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下——年小初
年小初  发于:2011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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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景玉不疑有他,只是有些打抱不平地说了句:“那女生还真可怜。我觉得她可能一辈子都记得跟你同台演过对手戏呢

。”顿了顿,庄景玉语气坚定,“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总是免不了自我代入。他想,如果曾经楚回是和他一起出现在同一个舞台上,那么,他怎么敢忘,他怎么舍得忘。

楚回笑着弹弹他的脑门:“你是被附身了还是太紧张了?在说什么呢,快进去吧。”说完,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庄景玉憨憨笑了两声,也回了一个同样的手势,然后走进了考场。

等到正式拉铃,外面空无一人的时候,严肃静穆的氛围,笼罩了整个校园。楚回远远看了一眼正坐在教室里答题的庄景

玉──奋笔疾书,如临大敌。

他轻轻笑了。一路这么走过去看过去,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是同样的坚毅神情。

楚回忽然有些感慨。这种有目标有理想,并且为之奋斗为之拼搏的热血年华,于他而言,都只是曾经了。而且和这些孩

子比起来,那个时候,他对高考,根本就不算上心过。等出了考场楼,经过大礼堂的一号会场时,楚回停下来,高高地

仰望。他忽然想到许桓,那个,早就离开人世的警察。他记得,许桓曾经来过这里,还就在这里面,给全校师生作了演

讲报告。那个时候他还跟萧岚开玩笑说,等以后他功成名就了,也要叫学校校董请他回校,给学弟学妹们讲讲心得,说

说成功是怎样炼成的。

现在想来,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不过他想,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要论阅历,也已经不算少了。最无忧无虑的

时光,最艰涩苦痛的岁月──人一生所要经历的两种极端,他都已经经历过。往后的日子,无论怎么想,要么是两种极

端的循环式,要么是这两种极端的中间式。没有新意,更没有价值。

事实上,从云端跌落深渊,在这个过程中,最是能看清人性和人间的本质。而他,已经看到了。看得太多,也看得太久

所以如果他真的有机会,可以给这些孩子说点什么的话,他唯一想告诉他们的就是,可以为了理想流泪,但千万千万,

不要因为感情而哭。连一滴,都不值得。

别把感情当成理想,更别把理想,寄托在感情,或者是某个人身上。

谁都不能依靠,谁都不能相信──除了自己。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偏激了呢,这样想会不会有些太孤独了呢,而这样过

一辈子,又是不是太觉寂寞了呢。

可是终其一生,人总是一个人来,也一个人去的。当到达终点时你仔细看看,那些曾经在旅途中陪伴过你的人,那些熟

悉的,或者不熟悉的脸庞,那时那刻,究竟只剩了多少个,还陪在你的身旁。

他们早已在你的中途下车了。或者也可以说,是你在他们的中途下车了。你们或许都犹豫过,但你们毕竟都做出了这样

的选择。原因有很多很多,但总归来讲其实就一句话──至少在那个时候,你们都觉得,另外的那一辆车,会比现在乘

坐的这一辆更好吧。而那究竟是不是,也许各人有各人的答案。有时即使琢磨一生,也无法比较出关系利害。

那么,这样说来,谁不是谁的过客,谁又能许谁一生。

尽管天地辽阔,然而一个人最终的归宿,也只不过就是一寸薄土,一方窄墓。

其实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故事都是悲剧──因为到最后总是分开,总是孤独。而如果你现在还笑着,那只不过是因为,你

还没有看到结局。

楚回这一路走下去,每一处每一处,甚至只是一棵树的位置改变,都能让他感慨良久。他从来不知道,也很惊讶,自己

对于这里,竟然能记得如此清楚,

这让他有些咋舌,更令他倍感心酸。原来人对于旧物,无论当初的感觉是好是坏,等时光漫漫之后再驻足回顾,总是能

发现,其实它倒也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难看。

旧物可能已经易主,旧地可能已经不在,就算是故人,他的身边,也可能早已换了别人。可是这都没有关系,因为那段

时光总是属于你的,永不离开,永不背叛。

楚回偶尔会碰上在校园里巡逻的保安,个个神情严肃,简直就像是在打反恐游击战。每次经过他的时候,他们总要多他

一眼。那种上下打量的眼神让楚回觉得挺好笑。

直到他被某一个迎面走过来的保安盯得都不舒服了。

楚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干脆大大方方走上前,很无语地自首:“那个……难道我看起来和很可疑吗?像是要炸大楼

的?”

那保安本来还一副狐疑的神色,直到看到楚回走上前跟他说话了,他的表情顿时在一瞬间惊喜得无以复加:“哇!原来

还真是你啊!”

楚回一愣,那保安狠狠拍了他几下肩膀,让他骨头都疼。

可是……谁能来告诉他,这人到底是谁啊……

那保安看到楚回一副迷茫的表情,微微收敛,解释道:“哎,你忘了我也是应该的。哈哈,我是以前那个门卫啊,嗯…

…这样说你可能也记不到,嗨!就是那个,以前老是把你们拦下来,找你们要出门条的门卫啊!”

楚回的脑子还算好使,听到他这么一解释,略一思索,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他笑笑,伸出手。

原来是他。

那保安憨憨地笑笑。现在他应该也三十出头了吧,不过看起来好像还是一副不怎么精明的傻样。楚回好笑地看着他,回

想到当初──真是,不知道被自己那半假不真的出门条给骗到了多少次呢。

保安眨眨眼,好奇地问他:“原来那个传言果然是假的哦!”

楚回一愣:“嗯?什么传言?”

保安挠挠头,神情困惑:“就是说你进了监狱什么的。”

楚回笑容微止,不自然的神色持续了一秒,然后继续笑道:“算是吧。”他点点头。

保安果然很放心,或者说,是很理所当然地笑开:“啊……我就说嘛,你当年还是全优生呢,你那时候可乖了,别人都

是翻墙出去,就你每次都给出门条。就只有一次,呵呵,你被逮到了哦。不过那一次我念你初犯,就没上报……说起来

,这还算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呢。”

他说得起劲,而且还真把楚回当成一个标准的模范生来看──楚回像看戏一般地看着他,心里直笑他傻,但也不揭穿他

──那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谎言而已。能留给别人一个愉快的记忆,总是好的。

保安大哥抚着下巴回忆着:“我记得那时候你们四个经常出去呢……你啊,萧岚啊,王东啊,张……诶?张什么强来着

?”看到楚回身子一震,表情不太自然,他尴尬地笑了几声,“呵呵,不好意思啦,人老了嘛,这记忆力也不中用了。

楚回将右手放到身后,死死握成了拳头。他沉沉闭上眼,良久,才轻轻说:“忠。”

“嗯……啊?”保安没反应过来。

楚回睁开眼,薄弱地笑了笑:“张忠强。他的名字。”

“哦……”保安沈吟了一声。

楚回垂下眼低声道:“你记着他的名字吧。”

保安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眼看他神情凄苦,竟隐隐似有伤痛之悲,忙答应了。

两个人一时无语,空中间歇有鸟飞过。掠过头顶时,楚回仰头望了望。

保安像是终于找到了话说,笑道:“呵呵,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还这么可爱哪。”说完他伸出大么指,赞赏道,“真难

得啊。这年头,能抽空抬头看看天,看看云,看看鸟的人,可不多了呢。”

楚回依然仰着头,不过扯开嘴角笑了笑,说:“因为这些东西对他们没用啊。”

那保安听见楚回这么说,皱皱眉,觉得这话不好听,但也难以反驳。

“他们还剩很多时间去看这些东西,可是……”楚回的声音忽然低沈而落寞,但又分明是在笑,“可是,我已经没有多

少时间了。”

这话说得实在不吉利,保安呸呸呸地朝外吐了几口唾沫,让楚回赶快收回。

楚回倒也很知趣地闭嘴。他神情淡然,远远望着那只鸟,直到它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就像是,从未飞过。

保安这时候也觉得奇了,伸长脖子看看天,说:“也没那么好看吧。”

楚回终于舍得低下头。

“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但,我已飞过。

隔了半天,楚回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啊?“保安听得愣愣的,呆了好久才叫出一声来。

楚回抬头朝他笑笑:“以前读到过的一句诗而已,觉得挺适合刚才那场景的,所以一时顺口罢了。”

“哦──”保安长长地拉了一声,“那你的语文知识还很过硬嘛!记忆力不错哦!”

听见这话,楚回偏过脑袋想了想,却是摇头:“我倒不觉得这有多好呢。”

很多悲伤,其实都是自找的。因为忘不掉,因为,那该死的记忆力,该死的好。

遗忘是上天赐予人类最厉害的武器,但这项神器,他绝不会赐予多情和无情的人。

前者永不能忘,挣扎一世;后者从未记起,空虚一生。

究竟哪一个会比较痛苦,不得而知。

看见那保安还在参悟他的这句话,楚回伸手拍拍他的肩,笑道:“别想了,你应该还要继续巡视的吧。”

果然,他立马就露出一副刚反应过来的惊慌样。

“哦哦,对呢!呵呵,和你聊得太开心了,我都还差点忘了!那……你去吧,我先工作了啊!”说完便拉拉衣服,准备

走了。

楚回将食指竖在口前,轻嘘一声:“别告诉别人我们见过面。”

保安一愣,一句“为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见楚回轻声说:“就把这个,当成我们之间的第二个小秘密吧。等

以后你再见到我,还可以拿出来笑笑我呢。”

他笑笑答应了。刚往前走了没几步,天空忽地又有一只鸟儿一声掠过。他边跑边回头,用手指着天空,朝着楚回笑。楚

回看懂了他的意思,也微笑着回了他一个手势。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直到那只鸟,再一次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世界不会留下他的一切,但他确乎,已经来过。

楚回转过身,将手揣在兜里,迎着微香微香的风,朝学校的小后山走去。阳光从天空一泻而落,温暖得令人感动。

此时此刻,光阴静止,岁月安好。

楚回走到了后山的小凉亭。他绕着亭子转了几圈,极其深刻地体会到了“物是人非”这个词的本质和内涵。

然后他站到其中一根柱子旁,慢慢蹲了下来。

楚回伸出手,先拍了拍泥土,紧紧的,不像是有人动过。这样一想,楚回就忍不住笑自己。怎么会有人动过呢,谁那么

没脑子,来这里挖土?

只有他而已,只有,那个十七岁的他而已。

然后他就真的开始挖,一点一点地挖。要知道,即使是过了那么久的监狱生活,楚回也没有做过类似这般的事情。所以

很快,他的指甲里就已经满是泥土,甚至隐隐有泛红的血丝。

可他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表情冷静而淡然──只是不知道,心里是否也是如此。

他的每一下动作,都带着一种极其不必要的用力,好像不仅仅只是在挖土。那看得让人冒火,更看得让人心疼。

直到他终于挖到。

那是一截白色布段,不过,在泥土里埋了这么久,也早已看不出它本身是什么颜色了。断口处参差粗糙,看得出来,是

人力所为。

楚回将他举到眼前。因为蹲得太久,所以腿脚有些发麻。他撑着柱子慢慢站起来,斜靠在上面,怔怔盯着它瞧。

真奇怪。他记得,当时他明明还用油笔在这上面写了“回”字和“岚”字的。可是……楚回将布段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

遍,还用手轻轻擦拭,用嘴轻轻吹着,努力睁大眼睛寻找──可是无论怎样,都找不到。

那上面没有他们的名字了。再没有了。

于是楚回笑笑,想,他又错了。并不是物是人非。而应该说是,物非人也非。

楚回的眼神飘向远方,手中的布段渐渐扭曲。他忽然想起很多,他不该想起的东西。

”以后我一定要来这里看看,看看它还在不在。”

”我陪着你一起来”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已散去,唯有这两个声音,萦绕心间,充斥天地。

良久,楚回才慢慢抬起手,将满是泥污的布段覆上眼睛。然后,它渐渐湿润了。

萧岚,是你自己说的,我会,陪着你一起来。

现在我来了,可是,你人在哪儿呢。

风起,树鸣。如同绝望的呜咽,凄厉悲苦,久久不绝。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下午考完英语的时候,蜂拥而出的考生几乎把整个校园都掀翻了。楚回在黑压压的人头里找了好久,才好不容易

看到庄景玉。

庄景玉背着书包,左挤右挤,艰难地拨开人群,最后总算是杀出一条小道,一路小跑地来到楚回身边。

楚回看他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笑道:“看来你考得很好嘛。”

庄景玉不会装模作样,挠挠后脑勺,傻傻一笑:“还可以吧。呵呵,反正都做完了。”

六月的天已经是热得不行了,楚回看见庄景玉的脸上全是汗水,有些心疼,便拿出一张纸巾,轻轻缓缓地给他擦着。

庄景玉本身是个脸皮极薄的孩子,这种情形要是放在以前,而且还是在身边有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他是一定会拒绝并且

脸红的。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因为高考结束,人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的缘故,庄景玉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倒还笑呵呵地

伸长脖子凑近脸,一副“我就想让你给我擦”的得意忘形状。

楚回愣了愣,却没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说:“我还以为你真能那么超脱呢。原来也跟他们一样,高考完了就像解放了

似的?”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庄景玉却不在乎:“既然都解放了,也没人专门来看我们的。”

楚回点点他的额头:“所以你就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咯?”

庄景玉憨憨地笑。忽然他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呵呵,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倒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像是贾宝玉

呢。”

楚回抽回手,将纸巾扔在一旁的垃圾桶,淡淡笑着:“你是贾宝玉?那我是什么?”

庄景玉眨了眨眼,很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林妹妹啊。”

楚回低下头轻笑一声,复又抬起眼看他,表情竟有些模糊:“是吗。那我可要早死了。”

庄景玉心下一惊,细细一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个比喻的不妥和混账。他出身于小县城,家里本身就有些信这些东

西,再加上,楚回现在那副笑得隐隐带有凄凉之态和落寞之色的表情,更让庄景玉心慌不已。

他一下子握住楚回的手,惊慌失措地解释道:“不不不,我说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的……你别难过,别伤心……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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