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前面的两个人,于娉婷依然是那套晚礼服,在路灯的照耀下,眼眸中来不及收回的泪光点点闪烁。易绍远则是面无表
情地看着纪瞳。
纪瞳扫了一眼他们,把牛奶盒顺手扔在路边,推了别墅的铁门走了进去。
于娉婷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日在甜品店内看到的那个匆匆而过的少年竟然就是他。在竞标会并没注意,现今看到他
的背影记忆完全浮现出来。难怪,竞标的结果会是‘向维’。
原来,冥冥之中早就有了这无法理清的纠缠定数。
抬起头,看着视线还停留在纪瞳背影上的易绍远,她是全然没有想到那个被易绍远爱着又怕着的人竟是就是纪瞳,这样
一个瘦弱的少年。于娉婷缓缓开口道:“就是他么?”
易绍远回过头,顿了顿道:“明天我会让秘书安排你去医院。”
于娉婷突然觉得疼痛,哪里疼她也不知道,仿佛浑身无一处完好,又像是被人自脑后打了一闷棍一般,疼痛遍及全身。
紧紧地咬紧下唇,微垂眼睑,小声地说道:“它是你的孩子。”
易绍远挑眉,“那又怎样?”
于娉婷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自言自语道:“那又怎样?那又怎样?”身体不自觉地退后两步,瞳孔猛然
收紧,声音变得有些凄厉,“易绍远,孩子是无辜的,我们于家并不欠你什么,你为什么……”
“那我又欠你什么?”断然打断于娉婷的话。
于娉婷失笑,“是啊,你又欠我什么,一切不过是我倒贴而已,是我追去瑞士,是我自己主动躺在你的床上,是我自己
下贱,又能怨得了谁?孩子既然你不想要,那我也不用劳烦你的秘书去安排医院,我于家就是再不济,也还不至于到这
种地步。”
易绍远在推开卧房门时不期然地看到纪瞳的衣物扔了满地,易绍远好脾气地一件一件捡起来,正弯腰捡领带时纪瞳推开
浴室门走来出来。头发上还挂着水珠,他也不擦,直接蹦到床上,随口说道:“捡它干什么,反正明天也扔了。”
易绍远把衣服随手扔进浴室里的脏衣筐里,又拿了一条干毛巾坐在纪瞳身边,“怎么不吹头发,这样睡觉会偏头痛。”
纪瞳摇了摇头,水珠溅到四处,然后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我没打算睡觉,要去画图纸。”
易绍远就势压在纪瞳身上,“又没催你交稿,急什么?”说完就低头要去吻纪瞳。纪瞳一个偏头避过了易绍远的吻,勾
起一个笑容,“我要先发制人。”然后就像一尾泥鳅一般跑出了卧室。
易绍远平躺在床上,看着碎星子般的天花板,心里满满的都是纪瞳刚才的倔强地紧抿着嘴唇,眼神中的全然的愤然,纪
瞳是生气了。这个认知感让易绍远莫名的心情好了起来。
起身走到二楼茶水间里倒了杯冰果汁,敲了敲书房的门,没听见回音。耐心地又敲了敲,换来的却是门被反锁的声音,
易绍远只是觉得好笑,待要开口时突然手机响起来,接起来是付正学,沉默着听完付正学的报告,沉稳地开口道:“订
明天一早的机票。”
第二十一章
难得忙里偷闲,苏越好心情地给自己放了半天的假去街里逛街,两手满满地拎着购物袋,想着给苏野买一条领带,刚推
开一家精品店的门就被迎面同样要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躲闪不及购物袋撒了一地。
苏越顾不及对方绅士地道歉,急忙弯腰去捡散在地上的购物袋,却听到对方叫他名字:“苏越?”
苏越抬头,她是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里碰上林墨初。和林墨初也只是一面之缘,上次和李维去金泽会所吃饭恰巧碰
上他们有饭局,李维被他们招呼着并了桌。都是发小同学,蜕去了平时在人前的那套拘谨,酒过三巡皆是面红耳赤,原
形毕露,谈论起小时候的糗事。
众人自然是有眼色的,看到李维在酒桌上对苏越的百般照顾,自然明白苏越和他们带的女伴并不相同,对她也就青眼待
之,专挑李维小时候的事儿说与她听,苏越乐得多了解一些李维,加之她那舌灿莲花的能力,自然应付得八面玲珑。
林墨初恰好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又和李维熟得不得了,喝多了也是话唠一枚。他和李维自幼儿园到初中,知无不言。李
维自小就安静沉稳,说来说去也没说出来什么糗事,众人都不服气,突然林墨初提了一嘴,拿着筷子敲碗,“哎,你还
别说,我们李二少可是也有怕的人,那年的中学生知识竞赛,本来学校都是推荐他去的,最后忌于纪黑牛的压力可就愣
是没报名。”
苏越只是觉得好奇,随口问了一句:“纪黑牛?哪有这么编排人的?”
林墨初献宝一样答道:“他哪里就能真叫纪黑牛,还不是因为……”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对面的齐少打断了话,“我说
墨初,你这是喝多了啊。”
林墨初也自知失言,看了一眼李维的脸色话题就停在那儿了。好在大家都是久经沙场的人,没多一会儿气氛就又热了起
来,丝毫不见刚才的尴尬,只是苏越对于他们突然的闭口不谈,心中依然好奇。
今日这样巧碰到了林墨初,便找了个借口拉着林墨初去吃午饭,两个人坐在餐厅里点好菜,苏越性格爽朗,也是有意要
套林墨初的话。林墨初出国前纪家还未发生变故,直到回国了那次在金富豪遇到纪瞳之后,大家才对他言说了纪家的变
故。纪瞳年少时和李维的交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自然明白在李维面前纪瞳是大忌。上次纯是喝多了说走了嘴。
林墨初是没防备苏越会再次提起这事,便笑着说:“这话你也就问问我还行,你别看李维平时温温吞吞的,好像没脾气
的样子,实际上在小时候大家都怕他。他那时候说一没人敢说二,也就天不怕地不怕的纪瞳敢。你若说也怪,李维也就
忍他,从来没跟他发过脾气。纪瞳家出了变故最伤心的也应该是李维,以后在他面前你也别提这事,他嘴上不说,其实
心里难受着呢。”
苏越拿着刀叉的手僵在那儿,‘纪瞳’这个名字,应该是同名同姓。毕竟第一次见面时他们不认识。
纪瞳托腮看着窗外的隆隆雨势,这个夏天似乎雨水特别多。今天早上自书房里走出来,却不见易绍远的身影,还是管家
告诉他易绍远凌晨的飞机,出差去了瑞士。也好,免去了彼此之间的尴尬,他和易绍远之间就像是一场已经尾声的舞台
剧,只等着完美落幕。
雨适时地在下班的时候停了,午后的暑气被雨水冲散,纪瞳出得写字楼的门电话响了起来,接起来却听不清楚一个字,
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一脚踏空楼梯滚下去,好在江部在他身边,及时扶住了他。看到纪瞳空洞茫然的眼神,苍白的脸
色,关切问道:“小纪,你没事吧。”
纪瞳紧紧地皱着眉毛,过了好半天才想起转过头去回答:“没事,恩,没事,不会有事的。”然后就飞奔出去,他的大
脑已经失去了一切思考能力,只知道要快点跑,快点跑,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他觉得自己是被一个人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磨砂玻璃罐子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看不见,声音也听不见,
空气也闷得他透不过气。这样的感觉和那年夏天去医院认尸时一样,没有人在身边,没有人可以依靠,李维不在身边,
奶奶躺在医院,唯有他自己去扛。不,那时他还有易绍远,对,他还有易绍远。
他停住了脚步,掏出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出去那个号码,那是他的救命稻草,有易绍远在,一切都不会有事,
有易绍远在。
可是却是关机提醒。再拨,依然关机提醒。再拨,再拨,再拨……
关机提醒……
绝望了,绝望了。
他还有谁?他还有谁?
他转身看着四周,全部都是模糊不清的,看不清听不见感觉不到。孤独寒冷全部朝他袭来,他周身冰冷,他置身于冰窟
中再无人能救他了,就连易绍远也不要他了。
“小瞳。”
有人叫他。他抬头却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他伸出手去摸那人的脸,泪水奔腾而出,“李维……李维……李维。”
李维心疼地抱紧他在怀里,把他带进自己的车里,纪瞳抓紧他的衣服前襟,哀哀地求他:“李维,求求你,我求求你,带
我去医院,奶奶她……她……要不行了。”
到医院时,纪奶奶已经是气若游丝,纪瞳满脸泪水地跪在病床前,细细地呢喃着,声音小的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是李
维明白,李维一切都明白。
在医生将白布盖在纪奶奶头上时,纪瞳哭喊着,嚎叫着,不让医生推走奶奶,李维紧紧地抱着他,他撕咬着李维箍着他
的手,“李维,我求求你,放手,那是我奶奶,她要是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李维忍着他的撕咬,只是紧紧地抱着,“小瞳,你冷静一点,奶奶走了,你让奶奶安安静静地走好不好?你还有我,还
有我。”
到底还是挣脱了李维,踉跄着跑出去,腿撞到走廊里的长椅上摔倒在地上,却感觉不到疼,爬起来接着去跑,李维赶紧
抱住他,他是在没力气挣扎了,一头栽在李维的怀里晕了过去。
奶奶的后事一切从简,纪瞳跪在奶奶的墓前,上半身伏在地上,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了,他再无亲人,再无亲人。李维站
在他身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要不是他一直微微颤动的肩膀,李维甚至以为他就那样睡着了。
纪瞳微微动了动,整个身体都麻木了,想站起来却动不了,李维扶着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下山。只两天的时间,纪瞳
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整张脸都塌了下去,眼睛显得更大了,只是丝毫找不到焦点。回到车上,李维却没有发动车子,
缓缓开口道:“小瞳,我们重新开始吧。”
纪瞳低着头,没有动。
李维转过身扶住纪瞳,让纪瞳看着他的眼睛,“小瞳,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说这话不是时候,但是我不想再错过了,
七年前我就错过了,这次我不想让我们再错过。七年前,你推开我,我离开了。我并不是在怨你,而是怨我自己。怨我
自己不够强大,不够足够的能力去站在你身边给予你所要面对一切压力的勇气。这些年你的痛我不是不能想象,因为我
也痛苦着,身边没有最爱的人陪伴,即使有再大的喜悦也笑不出来,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小瞳,我只希望这次我
们不要再逃避,我们再没有七年可以浪费,真真正正地去面对我们面前所有的困难,好不好?”
纪瞳眼中盈满了泪水,他没想到李维竟是在一直埋怨着他自己,他真的是欠了李维太多,可是他又哪里有资格再去寻求
幸福,和李维的幸福。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在七年前推开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犯了错,七年来我一直在错,错到已经再配不上你。”
“小瞳,不管你犯了什么错,我都不在乎,只要我们此刻,以后都在一起,都相爱着,都幸福着,这不是更重要么?”
“李维,我……我……我真的错的离谱……”头再次低下去,抽泣着,“七年来我过的放纵,我再不是以前的纪瞳了…
…”他是真的需要宣泄口,断断续续地把这七年来事情都说给了李维听,他的放纵,他的不堪,他的所有,他的种种,
他的一切一切都摆在李维面前。
李维紧紧抱住纪瞳,“纪瞳,这一切的错都不怪你,都不怪你,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第二十二章
纪瞳不安地坐在客厅里,盯着落在客厅一角的落地大钟的时针与分针,滴答滴答一声一声地紧扣他的心弦。
三点五十六。
易绍远此时应该是下飞机了。果不其然,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可是他不想接,呆坐在沙发上,只是那么静静地盯着那
电话看,看着它在那里不休止地叫着。管家走过去接了起来,然后很有礼貌地放下电话,“是先生。”
纪瞳慢慢蹭过去,拿起话筒,突然之间觉得那话筒好像是一块通红的烙铁,烫的他手心发疼。听到那边的说话声,“半
个小时我就回去。”
半个小时。
他还有半个小时的思考时间,要怎样和易绍远说清楚,要怎样说明白,他与他七年之间的纠缠。转头看着院子里那个巨
大的人工湖,池水很清,站在屋子里依然能看到里面的金鲤,工人每日都会很细心地照料着。易绍远就是如此,他说什
么他永远都是毫无条件地答应,可是这样不用心的宠溺又会维持多久?七年已经算是够长,何况现在他已经有个女友,
还……有了孩子。
内线电话已经是打进来了,管家和佣人都站在门前,纪瞳也跟着站在末位。看到易绍远进门,依然是那样完美的无懈可
击,丝毫不见舟车劳顿的疲态,甚至连头发都不曾凌乱一丝一毫。
易绍远微微皱了下眉头走到纪瞳身边,揽他入怀,低头想要亲吻他的脸颊,纪瞳却一个偏头,躲了过去。易绍远不解地
看着纪瞳,听到纪瞳缓缓开口说道:“易绍远,我们谈谈。”
纪瞳看到易绍远在听到他说的那句‘易绍远’时,易绍远原本温柔的唇线猛然变得紧绷起来。纪瞳偏过视线不去看易绍
远的眼睛,他实在是无法也不敢直视易绍远的眼睛,他的眼神太凌厉,总是在无形中可以把人逼到无处逃遁。
易绍远放开纪瞳,然后缓慢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慢条斯理地把西服外套脱下来搭放在沙发扶手上,又解开衬衫袖口的纽
扣,这才抬起头看着还站在玄关处的纪瞳,随口问道:“谈什么?”
纪瞳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慌,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易绍远面无表情,突然又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老
虎。”
纪瞳紧咬着下唇,定了定神,坐在离易绍远有一定距离的位置,“我们结束现在的关系吧。”
易绍远冷笑一下,抬起头看着纪瞳,“怎么结束?”
对于易绍远的平静反问,纪瞳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你什么都明白,我们放过彼此,好不好?”
易绍远漾起更深的笑意,只是眼中却是看不出一丝的波动,纪瞳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紧绷了身体。易绍远将右
腿随意地搭在左腿上,“不好。”
纪瞳更加局促,“易绍远。”
“易绍远?小瞳,难道连如何称呼我也要我重新教你么?”易绍远依然波澜不惊地靠在沙发上。
“我知道,七年前若不是你,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我应该感激你,应该报答你。可是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只是这
样无止尽地纠缠着。而且你也有你的生活,你也要结婚生子……”
“别把理由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易绍远站起身,低头俯视着纪瞳,脸色阴冷,“我结婚生子?何不直说,旧爱回来了
,肯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