹声响的
地方,三个厨师正在厨房忙着料理。穿着纯白越南民族服装的年轻女人,双手拿着四个盘子,忙碌地走了出去。
她穿过躲在阴暗处的恭介前方,走进覆盖着缎帐般的紫色帘幕里去了。音乐好象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恭介用单手轻轻撩
起帘幕。大厅相当昏暗,也因为店员变得稀少,没有人发现混进来的恭介。
大厅并不宽阔。里头充满焚烧白檀的浓重香气,四周看起来就像罩上了一层雾。座席直接设置在地板上,客人脱了鞋子,
各随喜好,坐在兰草席或软垫上。桌上点着蜡烛,信道则摆放着小灯。每个座席都以屏风隔开,勉强保护着客人的隐私,
但是说话声则是听得一清二楚。
恭介凝目细看,缓步走在昏暗的座席间。像是官僚的男人与酒廊小姐——年轻小白脸和富婆——不对——密谈中的两个男
人——也不是这个——不对、不对,都不对!
在哪里?恭介从大厅中央一带环视四周。在他到处磨蹭的时候,目标已经换了地方吗?汗水一点一点地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