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不肯。
自椅上起身,我默默地走到桌台前,点燃檀香。
一律幽香瞬间在房内索绕,大夫的双瞳眯了又开,反反复复后,仿若千金重的眼皮终于完全阖上。
面上的笑容扩大,单手托腮想了想,拿起犹纯给我的书籍撕成一张张的纸,放在油灯的底端。
等灯芯烧到了末尾出,将会点燃这一大片的纸,紧接着……便是近在咫尺的床幔。
大夫,我本无心害你,只希望……在我离开以后,那些人可以救得了你……
与大夫的衣裳互换,背上大夫常年背在身上的医药箱,又遮上最近府里所有人都使用的隔离用的纱巾,遮挡住容貌之后
,多少个日子以来……我第一次踏出了这一扇门……
外界的世界……明明是如此接近,却也远在天边……
如今,已经走出了室外,呼吸到了室外清新的空气,便再也不愿意把自己拘禁于那一间小小的屋子内了。
走出房外,我看到了一抹身着仆人装的人走在花园里的青石小径上。
然后,他回头。
即使衣着改变,容貌易容,他那一双带着纯真的眸子却始终无法改变。
是犹纯。
犹纯看向我,起初他的目光中有着迷惑,后来,他的目光中有着了然。
他走到我的面前,看着我,说:“我会带你去天涯海角。”
我如往常一般的笑着点头应允。
二人并肩,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落,院落外是另一个院落,每当走出一座座高耸的围墙时,心口总会飘荡着一抹异样的
情绪。
一刻钟后,院落内的人忽然慌乱了起来。
有人说:“着火了着火了。”
我回头,看向记忆中的院落。
什么也看不见,若说能看见,便只有那漫天的火红了……
秋季的寒风不意外地让这一场火势与天连接……入目所及,远处一片的火海,从一处一处开始扩散……
隐隐约约中,我感觉到身畔有着无数的黑影迅速掠过,快的让人捕捉不了。
悄悄地,犹纯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向他。
他说:“那些人,那些原本监视这个院落的人都朝着那里跑去好。”
我点了点头,与他一同走向了朱红色的大门。
只要推开这一扇门,只要走出这里,我便是真的自由了。
犹纯以着欣喜的语气,说:“这是最后的一扇门了。”稚气的面容上有着单纯的喜悦。
同时,我没有遗落到他双瞳里一闪而逝的担忧。
他与我相牵在一起的手有些濡湿,我不知道这汗是谁的,可我知道……我们彼此之间都在紧张……
也在害怕……
怕,只怕走不出这最后的一扇大门。
远处,人们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漫天的火光在风的吹助下越发旺盛。
所有人的目光均被这一场火光所夺……
从犹纯手中抽开手,双手放在朱红色的大门上,施力……
推开……
“吱呀”一声,朱色大门应声而启。
我与犹纯对望了一眼,一步步地走出了朱色大门。
然后,下一瞬间,我所处的地方在瞬间亮如白昼。
瞬间的白芒亮的刺目,让我下意识地阖上了双瞳。
等我睁开双眼时,我发现那是一群又一群的黑衣人。
他们手提着华灯,冰冷无情的目光一瞬也不顺地看着我。
慢慢地,黑衣人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那个人,那个时刻把笑容挂在面上,笑的一脸斯文的男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笑容一如往常一般温柔,他看着我的目光一如往常一般地有着宠溺,可我却发现那一抹笑意带着冷意,那一抹宠溺
带着残忍。
他一步步地朝我走近。
当他走到离我三步之遥时,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面上的笑容加深,眸底的冷意也加深,他说:“小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吗?”
只要你能乖乖地,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不奢望走出这一片我为你所建筑的天地,我便会疼爱你……一辈子……
我记得。
他的目光一转,看向犹纯,眸中笑意不变,可眸底的森寒却让人毛骨悚然。
犹纯握住我的手,对我说:“我会保护你。”他的言语中充满了坚韧。即使,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承诺。
面对别人,或许在与千百个的孩童里存活下来的他能赢,可是,面对一直一直培训他的人呢?
男人闻言嘲讽一笑,几乎是瞬间,他的身影便漂浮向前,站立于犹纯的面前。
男人的速度是肉眼所无法跟上的,当我意识过来的时候,犹纯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液,双腿虚软地倒在地上。
这一瞬间,我心中闪过了一抹恨意,对男人的恨意。
男人微微一笑,看向我,说:“这样的他还如何保护你?”男人笑的讥讽。
来不及顾及男人的讽刺,我忙蹲下身子想要扶起犹纯,却没想双手还没有碰触到犹纯,男人便拉住了我的左手,微微施
力,硬是被他拽了起来。
我瞪大双瞳,说:“放手。”
男子儒雅一笑,一只手微微抬起抚在我的颊上轻轻地摩擦。
我偏开脸,却没想那只手跟我一起移动。
我微微眯起双瞳,右手高高地抬起,对准他的面颊狠狠地落下。
意料之中的,被他的左手所拦截住了。
我唇角微勾,冷冷一笑,趁着他不妨之际把左手自他的手中抽开,对准他的脸颊便狠狠地落了下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一抹鲜红的血液缓缓自他的唇角滑下。
他不怒反笑,俊雅的面容越显温柔。
舌自鲜红的唇瓣中吐出,舔了舔唇角的血,他看着我,唇角微弯,他说:“小楠,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的逃离呢?”
他的唇在笑,可是他的双眼却已没了笑意,即使是时常挂在眉眼间的假笑……
也消失了……
第四章
因为有了在意的东西,所以,知道害怕了。
因为,不想放弃自己所在意的东西,所以学会恐惧了。
因为不想失去,所以,整个心都在颤动,整个心都被眼前男人的一举一动所牵引。
男人看向犹纯,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他说:“小楠,我是不是过于放纵你了呢?”
下意识地,我动了动身子,遮挡住了男人看向犹纯的视线。
男人微挑眉,冷笑着说:“你似乎挺喜欢这个孩子?”
我抿抿唇,不语。
他的笑容更冷了,他说:“或许,就是因为我对你太过温柔,才会让你过于放肆……小楠,这回,我们换一种方式吧。
换一种惩罚的方式吧。”
那么,以前的惩罚方式……又是什么?
我好奇,却没有问出口。
男人双足向前迈进,与我的距离只在咫尺之间。
他抬起右手,捏住我的下巴,与我的双瞳对视。他说:“小楠,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教训呢?上次,是你最喜欢的暗卫
吧?他叫什么?姚欣?他想要带你离开,最后,是葬身狼腹了吧?在你的面前……”男人残忍地笑,言语间他的目光瞥
了眼我身后的犹纯,续道:“上次是暗卫,那之前是你最喜欢的侍女……即使如此,你依旧学不乖。小楠,这回,我们
换一种方式吧。”
隐隐约约之中,我能猜想到他的惩罚方式了。
以我的在意来牵制我,在我不听话的情况下,拿我最亲近的人开刀。
我不知道以前的辰楠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我知道,这是我最害怕的结果。
无论是怎样的惩罚,也总比他拿着犹纯开刀要来得好。那是我最想要避免的一种结局。
事实上,惩罚的方式如何的千变万化,这一种结局却永远不会改变,只会在这一种惩罚的基础上加上另一种。那是雪上
加霜。
男人看着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他说:“既然小楠过惯了安稳日子,这回,我就让你过过另一种日子吧。”
男人命人把我和犹纯再一次带入了院落中。
原本豪华偌大的宅院在一夕之间烧毁了一半,已经面目全非。
跟在男人的身后一步步地走着,然后,我看到了一个让我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鹅黄色衣衫,熟悉的身姿,然后……她在
挣扎间转过了身。
熟悉的面容。
她的双唇开开阖阖,从唇形里,我看出那是“救命”二字……
然后,我与她的目光相遇……
她停止了挣扎,两行清泪自她的双瞳缓缓落下……
之后,是那些人继续撕扯着她的衣裳,露出她白皙光洁的肌肤……
男人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男人停下了步伐,回头看向我,笑说:“小楠,你可要好好看着……她会遭受到这种遭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不乖
。”他淡漠地说。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遭受到如此的待遇。
喉咙干哑,我想要大吼一句住手,可喉咙里仿若哽了一根鱼刺,吐不出只言片语……
女人没再挣扎,允许无数个男人在她的身上落下印记……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看着我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恨……意……?
我不懂,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她为什么恨我,更不懂,她既然恨我,又为何要放了我……?
那以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蹂躏而死。
一片的土地均被血色所侵染。
她死了,静静地阖上了双眼……
之后,我看见有一个人丧心病狂地拿着一把刀子,对着她的身子狠狠地刺了下去。
那人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讥讽道:“当初,你在组织里高傲,如今,被组织抛弃,被费掉武功也不过是一个恶心
的女人罢了!”
男人轻笑出声,他说:“小楠,你看,跟你关系较为亲近的人……都死了,你说,是不?”
双手下意识地握紧成拳,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在指缝之间落下鲜红的血液。我看向男人,心中恨意的种子迅速发芽滋
长。
一场戏落幕,男人领着我去了一处地下室。
地下室上面被烧的面目全非,地下室下却无一丝灼烧的痕迹。
当鞋底踩在青石制的阶梯上时回声相互震荡,给人一种极为阴森的感觉。
石墙上挂着的昏黄色灯光不同于黄色给予人的温暖,只给人森冷的感觉。
这里,让人打从心里感到阴寒。
男人命人把我和犹纯囚禁在了一间囚室。
这是一间简单的囚室。
囚室里有一张床,床上有四条十尺长的锁链。床的对面,我看到了两条自梁上掉下的锁链。
黑衣人把犹纯压制在锁链下锁住了他的双腕。
他的足尖被迫踮起,身子的重量均由两只纤细的胳膊所支撑。
在男人的示意下黑衣人离开了囚室。
男人转首,拿起放置于床上的锁链向我走进,我想逃避,他却在不经意间看向被吊住的犹纯……
我无法逃避,逼在眼前的现实也无法让我逃避。
阖上双眼,我安静地坐在了床榻上。
锁链很冰凉,当它碰触在我的手腕时,我感觉到了彻骨的凉,当它的锁落下时,感觉上,他缠绕的不是我的手腕,而是
整颗心……
男人亲手为我落下了枷锁,一次又一次地把我引入了他所编织的蜘蛛网中,让我无处藏身……
男人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他说:“如果小楠这一辈子都这么乖,我便会疼爱你一辈子。”他说的很真诚。
他这个人……
即使接触的不多,我却也知道,他是那种唯我独尊的人。
是对也好,是错也罢,他绝对不允许别人的忤逆。
当足腕也被扣上,男人坐到我的身畔,他以着温和的声音,说:“现在,我该惩罚你了。”
他话落,在这寂静的囚牢中我又一次听到了脚步落在阶梯上的清冷的声音。
我睁开双眼,又一次看见了那个黑衣人。
那人手提着灼烧着的煤炉放入了囚室里……
可同它一起放入囚室的,还有一个烙铁。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徘徊。
我下意识地看向男人。
男人唇角的笑意加深,我听他说,这个国家极为崇尚奴隶制度。标准的奴隶不如狗。
这是一种腐败的政治……
只是,这是这个国家的朝风……只要让人知道,一个人是奴隶,只要那个奴隶的身上有奴隶的印记,那么,那个人将一
辈子也无法翻身……
男人眉眼弯弯,他看着我的目光中依旧有着宠溺。
他说:“小楠,你不乖没关系,我会慢慢地调教你……直到,完全扼杀掉你的锐气为止……”
他自床畔起身,拿起那个烙铁,放入了煤炉中……
不久后,我看见烙铁被灼烧成赤红色……
它鲜红如血,之后,我见它慢慢地朝着犹纯走进……走进……走进……
自床上起身,眼见烙铁与犹纯的距离只在咫尺之间,我飞快地奔过去……
锁链的长度不够,它的牵制让我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一瞬间,也只是这么一瞬间的时间,我闻到了肉被烧灼的味道……
耳中也听到了刺耳的烧灼声,隐隐约约之中,还有犹纯努力吞咽着的呻吟声……
他在忍,他在忍着不哭……
眼眶忽然间发热,我想要发泄,我想要发泄……我也会想要发泄……
可是,我不能。如果,我在这里哭了,犹纯会更难过……
我不能哭,我不能示弱……
我抬起头,看向犹纯。
他面色惨白,贝齿紧紧地咬住嘴唇……
他的牙齿很锐,他的牙齿以着肉眼得以看见的速度咬破了嘴唇,只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双唇已血肉模糊。
双手捏紧成拳,指尖泛白。
我想要碰触犹纯,想要走近他……
可锁链过短的距离却让我无论如何伸长手指,都无法碰触他……
挫败与无奈在心中徘徊。
男人嘲讽地看着我,他说:如今,他已身为奴隶之身了,我倒是想要知道,身为奴隶的他又如何能保护得了你……
在他的言语下,曾经,犹纯给我的誓言就好像是笑话。
双唇微微开启,唇瓣开了又阖,阖了又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说:“不被保护,也没关系…
…以后,以后……犹纯,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犹纯的眸子在瞬间瞠大,眼中有着不甘。
这个时候,我们彼此之间都知道……我与犹纯,在这一瞬间,产生了对权利的渴望。
只有得到更高的权利,才能保护得了自己所在意的人……
男人的笑容越显得嘲讽。
他随手扔掉烙铁,转首,看向我。
他笑,笑的极为温和,眸底的冷笑被一抹危险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