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的地方很偏,中间得换好几次车,高礼泽想起自己去那边的理由,低着头扯出个有些自嘲的笑。
那笑很冷,而且凶,让他看起来像个脸色不大好的中年老流氓,一个刚上车的老头刚撇头看了高礼泽一眼,立马惊恐地
往车厢后面跑去。
高礼泽不管他,也不看他,这两年他受的白眼多了,可他懒得管人们怎么想。
公交车摇晃着到了一站,高礼泽下车了,往前走了几步,去寻找另一个站台。
刚踩到斑马线上时,高礼泽便感觉不对劲,他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
高礼泽皱起眉。
应该说是动物的本能还是什么的,高礼泽对这种事总是很敏感,虽然他一共就没被人跟踪过几次。
他没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着,刚到马路对面,便立刻往后看去。
绿灯开放时一起走过来的路人虽然有不少,但跟踪他的人还是挺显眼的,那人正缩头缩脑地往四处看着。
高个子,赶时髦染的棕色头发,还有那死贵死贵的灰外套。
据说那跟要饭的穿的一样的破外套,还是羊驼毛的。
不过羊驼又是什么玩意?
高礼泽瞪起眼睛,路人纷纷退避三舍。
“你来干什么!!”劈头盖脸地骂去。
烦人,真烦人。
高礼泽恨不得现在就把高云舒按在地上暴打一顿,他这弟弟有时候看着实在太烦人了真的。
高云舒缩着脖子弯着腰,一句话不说,把藏在口袋里的烤红薯拿出来往高礼泽怀里塞。
“我问你你来干什么!”高礼泽骂道,一点不管路人看过来的奇怪目光。
高云舒依然一声不吭,拉起高礼泽的手去托住那个用几层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烤红薯。
高礼泽真恨不得把那红薯砸到他脸上去。
第十四章
还好现在时间还早得很,路上行人稀稀拉拉的就那么几个,不然这脸不是要丢得都没法要了么。
高礼泽是不怎么会在乎别人对自己的想法,但他也是会有觉得丢脸的时候的,每当他感觉自己做了或者被做了真正愚蠢
的事情时,他就会觉得丢脸,那是出于心里最深处的最根本的的糟糕感觉,让他每次都想快速凿个巨大的地洞,要么自
己钻进去,要么把周围的人都扔进去。
比方说现在,他正被高云舒做着特别蠢的事情,他就想把高云舒塞路边的垃圾桶里去。
边上有行人觉得奇怪地望着他们两,高礼泽恶狠狠地咬起了牙,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都气红了。
“……还热的。”高云舒低声说,不敢抬起头来看高礼泽的眼睛,依然执着着那个烤红薯,抓着高礼泽的手腕不肯放。
不知道他怎么跟来的,也不知道他这是不是第一次跟了,高礼泽想想就觉得心里一阵的火,真不得了,他这个胆小怕事
像只白老鼠一样的蠢弟弟也长进了,居然都会玩跟踪了。
赶高云舒是赶不走的,高礼泽知道,高云舒跟高星可算是高礼泽这辈子遇过最让他头疼的两个人,都没什么真本事,脾
气倒是都怪得很,平常都畏畏缩缩又娘里娘气,不该硬脾气的时候却总是硬得像根铁棍子,拗都拗不断。
所以这两傻蛋感情才好么,惺惺相惜不是。
在这里干站着也不是办法,白白浪费时间,考虑到依自己的脚程,走快点也许能甩掉高云舒,高礼泽便狠狠地一把抢过
那红薯,转身抬脚便走。
后面立刻响起慌里慌张的脚步声。
高礼泽“啧”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冲着,动作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在跑,高云舒却一直能这样跟着,有的时候拉后点,有的时候往前赶点
。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体协调性不算特别好,高云舒走得还磕磕绊绊的,路上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高礼泽听到背后那挺
大的“哗啦”一声响,依然头都没回地往前走着,可他却怎样都没法甩掉高云舒。
高礼泽拐过前方一处居民区,尽往人多的地方钻,随着天空的渐渐发亮和路上行人的增多,他的心也在一点点焦灼起来
。
他没空在这里跟高云舒玩捉迷藏。
高礼泽又拐过一家银行,走了几十米远,站到一处立满了小白领的站台上,现在已经是别人都要开始上班的时间了,清
晨的寂静已经一去不复返。
犹豫地回头望去,高礼泽祈祷自己已经甩掉高云舒了,他没道理甩不掉自己那个体育成绩一般般偶尔还会不及格的笨蛋
弟弟吧,可刚回头,他便看到高云舒从银行那边的花坛边拐了过来。
等高云舒跑近了,高礼泽便看见他额头上跑出的一层细密汗珠。
站到高礼泽身边,高云舒还大口喘着气。
“我……我……”高云舒说张开口,话都说不利索,哆嗦着嘴唇,大街上的冷风一吹,本来就白的脸更白了一层。
高礼泽看了就更是不舒服。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成年男人,体质怎么会那么差的呢,又不是个病苗子,小时候还挺有精神,大了反倒变成一副弱柳迎
风的小样子,风吹吹就会倒似的。
小白脸小白脸,是不是就是说高云舒这样啊?
男人哪能是这个样子。
高礼泽心里对高云舒是百般看不顺眼的,他总觉得高云舒在人生的道路上跑偏了,他对高云舒有着一般所有家长对子女
的那种最朴实的想法,首先,他希望高云舒身体健康,但问题是高云舒看起来很不健康。
现在也没空去想这个了,高礼泽撇头不去看高云舒,抬眼望向公交车开来的方向。
高云舒大学四年在外,都不知道干了什么玩意,等自己的事情忙完了,高礼泽决定成天盯着高云舒去跑步。
一辆车子摇摇晃晃地开过来,载走一班年轻人,车站空了点,高礼泽回头对高云舒压低声音严厉地说道:“你给我回家
去!”
高云舒抿抿嘴,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不喘气了,薄薄的红色慢慢回复到他脸上,让他看起来脸色正常了许多。
现在真是好大的胆子了嘛,高礼泽气不打一处来,正压抑不住想发火,他要乘的公交车却过来了。
高礼泽一个箭步跨上去,高云舒当然也跟了上来。
车子很快开到了目的地,空气里阴冷的风吹了一路,完全没办法吹散高礼泽心中的积聚的怒气,高云舒依然亦步亦趋跟
着他,像条狗一样。
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自己这几天一直能见到的建筑物的一角,高礼泽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高云舒,刚才高云舒买给他的那个烤红薯,还装在他的外套口袋里,鼓鼓的,热热的。
这个地方很偏,大概因为近郊的缘故,虽然有居民区,但那也是刚刚落成的,房子都不知道有没有卖出去几套。
高云舒看到高礼泽停下来,马上也停住了自己的脚步,眼神有些躲闪和害怕,但却有些视死如归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高礼泽忽然很想笑。
他这个蠢弟弟。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高礼泽说,还是忍不住扯出点笑:“你根本不用担心我。”
大概没想到高礼泽态度忽然变得和善了,高云舒有些措愣,高礼泽点点头,又说道:“你还记得袁文萧么?”
没想到高礼泽会提起那个人,高云舒呆呆地点了点头。
袁文萧他当然记得了,他前不久还想起过这个人,高礼泽这辈子交的朋友不多,虽然他年轻时英俊挺拔,那表象却只能
迷惑长辈和异性。袁文萧算是和高礼泽来往最长久的一个同性朋友,最后两人却又不怎么来往了,高云舒猜袁文萧大概
还是受不了高礼泽的坏脾气吧。
不过高云舒还是很喜欢袁文萧的,因为那人算高礼泽为数不多的朋友里,待高礼泽,待高云舒,最好最真诚的一个人了
。
“我那时不是还想着跟他玩乐队么?”高礼泽说道,掏出烟盒来,似乎想抽烟,看到高云舒,却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我那时跟他关系好吧?”
高云舒点点头。
“后来他不怎么来我们家玩了,你猜怎么回事?”高礼泽说,口气倒是调笑着的,不过高云舒听得出来他心情不怎么好
。
高云舒摇摇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以前那小子倒是说,他妈要回家来接他去香港……他妈不是改嫁给一个香港的有钱人么。”高礼泽说,
皱起眉来。
他两说着话,往前走着,离面前那个小区越来越近,那个小区背后有座低矮的小山,到那小区正门口了,高礼泽也不进
去,依然直直往前走。
最后,他在离那小区正门大概二十米远的一个拐角处停下。
这个地方大概还没规划好,这边是水泥地,那边便是泥地,泥土乱七八糟的,还有刚砍的一棵不怎么打的树倒在地上。
高礼泽靠着咖啡色的墙壁蹲下来,往身后看了看,那模样让高云舒想起香港警匪片里,做卧底的警察。
“去年我才知道袁文萧根本没去香港,你猜这又是谁告诉我的?”高礼泽蹲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个烤红薯,把外面
的塑料袋剥开来。
“……袁文萧吗?”高云舒抓抓脑袋,完全不明白高礼泽说这件事的意义。
高礼泽哼了一声:“是袁文萧的妈妈。”
他咬了一口红薯,往下说去:“袁文萧的妈妈说,那个时候她从外面回来,是因为那个香港有钱人不要她了,她才回老
家来住。先前袁文萧买乐器什么的都是用的他妈妈寄给他的钱,他妈回来了,没钱拿了,袁文萧当然要出去做事。可他
不好好找工作,好吃懒做惯了,居然跟人进了外面的帮派。”
高礼泽抬起头,看向高云舒的眼睛:“而且就是在贺老板的手下做的事情。”
高云舒心头一跳,因为先前被贺老板手下捅了一刀的缘故,让他现在光听到贺这个姓就几乎要浑身发抖。
他是个普通人,最最普通卑微的男人,胆子又小,真的一点都不中用。
不像高礼泽,什么都不怕,现在说到那个姓贺的,眼里居然还能放出那种光来。
高礼泽把手里的东西用力扔出去,那个塑料袋掉在不远处的垃圾堆上。
他站起来,又往后看了一眼,小区的大门依然紧紧闭着。
回过头,高礼泽深吸了一口气:“自从袁文萧说过他要跟他妈去香港后我就没见过他,直到前年,他忽然来我们家找我
。”
高云舒竖着耳朵听着,一个字都不敢漏掉。
“他说,他香港的养父把生意都交给他打理,他想在我们那边试着开一家分店,问我有没有兴趣投钱进去。”高礼泽说
道,声音听起来似乎平稳了许多:“我就把我剩下的所有钱全给了他……”
高云舒脑海里忽然想起大嫂跟他说的,“你哥被人骗了钱”这句话。
他从没忽略过这个问题,只是他觉得现在纠正他哥赌钱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便暂时没有去考虑这个问题,而且他想着
,钱丢了还能挣回来,他并没想过这个才是问题所在。
高礼泽盯着高云舒的脸看了会:“看你的表情好像猜到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高云舒迟疑地点点头。
看到高云舒的动作,高礼泽扯起嘴角笑笑:“反正我的钱是被袁文萧骗掉了。”
说着他的右手又习惯性地伸进口袋里,过了一会没拿出来,高云舒看着,咽了口口水,轻声说道:“要是想抽就抽吧。
”
高礼泽露出个称得上灿烂的笑:“真乖啊,弟弟。”
他毫不迟疑地拿出烟盒,抽出香烟,又很快点燃。
重重吸了一口,高礼泽缓缓吐出几个烟圈,往下说道:“袁文萧这个人你知道的吧,傻子一个,像个兔子似的,什么都
不敢做,只敢吹牛。”
高云舒点点头,当然知道的,袁文萧这个人其实很不错,嘴边老是挂着“摇滚”两个字,活脱脱的一个充满理想的好青
年。
他只是比较虚荣,有点喜欢吹牛,但本质一点都不坏,而且胆子跟高云舒算是半斤八两,敢说不敢干的典型。
不,高云舒可能还不如他,高云舒只能算敢想不敢说。
紧紧捏着手里的烟,高礼泽眼里忽然又是一股慑人的光:“都是那个姓贺的畜生!”
高云舒被高礼泽忽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
高礼泽回头对高云舒说道:“那个时候袁文萧骗的不止我一个人的钱,而且那些钱,都是姓贺的让他骗的。”
第十五章
高礼泽不是一个有大抱负的人,高云舒了解他,所以听到高礼泽话语的瞬间,高云舒就被自己的揣测吓到了,他从不认
为高礼泽是属于正义活着邪恶的一方什么的,因为他们一家都是普通人。
特别特别普通,像路边所有野草中的一束,没有特点到连挂在叶片上的露水都不会比别的草叶子多。
可高礼泽的话昭示的意思似乎是,他要不顾自己这样一株普通野草的身份,准备去做什么大事了。
“你什么眼神?”高礼泽吐出一口烟圈,拂在高云舒脸侧:“怎么傻了?”
高云舒颤了颤,一把拉住高礼泽的手腕子:“钱被骗了就算了,我们以后再挣好不好,不要去跟贺老板硬碰。”
高云舒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满眼的慌张,因为他的手都在抖,些微的细小的颤动,却完全没法停下来。
原来那个赌场和高礼泽心比起来已经算是安全的地方了,高礼泽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他们怎么可能跟那个姓贺的斗
。
高礼泽眼神静静地望着高云舒,任凭高云舒害怕地颤抖,他倒是气定神闲得很,可他现在这样不慌不忙的样子在高云舒
的眼里,则被解释成了另一种状态,比如说视死如归。
高云舒大概又要快哭了,他果然没法那么快改掉自己动不动就哭的毛病。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要去死。”高礼泽说道,很不解地望着快哭出来的高云舒:“你以为我在这里蹲了三天是干吗?
等姓贺的?你觉得姓贺的会住在这种鬼地方?”
就算在这时候,高礼泽都有闲心来指出高云舒的不够机灵,他总觉得高云舒笨透了也不长进透了,但以前他说高云舒什
么的时候,高云舒总会死皮赖脸地回他一句“我要是太聪明还要你这个哥哥干吗”。
想到高云舒嬉笑着开玩笑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害怕得发抖的家伙,高礼泽叹了口气。
“我不会去找姓贺的,我来这里是在等袁文萧,他骗了别人的钱后,姓贺的让他出去躲了一阵子,最近他回来了,就住
在这边的房子里,不过我估计这房子也是姓贺的借他住的。”
“你怎么知道他住这边?”高云舒吸了吸鼻子,松开抓着高礼泽的手,表情看起来好像不太相信高礼泽说的话。
高礼泽地一指头戳在高云舒额头中间:“他前几年开始赌,把他妈妈的存款都骗出来赌掉了,还是欠了别人很多钱,再
加上姓贺的诓他,他才昏了头出去骗人。”说着又狠狠点了高云舒脑门几下:“你还不信我,你居然敢不信我。”
手指长得再好看那也是男人的手,高礼泽戳起人来毫不含糊,啪啪啪几下像子弹打在脑门上,高云舒被戳得痛了,“呜
哩”一声,捧着脑袋往下蹲。
“至于我怎么知道他住这里来的。”高礼泽收回手,动作快速地又点燃一根烟:“你以为我每天往那破地方跑是白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