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低着头，看不出悲喜：“前两日，我听别的姐妹说的……”

甄灿一听倒平静下来了，想想也是，这种地方本来就是贵族寻欢作乐的地方，这种大家族之间婚丧嫁娶的事自然少不得

在这里流传。

“嗯，父亲向穆府提亲，对方应了。”甄灿低声说道，同样低着头，但双手握拳似乎在克制什么，显得十分不情愿。

在这样表现之前他想过很多种朱秀的反应，并且已经根据她的反应想好了各种应对的对白，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朱秀

一听这话，突然一扭身转到他身前，双膝一屈竟跪在他面前！

甄灿再度吓了一跳：“秀……秀儿……这是做什么！”

“三公子，求求您救救秀儿吧！”朱秀语声轻颤，几乎哭泣起来。

甄灿愣了愣，赶紧道：“我……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如何救得了你……就算赎了你出去，也给不了你名分……”

朱秀摇头，急道：“不，三公子，只给您带秀儿离开这里，秀儿愿随公子嫁入穆府，做公子的内妾！一辈子服侍公子！

”

“内妾？”又是一个不理解的词，甄灿立刻在记忆中寻找相关的解释——原来嫁入夫家的男妻，毕竟也是男人，如果丈

夫没有龙阳之好，那男妻又不能与丈夫的妻妾发生任何关系，这当然是很不人道，因此，在丈夫允许的情况下男妻可以

纳一名内妾，一般来说内妾是随男妻一同嫁入夫家的，但如若内妾生下子嗣则是要姓夫家的姓氏，被称为“重子”，意

思当然就是重人的儿子，内妾和重子的身份可以说是非常低贱的，甚至有些夫家为了不让男妻留下自己的子嗣，会在内

妾随嫁之后服用不孕的药物，令其终身不孕……关于这些在历史上也是有过相当残酷的往事的。

但是，由于萧家的重人并没有内妾，所以萧兆诚对于内妾的认知也仅仅是书本上的记载，不过光是这些认知已经让甄灿

知道内妾对女人来说肯定是个很不幸的地位，自己嫁人就算了，当然不能再连累他人，于是他摇摇头：“秀儿，你不必

如此委屈自己，留在此还能有希望再觅良人，做了内妾便永无天日了，我不能答应。”

“三公子……”朱秀流下泪来，还要说什么，甄灿转身便走，不再理她的哭诉，他能做的只能是这些，看得出这位朱秀

姑娘对萧兆诚是动了真心了，可惜，自己不是萧兆诚，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出绿衣坊的时候就见萧兆信已经等在门口，上前招呼了一声：“二哥，不与洛雅再相处些时候么？”

萧兆信苦笑一声：“相处？相处什么？你哥叫人踹了。”

甄灿眨眨眼，有些不信：“难道……”

萧兆信哭丧着脸，伸手扒住兄弟的肩难过：“洛雅跟我说，祈王爷的世子过两日就来给她赎身……”

甄灿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好，祈王爷……这名称一听，就算不在萧兆诚记忆里找，也知道这抬头要比萧侍郎大不知

道多少，人家可是皇族！人往高处走，没理由舍了王爷家的舒服日子来就你个七品小吏。

想了想，叹了口气：“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二哥看开些罢。”这话说得清淡，不象安慰，倒似在自嘲一般，让萧兆信

抬头来看了他一眼，竟有些怜悯。

“走，陪哥哥喝酒去！”拉着兄弟就要去喝闷酒。

甄灿无法，只能继续跟着这位走，到了家酒楼，抬头一看，这牌楼光鲜，食客如云，大约是这城里小有名气的酒楼饭店

。

甄灿心里想着莫非跟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少爷公子都会有个雅座，小二殷勤招呼的，可惜记忆却告诉他，在京城这地

方，真是跟当初那世界一句话一样：不到京城不知道自己官小……

小二上前来陪着笑脸，引两人到大堂一边的桌旁，道：“雅座都满了，二位要是早两天预定，或是可以安排……”

甄灿看看萧兆信，看他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模样，便随着他坐下，两人要了点小菜，就着菜喝酒。甄灿在前世不太喝酒，

一来是没空，二来……秦昭阳不喜欢酒味，所以，到了这世上，酒端上来，轻啜了两口就放下了，反正他是陪这二哥来

借酒消愁的，心里打好了主意，万一这位要是喝醉了，还得背他回家呢！

萧兆信却是一杯一杯地灌，刚开始还说说他对洛雅如何好，怎么上心，打算过两年自己升到侍郎了再赎她回家，想不到

她就这么飞上高枝，把自己多年的情谊弃如敝帚——如此云云。到后来，许是喝多了，又拉着萧兆诚的手深情款款的说

：“小诚啊！可惜你是我弟弟，不然，反正你也是要嫁人的，不如嫁给我……”

甄灿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直想拿盘子砸晕了这人才好。

正在这儿看着他哥丢人，就听到边上有人叫他：“兆诚？兆信？怎么在这里？”

萧兆信没回头，他还在迷糊着，甄灿连忙回头去看，只见来人长相跟他们兄弟倒有七分像，就是年纪大了些，不用说，

准是他们大哥萧兆义，赶紧站起来说话：“大哥。”

萧兆义一身官服未换，身后还有两个男子，看官服颜色跟他差不多……甄灿猜想大约是一个部门的同事。

萧兆义看看大堂里似乎没有空座了，便道：“既然你们也在，索性就拼一桌吧。”

甄灿当然是说好，至于他二哥，早就趴在桌上不醒人事了。

叫小二加了三副碗筷，让三人落座，萧兆义给人引见：“这是舍弟兆信，兆诚。这两位是帝监司的郭大人和厉大人。”

帝监司……甄灿愣了愣，这个同苍王朝跟中国古代的封建王朝相似，但又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这个帝监司，就是

有点类似元老院一样的机构，帝监司的官员品级都不高，最多从四品，而且都是平民入仕的人员，避免了权贵垄断朝政

的可能，同时，一共一百八十四名帝监司官员每半年抽签轮换一次，每次当值的只有四名，其他没有轮到的官员各自还

有各自原本的职位工作，也避免了在位时间长，以权谋私或是勾搭结党的可能。

这些官员可以对朝中大臣的政举进行监督，甚至皇帝的政见他们也可以加以鉴言劝阻，虽然官品不高，但是有权直接面

圣进言，总而言之一句话：非常厉害！

据萧兆义说，今年下半年帝监司刚刚换届，四个人中倒有两个是他当年的同期进士，也是同窗好友郭海权和厉磐，所以

下了朝就一同到酒楼来聊聊天，叙叙旧。

这两人因为都是文官，所以朝服跟萧兆义差不多，甄灿就以为他们都是礼部的官员，其实，郭海权在吏部任职，而厉磐

则在户部任职。

吃喝一番，三人说的都是朝堂上的八卦，什么李尚书的侄子要入国子监啦，梁相国的女儿想入后宫啦，某某小吏做事不

妥当之类的，甄灿觉得这些古人其实跟现代人一样，都爱在背地里说道。因为他不在官场，萧家老二又早已醉得睡过去

了，所以三个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及。

甄灿对他们的话题也没什么兴趣，只管自己吃菜，听着他们说，也不插话。

正在这时候，就听那郭海权说道：“听说穆家要与萧兄家结亲了？”

甄灿皱了皱眉，这些人怎么跟女人似的无聊到连人家的私事也要扯？

萧兆义倒是没什么反感，只是点头笑道：“家父确实有这意思，兆诚也不小了，穆大人家要是不嫌弃，嫁过去也没什么

不好。”

甄灿看看他这大哥，怎么好像自己弟弟嫁出去倒是件很光彩的事一样？！虽然这个世界上允许男子通婚，但是由于男子

没有替夫家传宗接代的可能，所谓通婚其实就象是将自家子嗣送给人家做质子来换取帮助一样的事，也就是大多是政治

婚姻，少有象男女婚姻中那样有感情存在，这也是萧兆诚不愿嫁人，甚至要自杀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里，甄灿瞪了萧兆义一眼，这自然让旁人看到，也明白在当事人面前说这事还是不太好，于是厉磐连忙干咳一声

转了话题：“听说圣上派去琼皇山朝圣的香火班回来了，请了仙香要在新年燃香祈福，这回穆家和寒家为了争主祭可是

都卯足了劲了。”

这句话显然勾起了大家的兴趣，郭海权道：“寒家人丁单薄，处世低调，只怕争不过穆家。”

萧兆义摇头：“不一定，寒家好歹有位娘娘撑腰。”

“可是听说穆家为了此事将他们家老大从凤池招回来了！”厉磐道，“我听穆家的小厮说的，若是穆家老大回来，圣上

怕是怎么也要给这个面子的，毕竟他可是咱们盛丰朝第一位散仙呢！”

一听“仙”字，甄灿来了精神，穆家真的有仙人？听这身份似乎跟自己要嫁的那位还挺近……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

第八章：穆家的贵人

酒食散后，各自散去，幸好萧家老大有轿子，把萧兆信往轿子一扔，甄灿总算没有扛着他二哥回家。

还没进门，远远就见门口停了两乘轿子，萧兆义一看就说：“那不是穆大人的轿子嘛！”

甄灿心里就一格登，看了看他大哥，一脸的不情愿，好似马上想跑一样，萧兆义见他这样，立马一把抓住他：“三弟可

别再胡闹了，快跟我进去。”

半推半就着被“抓”进门，就见正堂里坐了三个人，一个半百大妈，看她手里拿的红纸，甄灿猜这八成就是媒婆，另外

两人坐在东侧的客座上，其中一个他倒认得，就是早些时候在绿衣坊见到的穆英瑜，另一个年长的却不知道是谁，但看

长相，应该是穆家的长辈。

此时萧佑仁还在任上，所以接待客人的是重人简珏，一见兄弟三个进来，再看到萧兆信半趴半挂的吊在萧兆诚肩上，一

皱眉，扭头跟一旁的小仆吩咐道：“将二公子搀回房去休息。”

甄灿总算把萧兆信放下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听得简珏叫他：“诚儿，这是穆家掌术大人穆天怀，这是二公子穆英瑜

，这位是刘媒婆，他们今日是来应亲的。”

甄灿瞪大了眼，应亲？哦，就是一方提亲，一方做为回应要上门应亲，顺便让未婚夫妻双方见一下面……合了八字，应

了亲之后就是订婚，然后才是正式结婚……古人的婚事真是麻烦！不过似乎比那个世界的中国古代婚事要简单许多了。

只是——他看看木着一张脸坐在穆天怀下手的穆英瑜，这男人长得不难看，就甄灿对男人的挑剔程度来说，不算极品，

但也算上品，只是那是什么表情？看来这位穆二公子对自己这位男妻也不怎么欢迎啊！

他没说话，一旁的刘媒婆急忙开口：“正想请三公子来，想不到三公子就到了，这是缘分呐！简重人，不如就让他们小

俩口先自己熟络一下，应亲的事，咱们来办便是了。”

简珏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便对萧兆诚道：“诚儿，你领二公子各处走走罢。”

甄灿斜了穆英瑜一眼，撇了撇嘴，道：“是——”说罢也不招呼穆英瑜，自己便往后院走去。

穆英瑜没动，一旁的穆天怀催道：“去吧。”他才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跟着甄灿背后走。

而萧兆义向简珏行了个礼，再跟穆天怀打了个招呼，便回自己府上去了。

甄灿走到后花园，一直都没回头看，他知道穆英瑜就在自己身后，心里有些不大高兴，虽然他喜欢男人，但并不代表什

么样的男人他都会喜欢，尤其是这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男人。

这或许就是男人跟女人的区别吧，女性对于漠视自己的男人会激起征服欲，而男性则将“漠视”视为敌意，从而选择迎

战或是远离，甄灿选择的是后者，他从来不认为以强迫的方式呆在一个人的身边会得到快乐，因此，于是穆英瑜的漠视

，他也还以了同样的态度，当然这也恰好符合了萧兆诚的原意。

冬季的花园除了一些常青植物，多半都是枯叶干枝，甄灿觉得其实没什么看头，穆英瑜的沉默在他看来更象一种心理上

的战争，两人都很明白，不论愿不愿意，他们成为夫妻的事似乎是不可避免了，只是该由谁来开启这种关系？两人似乎

都不乐意，于是就看谁先忍不住了。

对甄灿来说，其实无所谓，在简珏和兄弟们面前要做戏，是为了不被人看出破绽，当成异类徒增麻烦，但是在这穆英瑜

面前就没必要了，毕竟，正如他不了解穆英瑜，对方也并不了解他，于是在这个人面前他反而可以做自己了。

先忍不住的人居然是看上去很沉得住气的穆二公子，他当然也认出了甄灿，不久前绿衣坊的一面之缘，当时他随着那位

大人去那风尘之地本是不乐意，因此对于擦肩而过的人并没有多注意，要不是认得萧兆信，他或许不会多看边上的人一

眼。

萧兆诚年仅十八，未及冠的年纪，虽然个头已经完全长成了个大人的模样，但神态还是显出少年的稚嫩和倔强，谈不上

漂亮，但说他俊俏那是没有人会有异议的。

“三公子，英瑜不好男风。”穆英瑜低声道。

甄灿愣了一下，虽然这句话是意料之中，但是没想到对方开口第一句就会挑明，可见此人如果不是性情鲁莽就是丝毫不

想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没回应对方的话，只是回过头来朝穆英瑜露出一个嘲讽似的笑，意思很清楚：你以为我看得上你

么？

果然穆英瑜神情微微一滞，道：“英瑜虽不好男风，但也不会怠慢重人，三公子不必担心在下唐突。”停了一下，又道

，“若是三公子有内妾随嫁，也无不可，若是有了子嗣，可放还萧府从萧姓。”让重子入重人娘家族谱可以说是夫家对

重人的子嗣最高的待遇，他自问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这些话让甄灿再次愣住了，对方竟然在说服自己嫁给他？可他不是明明不愿意的吗？

“既然你我都不好男风，嫁娶无益，何必勉强？”甄灿扬眉反问。

穆英瑜皱了皱眉：“这本是家族间的结交，你我当舍小就大。”

甄灿也皱了眉，原来这人将他们二人当成家族结交的工具了？这就是古人所谓的愚忠么？可惜，他可不认同！相信原本

的萧兆诚也不认同，只是萧兆诚不知道怎么改变这命运，所以选择了自杀……

想到这里，他忘了自己原本对这婚姻的小小期待，冷冷道：“可惜，兆诚以为小我尚不得安宁和乐，哪来的大家族的平

安结合？穆二公子不好男风大可不必勉强，若是非要娶个男妻来充门面，想来愿意攀术师府这门亲的人多得是！”

穆英瑜本以为晓以大义能说服这少年，想不到不但没有说服他，反而好似激怒了他，看着少年冷冰冰的怒容一时竟愣了

。

“这令尊向穆家提亲，这须不是我等逼你们的。”他说道。

“我爹根本没问过我乐不乐意！难道提了亲就非要嫁不可？你不是不好男风么，为什么还要同意？萧家不过从三品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