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喜欢吃,想不到高礼泽会记得。
他想起那时他毫不知耻地摆出好兄弟的样子,拉着因为自己父亲的后事奔波到瘦了一大圈的高礼泽,硬是要骗走他最后
那笔钱,偏偏高礼泽就是那么信任他,真的原意把什么都托付给他。
袁文萧忍不住眼眶发酸。
“快点回去吧,小云要担心的。”袁文萧说,声音有些止不住地发颤。
他也记得以前他每次来高家时受到的欢迎,高云舒很喜欢缠着他玩,可现在他来高家,高云舒对他的冷淡太过明显,他
想高云舒应该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被瞧不起也是应该的。
自从自己母亲跟那个富商离婚后,袁文萧就觉得自己被人瞧不起,于是便加入了外面的帮派。后来他才知道,其实他以
前只是虚荣导致的自卑作祟,那时根本没人瞧不起他。
现在他则被很多人瞧不起,邻居,被他骗了钱的那些人,贺老板手下的人,还有高云舒。
可高礼泽却都没有瞧不起他,甚至见到他以来一句重话都没有对他说。
“诶,没事的,高云舒烦死了,让他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吧,我出来走走也清净一点,我还是送你过去吧。”高礼泽说道
,拍拍袁文萧弯下的脊梁。
袁文萧忍不住抬直了背,他僵硬地扯出个笑容来。
在贺老板借他住的那所空房子外面遇到高礼泽时,袁文萧还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当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拔腿便跑,可他没跑过高礼泽,很快被逮住了,袁文萧以为会挨揍,可高礼泽只是喊了他的名
字,让他快回家一趟。
袁文萧听高礼泽说,自己的母亲很想他,又因为太过担心他,生了场大病,每天去他家讨债的人也被高礼泽一个个劝走
了,现在他家很安全,他应该回家见见自己的母亲。
半信半疑又被半强迫地送回家里,袁文萧才知道高礼泽不是在骗他。
他妈妈很担心他,又因为被警察和那些讨债的吓多了,身体非常差,眼睛都哭坏了许多,她想儿子想得不行,便托高礼
泽去找他。
高礼泽答应了袁文萧的妈妈,便先去外地找了一个多月,没找到人,回来便想了办法要等到袁文萧,足足等了他一年多
。
袁文萧才知道,在他因为犯了大错在外面奔波的时候,也有一个人是因为非讨债非报复的原因,在为他奔波着,为他母
亲奔波着。
他想还高礼泽什么东西,什么都好,于是他便答应了高礼泽去自首。
虽然袁文萧很怕很怕很怕贺老板,但他忽然就愿意去做了,因为高礼泽给了他一些力量。
他也想那么坦荡又热忱地活着,虽然生活是那么的不平顺。
回家的路很漫长。
其实袁文萧去的那个派出所离家里的小区并不远,回家的一路上高礼泽却想了很多,途中他又停下来买了烟和打火机,
蹲在路边抽了会烟。
等他抚平了心中因为看着袁文萧被警察拷上手铐时而产生的不适感,便又站起来,背着手摇摇晃晃往家走。
刚到小区门口,高礼泽便皱起了眉。
不出意外,高云舒又抱着膀子站在小区张望,像望夫石一般,就差泪眼婆娑鼻涕横流。
高礼泽走过去踢踢他,这次不是很用力,高云舒回头看到是他,露出一个欣喜若狂的表情。
“还疼么?刚才踢的。”高礼泽皱着眉问道。
高云舒摇头,拉着高礼泽想回家,高礼泽却站住不动。
他远远望了望漆黑的路的那边,转头对高云舒道:“你想知道么,袁文萧的事情?我全部告诉你吧。”
高云舒点了点头,高礼泽便蹲下来,点了根烟,开始说了起来。
第十九章
“为什么要对袁文萧这么好?”这是高云舒听完高礼泽诉说后首先产生的疑问。
他站起身来,不解地低头看着高礼泽,夜晚的风拂起高礼泽有了些长度的头发,也扯起他的衣角,烟头再他的指间忽明
忽灭。
以为高礼泽不会回答自己,高云舒叹了口气,弯腰想拉着高礼泽站起来,高礼泽却先起来了。
弹弹指间的烟灰,高礼泽答道:“没什么为什么,要是别人的事情我就没那么大的力气去管了,但是袁文萧跟我认识这
么多年,总是不一样的。”
小区边上超市里的灯打在高礼泽脸上,高云舒看他的眉毛紧紧皱着。
高云舒知道高礼泽人好,虽然他脾气是那样坏,而且粗心大意的,也不擅与人沟通,坏习惯虽多,可他耿直又大方,一
名有担当的男性该有的优点他都不缺,高云舒却不知道高礼泽会为一个多年前的老友——还是欺骗过自己一次的朋友—
—做到这种地步。
他两一起往小区门口走去,跨过那扇大铁门,往前走了几步,高礼泽忽然又说——
“……而且看到袁文萧妈妈生病了还不停念叨袁文萧的样子,我就会想起我们爸。”
高云舒一愣,忽然心口一沉,好像有部放了多年的极厚的字典落下,重重地压到他胸前,扑了他满面的灰尘。
他两一言不发地回到家里,高礼泽去看高星的作业,高云舒便独自在沙发前坐下来,想着高礼泽说的那些事。
高礼泽说,他们住的这个地方,今年派出所所长换了人,据说新所长非常刚正和严厉,而且刚上任就扬言要收拾掉他们
这块盘踞多年的黑恶势力,要是袁文萧去自首,对姓贺的会是个无比沉重的打击。
怪不得高礼泽会先劝袁文萧去自首,高云舒想,高礼泽想得确实很周到。
因为那个新上任的警察局长,高礼泽肯定是先花了许许多多的时间去安抚那些被袁文萧骗了钱的人们,让他们耐心等待
警察局对贺老板的抓捕,不知道与那些人周旋的时候高礼泽花费了多大的口舌,耗费了多少的心血,毕竟那些人也都是
普通人,可能有人会怀疑起高礼泽,也可能有人骂过高礼泽吧。
而且要是贺老板成功被逮捕的话,等袁文萧刑满后出来,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报复吧。
毕竟贺老板那伙人,打的是江湖道义的牌子,其实要是倒了头头的话,下面的人肯定是做猢狲散,能跑几个跑几个,谁
又真正的那么够义气呢。
心里真正有着“义”字的人,永远不是那些以利益为目的而聚集起来做着伤天害理之事的苍蝇们,反倒是高礼泽这种平
凡普通的人,才会一直想着朋友的好,如果朋友走差了路,他还会想办法伸手把朋友从岔路口拉回来。
高云舒想着,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高星还在你床上看书呢,今天还是让他跟你睡吧,有空我就把高星原本自己睡的那小房间请出来,还是让他一个人睡
去……”
高礼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高云舒回头看他。
高礼泽正捏着自己的脖子朝沙发边走过来,他看起来似乎懒得赏赐给高云舒任何多余的一眼,也好像根本就没发现高云
舒一直看着自己,只是自顾自直直走到这边坐了,拿起遥控器啪啪地换台。
高云舒的心难得的没有加速跳起来,当然也没有像是坠入水底的石块一般寂静,反而是难得的,无比的平和。
像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像被温暖的春水所抚慰,一下下有力的生机勃勃的心脏,却难得的平静而和缓。
“哥……”高云舒温柔地喊了高礼泽一声,不同以往的撒娇,有些成人意味的声音。
当然与性无关,只有爱。
高礼泽回头看他,却眼神怪异,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又要做什么死。”
高云舒绷得好好的大人面孔一下子就垮了,高礼泽就是从来不会给他面子,家里最疼他的人是高礼泽,最懒得搭理他种
种心血来潮的也是高礼泽,当然最不给他脸的还是高礼泽。
“我……我不是……”高云舒呐呐道,低下头来握住了高礼泽的手。
高礼泽斜着眼看他的动作,反正不管高云舒做什么,他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可反过来说,不管他怎么不耐烦,高云
舒还是会自己做自己的,一直到他达成自己的目标为止。
不知道云舒那种用错了地方的恒心算好事还是坏事,那份恒心带来的结果没多大好处倒是事实,但高礼泽也习惯了,便
不去看他,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在自己的指尖捏来捏去。
“我啊……”高云舒说道,脸上挂着难得的柔情笑意。
他依然握着高礼泽的手,动作轻柔地一遍遍捏来捏去:“我想开一家蛋糕店,不过可能要再过几年钱才够,我想到时候
哥哥也不用出去外面工作了,在家里呆着就好,觉得无聊的时候可以来我店里帮帮忙……”
高礼泽回头瞪着眼看高云舒,他对高云舒的很多话向来不以为然,当然这句话也是,他觉得高云舒没有理想和抱负,得
过且过,标准的小孩子思考回路,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那种。
大概是感受到了高礼泽的目光,高云舒抬起头来望着高礼泽,又拉过高礼泽的另一只手,依然轻轻地捏来捏去,像在给
他按摩一般。
“好不好……?”他问。
高礼泽张口结舌半响,答道:“我没工作,你养我跟高星么?高星还要上学呢,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十几年,你又付得起
他的学费和生活费?”
虽然觉得没必要这么快打击小孩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和积极性,但高礼泽就是忍不住想让高云舒别老是做无谓的白日梦。
他真不是个会疼人的兄长。
可高云舒却难得没沮丧起来,虽然脸红了红,可态度难得的很镇定:“怎么不可以,要是做得好,我大小也是老板了,
养你和高星,到时候轻轻松松。”
“你也说要做得好,万一做得不好呢……”高礼泽摆摆手,小孩,说是小孩,一辈子都是小孩,想事情不用大脑。
高云舒被这么一说,不出意外低下了头,好像斗志一下被抽光了。
高礼泽看看他,又回头看看电视,正打算不管他时,高云舒忽然抬起头来:“我会养你跟高星的,就养一辈子。”
第二十章
只隔了三天,高云舒他们家那边当地所有的报纸,便铺天盖地地登满了贺老板倒台的消息。他这样一个黑白两道都沾边
的特殊人物一倒,好比多米诺骨牌起头那片摆错了位置,被风尾扫到,连带着潮水般倒掉了剩下的大片。
新警察局局长办事,出手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大,拉拉扯扯带出来的相关人物里甚至有处级以上的官员,于是这件事
更是惊动了国家级检查机关,很快有更高级别的人下来查。一时间这个城市甚至邻近的几个城市,有小半个月,普通老
百姓间都沸沸扬扬地都宣传着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很多媒体报纸也跟踪报道了很长时间。
大家都说那个小小的警察局长是英雄,不畏强权,不畏上头的打压,而且还聪明,先找到了几个关键的证人保护起来,
有勇有谋神勇无敌。
不过看着手上报纸的高云舒却总是忍不住在肚子里冒酸水,因为他总是浅白地觉得这些都应该是高礼泽的功劳。
而且更让高云舒委屈的是,他回家跟高礼泽很不爽地抱怨说他做的那些都没人知道,却只能得到高礼泽的白眼。
高礼泽说:“就算没有袁文萧,洛局长也照样是要有动作的,袁文萧还得谢谢警察把他保护起来了呢,我做的事情只是
给袁文萧做的,不干其他民众的事情,不用人家去知道。”
“可是……可是……”高云舒试图辩解,他真的觉得高礼泽是付出了不少精力的,他成天呆在那个赌场的时候也有卧底
的性质不是么,而且还被人打了一顿呢。
“可是什么可是,洗澡去,烦人。”高礼泽凶恶地说道,一把抽走高云舒手中的报纸,等着高云舒一路进了浴室,才转
身坐回沙发上。
随手抖开报纸,看见袁文萧和另外几个证人的照片被登了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打着很蠢的马赛克,高礼泽忍不住笑了笑
,觉得这马赛克打得无比难看。
他又看了看警方对在逃中的贺行章(贺老板)去往城市的推测,便对这件事提不起兴趣,很快翻到后面去看起其他的时
事新闻来。
不用去那乌烟瘴气的小赌场后,高礼泽的作息时间规律了许多,他的生活被高云舒打点得很好,甚至比他前妻打点得还
要好,因为高云舒会管着他,他前妻却不太会管他。
束手束脚地生活了几天,高礼泽总算养成了八点钟之前起床的习惯,他暂时也不准备出门去找工作,白天的空余时间,
他便老是出门去乱晃。
跟自己弟弟关系一夜之间搞得不清不楚的,还找到了袁文萧,这算是高礼泽近期生活里发生的最大的两件事。一件是坏
事,一件是好事,撇去好事不谈,坏事也没法阻止他变回以前那个没什么烦心事的男人,不过周围邻居看他的眼神还是
看赌徒的眼神,路上遇到一个两个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高礼泽懒得理他们,他并不讨厌这些邻居,可被人看被人说,总是让他不舒服,既然不想跟那些老头老太吵架,高礼泽
便只能绕着他们走。
只要这些喜欢老家伙在说高云舒坏话时不要被高礼泽当场逮到,那一切都还好说。
想起以前有几次为了高云舒跟他们吵架的事情,高礼泽就觉得冒火,虽然说是人就喜欢八卦碎嘴,但那些人说起高云舒
说得实在太难听了。
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是丢人,高礼泽也觉得同性恋问题很大——尽管他自己都已经迈出那一步了——刚知道高云舒是
同性恋的时候,他还恨不得把高云舒按在地上死揍一气。
不过那些老家伙有些时候说得太难听了,高礼泽便绷不住,扯上高云舒的事情,他都绷不住。
他其实还挺护短的,不管是高云舒、高星,还是别的亲人,高礼泽觉得自己怎么骂都没事,但他就是不许别人说上一句
难听话。
这些天,高礼泽每天往袁文萧家跑,陪袁文萧的妈妈说话。
又抽了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高礼泽把高星以前睡的小房间也整理了一下,他跟前妻离婚后高星便不知道为何要赖着睡他
房间的大床,那小房间很长时间没用过了。
他还挺喜欢这样一个人忙这忙那的时间,不过高云舒总是要回家的,那家伙一回来,便总之叽叽呱呱地逮着高礼泽问他
怎么又不接他电话。
一天不下五个电话,谁有耐心接——高礼泽起头就想给高云舒这么一句,想起高云舒又得给他摆张哭脸,便每次都把那
话硬生生咽回去。
要是撇去同性恋、婆妈、生体弱这最大的三个缺点,高云舒还是个很好的弟弟,心眼好,学习工作什么的也都比较努力
,而且他从小就长得甜美乖巧,像他亲生妈妈,眼睛很大,不像高家的男人,都是下吊的眼睛,有些死鱼眼的那种。
高云舒也一直是高礼泽的骄傲,纵然他一身毛病,高礼泽却一直很疼他,他喜欢自己这弟弟,那份喜欢模糊在亲情和爱
情的边界上,像雨天里被打湿的毛玻璃,朦胧的一块,晕着点周遭暧昧的黄色灯光。
可是,这份感情却无法拿来考虑计算清楚,高礼泽只是觉得,他怎样都不会讨厌高云舒,如果能就这样跟高云舒一起过
一生,也可以。
就是高云舒实在太婆妈了,高礼泽有点受不了。
“哥,哥……高星回自己房间睡了,我还能跟你一块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