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潭走下台,刚坐上轿子,忽然听到围观的人群中发出稀稀落落的惊叹声,下意识的探出头去看,然后就是一愣。
红朝焕穿着一身鲜如血的红衣缓缓走向刑场,坦胸露背的衣饰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穿着,这是舞师的服装!红色的
大裤层层叠叠,乍看象是裙子,他赤着足,神色凝重,一步一步踏在血染的土地上。
围观的人们言论纷纷,人们对这一任的瑾王并不熟悉,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瑾王的额头上烙有狴犴纹,因此很快关
于瑾王一身舞师服出现在刑场上的怪事便传遍了唐州城,人们纷纷赶来窥探一二。
没有音乐,只有动作,他开始起舞,红色的舞衣随着他的动作舞动着,象泼洒着的血液,又似绽放的红色花朵……
四年,他已不是当初那个任性跋扈的少年世子,已不是那个能在舞台上光采照人的雷酒舞师,不再有人围绕着他,不再
有人为他喝彩……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跳这舞有什么意义,但为了重拾失去的一切,他愿意试试,毕竟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他跃起,如飞仙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鲜红的虹,在跃起到落地的这段时间,他变换了八个动作,快而不乱,然后他再次
跃起,这一次跳得更高,动作也增加到了十个……如此反复,他越跳越高,在空中的动作也越来越多,而随着他的舞,
空气中居然开始隐隐的传出象哨子一样的声音,一声一声的悠然传出……
甄灿看着那舞,确实很美,有种超然于外的美,而那哨声在他耳中,却不那么动听了,昏昏沉沉的难受,与此同时他看
到那一堆尸体中慢慢的随着乐声浮出星星点点的光斑,惊讶,看了看旁边的人,似乎除了自己没有人看得到那些光点,
难道这飞天舞真的能超度亡魂?
等等,超度亡魂?!
甄灿猛的一醒,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笨!怎么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那引领魂魄回归地府的哨声对他自然也是有影响的
!
这时想要离开已是不能,身体竟不能动弹,情急之下,赶紧念了句咒将胡绉教给自己的咒盾打开,果然,念完咒后,身
上隐隐透出一抹淡蓝色的光,人在其中,那哨声虽仍在耳边响,却不再令他感到难受,身子淡淡恢复,能动作了。
看着那人还在舞着,甄灿看了看天,心想,是不是应该在这世上弄个能随身携带来计时的东西,不然时间都只能估算,
很不方便,现在都不知道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正想着,阳光仍在的午时,竟凭空下起太阳雨来,阳光照着雨水在半空中幻出虹彩,而雨水则将地上的血冲刷干净……
被这奇景惊呆了的人们看着仍在雨中舞动的男子,突然有人惊叫:“飞天舞!是飞天舞!神迹啊!”
围观的人们突然疯狂了一般的欢呼,接着甚至有人当场便跪下对着红朝焕膜拜起来……
最后,红朝焕是被护城的亲兵护送回府的,他身后簇拥了千数名几乎可以称得上狂热的百姓。
郭潭自然回到朝中向寒琦汇报此事,甄灿则收了咒盾,施施然回到官舍,看着坐在院子里等他的李畅和穆英瑜,挑眉一
笑,得意非凡。
谣传是一种好东西。
很快关于失传千年的飞天舞再现人间的传说便被传得沸沸扬扬,义朝的军民也因此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太祖当年的绝技
也出现在这里,说明义朝定能得胜!
寒琦对于红朝焕的举动感到十分意外,但不能不说此举为义朝赢得了绝对的民心,对于义朝有百利而无一害,也无甚口
实。
关于跳舞这一举动,红朝焕的解释显得很煽情,他在朝堂上说道:“你们谁坐过牢?”
没有人回答。
“你们谁挨过饿?谁被鞭打过?谁在想反抗的时候被嘲弄羞辱过?”
没有人回答。
“我坐过牢,挨过饿,被鞭打过,被羞辱过,我杀了羞辱我的人,拿了他的钱财逃出那个恶梦般的地方,寻求我的生路
,我有错么?”
没有人回答。
“他们也许跟我差不多,因为受到压迫,所以才走上邪途,但他们没有我幸运,所以他们死了。”他看着朝堂上所有人
,缓缓道:“他们都是罪人,犯了罪应当受罚,但是,罚生者不罚死者,我们不应该再羞辱死者!他们已经用性命偿还
了他们的罪过,理当得到超度,进入轮回。”
这一日的朝堂静默无声,而朝中百官此时的态度亦从这一日开始有了变化。
第八十一章:懒得起名的一章……
或许是由于传说的鼓舞,或许是因为良王的战术精湛,七月,自前线传来的消息令义朝的文武官员们兴奋不已,大军已
然打入了凤都境内五百里范围!
凤都方面一直都处在吃打的劣势,原因则是因为以莫氏为首的武将集团的不做为,而文官又多数主和,有建议朝烯帝效
仿前朝,封良王为同皇,共享天下的,也有主张割让半壁江山,让良王自立门户的……
内部闹腾,仗自然就打不好,加之又传出飞天舞出义朝,这一下连百姓都开始嘀咕了起来,究竟谁才是真命天子啊?
而甄灿这边则有了新问题,穆英瑜听说战场已到了凤都境内,立刻想起儿子穆坚还在黄家,而黄家此刻怎样了?思及此
,心神不宁。
甄灿觉得黄琥既为虎精,法力超群,穆坚在他那里必然是不会有事的,但是这话对于心焦的父亲想必是没有用的,思来
想去,他对穆英瑜道:“黄家有黄琥兄在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事,不过要是你不放心,便先回去吧,一来见了坚儿也安心
,二来父亲那边咱们理当有个交待,世事如何他老人家想必知道得比我们多,三来公主怎么说也是你的妻子,一个女流
之辈此时想也是需要个主心骨的。”
穆英瑜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当你很讨厌她。”
甄灿苦笑:“再讨厌,她也是你的妻,我也是你的重人,我是男人,出了什么事我能自己顶着,她不行。”
穆英瑜看着他,竟有几分钦佩地叹道:“兆诚,我越来越觉得当初娶到你,是福气了。”
甄灿呵呵笑:“这个,父亲不是早就算到了么?你此时才发觉,可见术法还需得好生修行。”
穆英瑜被他说得直搓手,脸有些红:“不是的,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
“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甄灿止了他的语无伦次,“去收拾一下,我去太师府跟寒琦说一声,免得人家以为咱们要
叛逃。”
经由上次的“八百杀”事件,朝中官员对于萧兆诚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都有些微妙的恐惧感,虽然他杀的都是罪
有应得之人,但是,那样强硬的杀戮与他本人的斯文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再加上瑾王的一曲飞天舞,更显出此人的残
酷无情。
但是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寒琦却在此事之后对萧兆诚的态度缓和了许多。究其原因,甄灿是明白的,一般人心目中总觉
得若是一个人要向你投诚,必然是要投其所好,百般迎合的,而自己好反其道而行,反而让寒琦这样的善于猜疑的人一
个反向的逻辑推感,即是:这个人不做作,反而可能是真心的投向己方。
向寒琦说起要让穆英瑜回凤都的事时,年青的寒太师显得有些犹疑,毕竟走的是未来的穆掌术……
术师与丹师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丹师的没落有历史原因,亦有人为原因,而今终于有机会能让丹师回到令人仰慕的舞台
,之前风光的术师似乎就成了某种障碍。
也因此,对于与萧兆诚同来的穆英瑜,寒琦没有给予任何官职,当然,也因为穆英瑜从一开始就没有讨官职的意思,从
某个层面上来说,他还在对自己究竟要做谁家的臣子犹豫不决,倒不如他的重人萧兆诚那样可靠。
而现在,萧兆诚提出要让这么个人回到凤都去,寒琦多疑的心思又涌动起来,看着萧兆诚沉吟不语。
“若是太师心有疑虑,兆诚愿以性命担保!”甄灿说道。
寒琦苦笑一声:“萧大人,若是他带回凤都大军,我要你性命何用?再说,你养的那条小龙,又能让我等奈得你何?”
甄灿无语,确实,自己光是一个李畅就足以让人提防……
寒琦看着甄灿,忽然开口道:“我有一法,只是不知萧大人肯不肯。”
甄灿道:“太师请说……”
寒琦道:“我有一副锁魂丹,主丹予你服下,副丹予穆术师服下,再派两名亲随与他一同回凤都,但若有丝毫异动……
他死,你死,反之亦然,如何?”
甄灿知道这世上稀奇的神丹很多,所以也没惊讶,只是有些疑虑的看着寒琦:“太师用此丹,是一时还是一生?”
寒琦微微一笑:“十日期限,足够他来回,若能有效一生,那本太师必定给文武百官人手一副,呵呵!”
甄灿撇撇嘴,觉得他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但至少放了心,于是一口应允:“好,那下官便服了那丹,等英瑜出行前亦
令他服了丹药,让太师放心。”
寒琦看着眼前的男人,若算起当年在帝学司的关系,他们算是师生,但是若从寒琦与穆英琅之间平辈相称的关系来看,
又似乎不是那么生份……
“当年,你与英琅之间……结果,你果然还是跟了英瑜。”寒琦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甄灿一愣,忽然想起当年穆英琅与寒琦时常在一起谈论术法,炼丹的事,看了一眼寒琦,有几分明白,但又似乎不明白
,不敢随意开口,只得做出微诧的表情。
寒琦有些落寞的笑了笑,道:“英琅曾劝我放下寒家的俗事,去琼皇山求玄衣,入仙籍;可惜,放下凡尘俗事去求自己
的逍遥,对我来说太难。”
甄灿看着他,想了想道:“我想你领会错了他的意思,仙之所以逍遥并非因为放下凡尘俗事,相反,正是将天下所有的
凡尘俗事都放在了心上,才会成仙,能排俗事之忧,解众生之苦,这才是逍遥。”
寒琦一怔,竟呆住了似的,半晌苦笑:“看来我自诩是穆英琅的知己,竟还不如你了解他……果然,他说的对,你这人
与众不同。”
甄灿没有接口,寒琦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他不是很确定。
“不管怎么说,我是放不下寒家,所以没办法跟他一起成仙,可是同样不能跟他一同成仙的你却是为何得到了他的青眼
以待的呢?”这句话问出来,泛着浓浓的酸味,甄灿若是再听不明白,那就是个彻底的傻子了。
想不到寒琦竟是拿自己当情敌一般的对待,甄灿忍不住要迸出一头汗来,然而脸上却保持着略带些困扰的表情道:“大
哥是仙,兆诚只是凡人,身为凡人仰慕仙人的风华绝代无可厚非吧,或是大哥感念兆诚心意单纯,所以略加亲近,只不
知太师何故要将兆诚与您相提并论?”
一句话说出来,寒琦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萧兆诚这句话无异于一个无声的耳光扇在他脸上,言下之意竟是指责他将
自己单纯的仰慕之情比情欲之情,是折辱了对方的意思。
寒琦冷着脸,看着面前的男子,静默片刻挥了挥手道:“算了,你下去吧。”
走出太师府,甄灿才感到两腿发软,方才他是真怕了寒琦会对他干出点什么来,那人浑身都散发着杀意!
离开太师府,甄灿又去了一趟瑾王府。
瑾王府的仆役是红朝煜临走前分配的,原本总是一脸晦气,见人便哈三分腰,如今却是鼻孔朝天的模样了,唐州城里谁
都知道,瑾王爷能舞飞天舞,是太祖皇帝的传人,做他的家仆那得是多大的福份呐!
所以,叩开瑾王府的门,看着管家那神气,好似连这刑部尚书都比不上自己似的模样,让甄灿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在早先红朝焕就有令对甄灿的来访不必通报,所以进到府内,管家只说王爷正在后院乘凉,便带着甄灿到了后院,就
见不大的小院里,一棵大树树荫下,红朝焕正半躺在竹榻上看着一份折子,手边的矮几上还放着一摞。
走近一看,竟是一份份奏折,甄灿撇撇嘴:“这些个见风使舵的,反应倒是快得很呐。”
红朝焕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刑部的折子还是交到太师那儿去吧,咱们明面儿上少亲近。”
甄灿点点头:“这个道理我明白。”
“来干嘛?”
“明日英瑜要回凤都了。”他道。
一愣,红朝焕皱眉:“现在回去,寒琦必起疑心,不妥。”
“我已向他保证英瑜必定回来。”甄灿缓缓说道,“锁魂丹主丹我已服下了。”
红朝焕瞪眼:“谁许你与他锁魂的?若有万一……”
“我与你说这事,不是来跟你讨论锁魂丹的。”甄灿看着他,一字字道:“寒琦的丹术在同苍是首屈一指的,英瑜那边
自然有人能替他解,若他当真要尽忠不回来,你切记不可妄动,须知良王断不会为难穆家。”
“你什么意思?”
“若是他心在……这边,那他回来的时候能带回来的一切,都是对你有利的!”
“有利?有利所以你让他去涉险?你拿他当什么?!”红朝焕忍不住叫了起来。
甄灿道:“我拿他当我可信可用之人,他自然能明白。”
“你——”红朝焕指着他,半晌却说不出其他,只能一双眼燃着难熄的暗火死死的瞪着眼前的人。
次日,穆英瑜带着两名官派的随侍上了前往凤都的马车,甄灿没去送,他带着李畅来到唐州城外的一脉水景边游山玩水
去了。
红朝焕得知此事,气得在王府里砸了四五件家什。
第八十二章:家事国事天下事
穆英瑜走后,萧兆诚似乎并未受任何影响地在唐州义朝中来去自如,这让朝中的人对他都颇有非议。
然而却也没有谁真的敢非难于他,毕竟他身边的少年看似贪吃好玩,可谁都知道,这不是人,是龙呐!而且还是神龙!
李畅跟着甄灿在唐州各处玩了个遍之后,玩也玩够了,吃也吃腻了,便呆不住想去别的地方玩,但是甄灿可不能随意离
开唐州,便只好让凌超带着李畅离开唐州去边缘地带游玩,只吩咐一日之内定要返回,如此才让这小龙又拾起几分兴致
。
如此十日眨眼过去,这天天刚亮红朝焕便到唐州城外的长亭等着,直坐到晌午时分,终于见到一队马车悠然驶来,当先
赶车的正是当日送穆英瑜回凤都的两名随侍之一,这颗心才落了地,连忙迎上去招呼:“是穆术师回来了么?”
那随侍停了车,下马来施礼道:“回禀瑾王殿下,正是穆术师一行。”
车内,穆英瑜听得人声便探头出来看,见是红朝焕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朝……呃,瑾王殿下……”
红朝焕被他这一叫,心里便难受起来,他的心意穆英瑜已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连以往亲近的叫他一声朝焕都听不到了
。
正要开口,就听车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是朝焕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