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
“慕渊哥……”
敖晟和夜流津几乎同时开口。
而少年的声音不能抑制地颤抖，下意识握成拳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干什么这幅表情看着我？”
不曾变过的清悦声音，慕渊的浅笑恬静如清澈的溪流，“小津，敖晟，池辺，好久不见。”
“你……”少年仿佛沉浸在梦境中，半晌回过神来就直冲过去想要抓住对方的衣袖。
结果，却扑了个空。他伸出去的手臂直直穿透了慕渊的身体，只摸到飘渺雾气。
目睹这一画面的敖晟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不敢挪开眼睛。似乎怕稍微一走神，就会再次失了他的踪影。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
他们彼此凝视着……良久，竟仿佛天地无声。
夜流津站在二人中间，将他们轮番打量，少顷，向后退了一步。
他唇角噙着抹苦笑，别开头去，默然闭上双眼。
晶莹的泪，自眼角汩汩而下，抑制不住。可是，就连他自己都莫名这哭泣的原因。
胸中翻腾着千般复杂的情绪，无法言明，只能借由泪水发泄。
几乎抑制不住颤抖的双肩忽而一暖，竟是池辺从伸手将两手搭上他的肩头。
“渊……对不起……”
寂静中，听到敖晟终于开口，声音艰涩。
纵使铮铮铁骨的武神将，此刻也咬牙红了眼眶，“分开的这些日子，我总是牵挂你的。”
轻笑着摇了摇头，慕渊侧首望向一旁单薄纤瘦的少年，“这个孩子为了救你，吃了很多的苦。我看不下去，才现身助他
一臂之力……”
敖晟紫晶色的双眸中有隐忍闪过，也望向脸色苍白的少年。
他痛心地闭了闭自己的眼睛。
“我与他的关系，想必你也知晓。” 再睁开眼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慕渊，我跟你保证，不会负他……”
“嗯……我希望你信守承诺……”慕渊轻轻地笑着，垂下如画的眼眉。
“呦——好一场情深意长，你侬我侬的戏码。精彩！”
身后的石门骤然开启，红影闪动，有一人拍掌而入。
来人红衣映着如雪的白发，五官精致秀美，却隐藏着肃杀的戾气。
他狞笑着再不说话，探手直取被缚于墙上的敖晟。
衣袖飞扬处，那只手竟只有嶙峋的白骨，分明是一只森然的鬼爪。
千钧一发之际，有两道身影先后护在敖晟身前。
“小津——！”
敖晟和慕渊惊呼之声几乎同时响起，池辺则张大了眼，想喊都喊不出来。
少年愣愣望着慕渊脸上闪过的疼惜，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
俄尔，才感觉到右肩窝蔓延开来的剧痛，好像什么东西戳了进去。
他张了张嘴，没叫出声音，身上的衣衫却被完全染红了。
对面的红衣男子残酷地挑起眉梢，诡谲一笑。冰凉的鬼爪再狠狠从他体内拔出，一时间血便一下子涌出来，井喷一般。
“临淄，你——”
慕渊转回头面对红衣男子，美目一瞬肃杀。
“你竟然私吞了夜鬼王的精魄？你疯了？”
临淄仰起头望向自己的兄长，眼光波澜不惊，平淡如水，扯起唇角淡漠而笑，“那又怎么样？”
那表情让夜流津头皮发凉，拼命地睁大了眼，想把眼前的情形看得更清楚……背后的伤处却叫嚣着快要将他撕裂。
重心不稳地摇晃了两下，他终是忍不住向后倒去。
身后，有人先他一步伸开手臂让他跌落进怀中。
他虚弱的撑开眼皮，只见上方敖晟神情复杂的俊逸脸孔一闪而逝。
意识终归随着流失的血液飘散开去，归于混沌之中。
……
醒来的时候，似乎已身在一个安宁的地方。
虽然耳边还有呼啸的风声，但周身却被温暖包围着。
动了动头，才感觉到自己似乎是侧着身躺着的。肩窝的伤口剧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
一只手轻缓地抚摩着他的头发，动作轻柔爱怜得令灵魂都想要随之飘荡起来。
“渊，你破了夜鬼阵，元神大伤，也该好好休息。这里交给我和池辺就好了。”
头颅上方响起的声音十分沉静。
“不行，你看，他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显然是中了尸毒。不清理干净很危险的。”
肩窝的伤口处被敷上一片清凉，碰触他的人似乎加了万倍的小心，“其实，是小津救了我们。没想到……他的血竟可以
解开所有结界……这意味着什么？”
耳边突然静了。
半晌，才感觉到清理伤口的手重新开始动作。
“我要清理污血了，池辺，敖晟，你们把他抓牢，别让他乱动。”
手脚瞬间都被人牢牢捉住，肩窝处重新有剧痛蔓延开来。
挣扎无力，少年只能拼命要紧下唇，一瞬间，口中涌起腥甜。
唇上一暖，有两片唇便压了上来，辗转吻住他，将他因疼痛所起的呻吟悉数吞没。
微热的鼻息在他颈间轻撩，美好的气息四溢，少年被吻得有些木然，却没有力气睁开眼。
抓住脚踝的力道突然消失了，紧接着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响——有人摔门而出。
清理着伤口的手似乎也有转瞬的一滞，很快又轻柔地动作起来。
蓦地，肩上感觉一紧，伤处被挤压到，痛得少年低低哼出声来。
抱着他的双臂瞬间收紧，不肯放松力道。那个抱着他的人，似乎痛在其他看不见的地方。
包围着他的情绪太过复杂，他实在无力思考。脸颊贴近的胸口传来有力的鼓动声，让他幻觉那就是自己的心跳。
不管怎么说，他好像还活着。确定了这一点的他如释重负，便安然地再一次沉沉睡去……
将手里的药棉放下，慕渊抬起头看看了将下颚抵在少年额前的红发男子。
男子的双眸暗紫幽然，还带着一丝熟悉的桀骜。
“抱着他睡一晚吧。我用了忍冬和葛藤，可毕竟是夜鬼的尸毒，怕是今夜他还是会发烧。”
敖晟抬起头，终究还是松开了抱着少年的手。
眼前，是他深爱的人，虽然只是元神，容颜却依旧光鲜。
一袭白色的长衫，俊美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似有流光溢彩。
敖晟微微皱眉，抿了抿唇不说话，隔了一会才叹了一口气，“渊，你在怪我对不对？怪我受临淄的蛊惑染指了这孩子；
怪我那一日平湖的绝情；怪我当初鬼迷心窍一心要得到矶石剑……”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慕渊摇摇头，还是那样淡笑着，“我从没怪过你……至于当初阻止你寻找矶石剑，是我过于一厢情愿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轻轻叹息着，慕渊将声音又放得更柔和了些，“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命运原来真的不可逆转……”
“我不愿你为了争夺最高的地位血洗三界，背上那样重的罪孽。所以宁愿失去三界最强阴阳师的身份……可是……”他
指了指床榻上沉睡着的纤弱少年，“纠缠不过三世，命运还是再一次将他送到你身边……”
“这孩子，跟当初的我一样流着玲珑之血，矶石剑现世将不可逆转。”
有风吹来，桌上的烛火跳跃摇曳，照在慕渊身上，将他整个人都衬托出一种明亮的俊逸。
只是，这一刻，他的面容是沉郁的，“敖晟，现在三界的个股力量就在蠢蠢欲动，矶石剑与其旁落他人之手，不如……
”
“渊——”敖晟打断他，“你知道我当初找寻矶石剑的原因，并非稀罕什么天帝之位。”
白衣胜雪的男子了然一笑，岔开话题，“其实，如今看来，临淄的想法比我更加纯粹。他一心想将你推上俯瞰三界的巅
峰，不似我，总是瞻前顾后。”
“他也配？！”敖晟扬眉，神情中写满鄙夷嘲讽，“那个自以为是的失心疯！”
“是啊，”慕渊的声音似是微微一沉，“爱总是会让人丧失心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敖晟抬眼，试图找寻他的表情。未果。
“不管怎么说，你都别想为你那个弟弟开脱。过去你实在太过袒护他了。”
敖晟凝眉，紫晶色的瞳孔映入经年不变的夜色里，“他大量吸取鬼魂，哺饲鬼煞，导致人间百鬼横行，天帝也不会放过
他。”
“……”慕渊眼神瞬间一黯，缓慢而用力地点头，“我知道……”
突然间，他就有了怅然若失之感。原来，谁也无力改变，对于那些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
“渊……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
敖晟带着不堪一击的笑容，缓缓地问。
什么时候，能只为我们想想？后面这句，他没有问出口，好像自己也觉得这样问不切实际一般。
“……”
慕渊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专注地抬眼看向他。
“唔……”这时候，床上的少年翻了个身，似乎牵扯到伤口，发出一声疼痛的低吟。
慕渊走过去，俯身查看伤口的情况，所幸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
“他可能要醒了，你照看一下。”他说着拉开了房门，“我去找池辺，那孩子，也有看不清，想不开的事……”
“嗯。”敖晟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眼睁睁看着慕渊走出门去，锦衣莹白的背影，似乎要随夜风飞去……
（三九） 情难全
夜流津沉在纷乱的梦境里，挣脱不开，只能看着诸多画面从黑暗中流过。
“津儿……”
他见到父亲。
父亲的音容依旧，向他展露出慈爱的笑容。
他的身后是一片火海，姿容却从容镇定，缓缓张开手臂来拥抱他。
“津儿，原谅为父现在才将真相向你讲明。也是时候让你了解到我们夜流氏的渊源了。”
“夜流氏是上古星见的传人，可以预言生死兴亡。本应投身天界，用毕生所学维护三界正常秩序，唯有如此，才能够被
唤醒原识，发挥出最高的能力……”
“然而，为父当年因为不愿为其效力，负气去侍奉了锦国的国君……逞一时之勇，不但使自己受累，还连累了你们母子
，对不起……”
“敖晟殿下本是诸神所挑选出的天帝之位继承人，怎奈生有逆鳞被视为不祥，于三世前被谪贬为守护东方的武神将。而
今三百年已过，逆鳞即将褪去，他必将大放异彩。吾儿的使命就是协助他登上统领新三界之位……”
“至于慕渊……”
话未完，父亲的身后冲天业火烧光了一切，隔着浓烟热浪，再听不清。
“父亲……”
少年绝望地想伸出手去拉住他，怎奈手臂沉重，怎样也抬不起来。
昏沉中，感觉到有人伸过手来，拨开他额前的湿发。
一丝柔软的清凉覆盖下来，缓和了额头的燥热。
沉浸在梦境中的少年被惊醒，猛地抬起眼皮。
眼前的景物有微微的晃动，慢慢平复下来时，他见到敖晟红发掩映下俊逸清矍的脸孔。
见少年醒来，要去抚摸他脸颊的手有些尴尬地垂放下来。
见此情形的少年也觉得大囧，挣扎着翻身要坐起来。
“别动，当心伤口裂开。”
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