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晟霖转过头来看了李宁夏一眼，笑道：“谁说的。”
“差不多啊。”
“差不多也不全是。你是吗？”
“我是！”李宁夏承认道。
聂晟霖笑了，翻转手腕在李宁夏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一个送快递的小哥，什么黑社会不黑社会的。”
“我以前是！”李宁夏不想隐瞒，他觉得现在可以坦白地告诉对方这件事。
“我没觉得怎么样。”聂晟霖笑道，显然将纹身和“以前”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
这是聂晟霖的态度，知道他不反感，不讨厌，不害怕也不介意，李宁夏释然了。
“这龙纹的挺漂亮。”聂晟霖边切着菜边说道。
“真的？”
“嗯，比外面大街上那些纹出来好像皮皮虾抢篮球的，强多了。”
对方认真的语气和有趣的评语让李宁夏几乎喷笑，“皮皮虾！噗哈哈哈……好，老聂，明天买皮皮虾回来吃。”
“别乱花钱。”
“没事，买。”
这天晚上，李宁夏没有来，聂晟霖很担心。熬过了一夜之后，想到之前李宁夏给过的那张名片，聂晟霖找了出来，打了
上面的手机，关机的。
聂晟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又打电话去了李宁夏打工的快递公司，接电话的是个男人。
“请问李宁夏在吗？”
“你是他什么人？”
“哦，我，我是他的朋友。”
“小李受伤住院了。”
受伤住院！聂晟霖很惊讶，忙追问道：“怎么回事？是什么伤，要不要紧？”
电话那端的男人吱唔着没有说清楚，似乎有所犹豫，聂晟霖向他询问医院的地址，他说了。
放心不下的聂晟霖立刻赶往医院。
问过护士，找对了病房，聂晟霖站在门外，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玻璃窗，他看到这是个四人间，此时只有一张病床上有人
——李宁夏。
敲响房门，然后轻轻推开。看到进来的人是聂晟霖，李宁夏露出吃惊的表情。
“你……”
“我听说你住院了……我不放心，来看看你。”
李宁夏赤裸着上半身，胳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只手臂上还打着吊针。见到这个男人来，李宁夏微露讪讪的神色，招
呼道：“哎，你坐。”
聂晟霖在李宁夏旁边的一张病床上坐了一下。
一时之间，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李宁夏刚受伤住院的时候，有想过不知道聂晟霖见他不出现，会不会疑惑，会不会询问，如果他知道李宁夏住院了，会
不会来。
答案？没有。
虽然是有在一起天天吃饭，可怎么看都也只能算是君子之交，他们之间彼此并没有更多更深入地向对方介绍过自己。有
人会讨这个麻烦吗？如果聂晟霖来了，面对眼前的情况，他一定会问原因，怎么跟他说？说以前一起混的伙伴又来找他
，李宁夏不愿意再跟他们走，进而拉扯起来才受了伤？如果聂晟霖知道了会怎么想，会不会就此远离……
李宁夏的心情是矛盾的。既希望聂晟霖能来看看他，这是聂晟霖关心的一种表现；又不希望聂晟霖来，因为他来，很可
能就是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也许以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看到聂晟霖带来的果篮，李宁夏勾起嘴角笑了笑，“你来就来嘛，买什么水果。”
“买给你吃的。”
李宁夏哼了一声，“你啊，市场上买点儿也就得了。这种花篮一样的东西，又贵又不实惠。”
聂晟霖陪笑道：“我心里急，没想那么多。下车之后在医院附近的水果店里买的。”
“医院附近的东西多贵啊，你真是……”
关于水果的对话结束之后，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
发现李宁夏的吊针快打完了，聂晟霖去叫来了护士。当护士离开之后，病房里又剩下了两个人。
外科病区很安静，这种安静让李宁夏无法平静。
“喂，老聂。”
“什么？”聂晟霖闻声立刻抬起头。
“你回去吧。”
聂晟霖摇头，“没事。我再陪你一会，我今天没事。”
“陪我？你就干坐着，连个笑话也不会讲。咱们两个面对面坐着发呆啊还是念经啊。”李宁夏忍不住说道。虽然嘴里说
的是笑话，李宁夏的心里却有股酸酸的味道。
聂晟霖低下头笑了。
“你说话啊，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李宁夏近乎直白地问道。
这时，聂晟霖抬起头来，看了李宁夏一会，然后问道：“……怎么受的伤？要不要紧？”
“哼，你现在才问要不要紧。”
“一进门我就要问了，是你先说了水果的事……”
聂晟霖的话让李宁夏忍不住瞪着他，“那你接下来也可以问啊。”
“我怕你不乐意说……”
李宁夏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没什么，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就告诉我吧。”
第六章
李宁夏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没什么，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就告诉我吧。”
不知道这个“告诉我吧”到底包含着多少涵义，李宁夏还是一五一十地将受伤的原因和他曾经的旧事统统都告诉给了聂
晟霖。
离婚的父母；跟着祖母生活的小孩；没有正经读过书；祖母去世之后就开始在社会上混迹；交了一些不该交的朋友。后
来，醒悟了，后悔了，就离开了。
“……我发现不能这样过一辈子，我现在是二十多，还有后面五十年要活，难道都这样？想通了之后我就离开了。那个
时候我手上有点钱，就买了辆二手摩托车，去了快递公司。我老板人不错，连人带车都收了下来。”
“……他们想要我回去，我不想回去再当打手。打这一架是在所难免的，也算是离开的代价，我认了。我想打完这一架
他们就不会再来找我了。都是皮外伤，缝了几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老板送我上的医院，还跟我假说养好了再回公司
上班。”
说到最后，李宁夏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是个老实人，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之前，谢谢你。”
聂晟霖一直安静地听着，当李宁夏停止了诉说之后，聂晟霖说道：“嗯，你老板人不错。”
李宁夏顿时有种想抓狂的感觉，“喂，我老板关你什么事。”
“他挺好的啊。”
这种时候大实话李宁夏现在可不想听到。
“你就想说这个？”
聂晟霖沉静地笑了，伸出手来摸了摸李宁夏的头顶，“以前的事……又不是你的错……”
这是这个男人的态度吗？李宁夏怔住了，然后就有种想落泪的感觉。过去的很多无奈，很多无助，还有很多悔恨，都在
聂晟霖的一句话里被化解掉了。他是真的不介意，他从一开始就不介意。
聂晟霖这时又说道：“你的纹身真的挺好看的，比外面纹身馆里弄出来的皮皮虾打篮球好看多了。”
一句话说的想哭的李宁夏忍不住又要笑，他狠瞪了聂晟霖一眼，“你就这么惦记着皮皮虾么！”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聂晟霖问道：“你饿不饿，我去买饭给你吃？”
李宁夏坐病床上坐了起来，拿起放在一边的衬衫穿上，“一起去吧。”
“可以吗？”聂晟霖担心地注视着李宁夏身上的绷带。
李宁夏挥了挥胳膊，“没事。”
“哎你当心啊。”
“说了没事。”
在医院附近的餐馆里，聂晟霖点了好几样贵价的菜，还有一煲汤。李宁夏忍不住数落他，“你又乱花钱。”
聂晟霖软软地笑着，“你吃啊，多吃点，要补一补。”
“补什么，我又没伤筋动骨。”
“总还是流血了，要补一补。”
吃过晚饭，李宁夏舍不得放聂晟霖走，坐在餐馆的椅子上，眼睛看着窗外，“医院里真无聊，病房里也没台电视，连张
报纸都没有。”
“我陪你一会，我们聊天。”
李宁夏听了心里很乐，嘴上说道：“你能聊什么啊，你这么闷。”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在医院附近散了散步，聂晟霖不放心，让李宁夏回了病房。自己去问过护士，知道李宁夏的皮外伤真的没有大碍，再两
天就可以出院，只是需要注意伤口，聂晟霖放下心来。
夜深了，聂晟霖虽然没有说，李宁夏看得出来他想要走，也暗示李宁夏该休息了。终于按耐不住的李宁夏开口道：“你
能在这儿住一晚上吗？其他三张病床都是空的。我不想一个人躺在这儿跟挺尸似的。”
聂晟霖咩嗔地看了李宁夏一眼，“你乱说什么。”
“是很讨厌啊，太安静了，护士查房的脚步声嗒嗒嗒听起来真不舒服。”
“那我去打个招呼。”聂晟霖站了起来。
“打什么招呼啊这还有三张床呢。”李宁夏指着病房里的三张空床说道。
“怎么能不打招呼呢。”
聂晟霖办理了相应的手续，然后重新回到病房。李宁夏显得很高兴，坐在病床上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
劝说李宁夏早点睡觉，在这之后两个人便没有更多地聊天。知道那个人就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李宁夏的心变得安
定，不再浮躁。
之后的几天里，聂晟霖下班之后就会到医院来，他给李宁夏带来了很多报纸和杂志，还带来了一台新买的PSP给李宁夏玩
。
“你买的？”虽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李宁夏知道，这是聂晟霖送给他的礼物。
“嗯。”
“你又乱花钱。”
聂晟霖笑道：“以后也可以玩，不算乱花钱。”
聂晟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在晚上留在医院陪床，睡在李宁夏旁边的病床上。看到他把笔记本电脑也带过来了，李宁夏
忍不住又吐嘈聂晟霖的公司会剥削人。
“公司效益好，我的收入也会好。”聂晟霖说道。
李宁夏顿时想到了他的工作，“啊，说的也是，赶上过年前货量大的时候，我们的收入也比淡季要高。几天没上班了，
这个月的薪水要少了。”
聂晟霖听了忙说道：“你先养伤，养好了身体再说。身体是第一位的。”
李宁夏挥了挥胳膊，“没什么事。”
“先养伤。你带着伤去工作，你的同事们，还有你老板，也得为你操心不是么。”
觉得聂晟霖说的有道理，李宁夏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等能上班了，我得好好工作。”见聂晟霖听了他的话在笑，
李宁夏说道：“我当然要好好工作，我还要养你呢。”笑着说这句话的李宁夏，语气和神态却很认真。
听到这一句，聂晟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李宁夏，直看到李宁夏开始觉得有点不安。
“喂，老聂，不要这么看着我。”
聂晟霖走了过来，在李宁夏身边坐下，抬起手用力揉着李宁夏头顶的头发。
“不要突然说这种话。”
李宁夏挡开聂晟霖的手，“我养你，怎么啦，你不愿意？虽然我年纪比你小，虽然我没有很多钱，但是我也养得了你啊
，而且我乐意养你。”
聂晟霖突然用力把李宁夏搂进怀里，这是他们两个人相识以来的第一次拥抱。他搂得很紧，也很小心地注意不去碰到李
宁夏的伤口。靠在聂晟霖的胸前，李宁夏模糊地想着——这个男人应该懂得这个拥抱的含义吧。
两个人拥抱了很久很久。
此时，行动是比语言更强烈更认真的承诺。
第七章
两个人拥抱了很久很久。
此时，行动是比语言更强烈更认真的承诺。
李宁夏出院了，重新回到快递公司，每天骑着他的“小绵羊”波奔着送货。
之后李宁夏有想过，聂晟霖也不小了，是有过经历的男人，所以他才不介意李宁夏的过去，能包容。
坦白了自己的过去之后，李宁夏觉得轻松了，也觉得他和聂晟霖之间似乎更近了一步。但是，老聂真实的想法到底是什
么呢？这么个温吞的男人，等他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想到此，李宁夏有点怨念。
李宁夏自己问过聂晟霖有没有结婚，更多的问题都还没有问。而李宁夏自己并没有表示过他现在的感情状况。
是不是……到了可以更进一步地说一说的时候？
晚上，吃过晚饭，李宁夏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报纸。
“喂，老聂，有新片上映。”
聂晟霖扶一扶眼镜，“电影？啊，我好像快一年没进过电影院了。”
“一起去看吧。”
聂晟霖没有同意，也没有说不去，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李宁夏揪心。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担心之后就不了了之，没
有下文。
星期四的晚上，聂晟霖把买好的电影票交给李宁夏，“星期五晚上九点的票。本来想买早一点的，我去晚了，没买到七
点那一场的。”
“你买啦！”李宁夏惊喜。
“嗯。”
看着对方把两张电影票递给自己，李宁夏的心又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不去看？”
“你……可以和女朋友一起去。”
李宁夏很干脆地回答，“我没女朋友！”
聂晟霖一怔，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不去了。”李宁夏堵气般地甩下这句话，做出要走的样子。
聂晟霖似乎是后悔了，低下头，看着他这副绵软的样子李宁夏就着急。
“跟我看电影可能没什么意思，你们年轻人……”
“喂，你很老吗？嗯！”
“明天一起去吧。”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李宁夏心里仍然不爽，嗯了一声之后说道：“我要回去了。”
聂晟霖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刚才做的不对，追上来，又慢下了脚步，“我送你。”
两个人走到楼下，眼看着李宁夏就要走出楼门，借着四周没有人的功夫，李宁夏回头对身边的聂晟霖小声说道：“喂，
告诉你，我也没有男朋友。”说完，李宁夏不敢去看聂晟霖的表情，拔腿就走。
一路冲到小区门外，这时的李宁夏才感觉他的脸发在烧。说了那样的话，也不知道那个笨蛋能不能懂的。算了，不去想
了。李宁夏一路走回了宿舍。
李宁夏不知道，聂晟霖一直站在小区门口，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脸上是一抹深沉的笑容。
星期五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去看九点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