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让人家去找游魂吗,结果人家找到了一个美人……”
“你怎么就会追着美人跑啊?”夜流津有点头痛。
“我才没有!”池辺挣脱了他的怀抱,“美人就是游魂,游魂就是美人……我差点被他抓住回不来了。”
少年闻言皱了皱眉头。池辺虽然年纪小,但是毕竟是灵兽银狼,又承袭了父亲高贵的血统,受酆都结界的保护,怎么会
差点被人抓住?
“来,跟我说说,那是一个怎样的游魂?”
“我……我说不清楚,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小银狼说完扭头就逃。
“等一等!”少年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它的尾巴,“你要给我带路啊。”
“不去,打死也不去!”雪白的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要去你自己去!”
夜流津只有威逼利诱,连哄带骗地一再承诺保障它的“狼身”安全,它才不情愿地答应和他一同前往。
主仆两个出了村口,转上后面的大山。
深秋时节的夜晚,银白的月光透过澄净的夜色,洒在蜿蜒的山中小径上,恍似秋霜。雨后微凉的空气中隐隐弥散桂子的
幽香。
“到了,他就在里面。”
行至半山腰,池辺停住脚步,指着一处密林,显得心有余悸。
“这黑漆漆的,你不进去,要我怎么找?”
“我只说带你来,没说要陪着你见他啊。”池辺开始耍赖。
夜流津一笑,“好吧,那我一个人进去,不过,以后你都不要跟我一起睡在床上。”
“切。大半时间不是露宿荒野就是挂在树上,哪来的床?”小银狼不满地自言自语。
“那随便你了。”少年也不跟它计较,拔起腿就走进密林,“你一人留在外面要是遇到什么山魅夜鬼我可不负责哦。”
“呃……等等我……”这一句威胁非常奏效,池辺赶快追上去紧紧跟在主人身后。
天生的阴阳眼,对黑暗根本不需要适应,夜流津轻而易举就把密林深处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丛生的树木间,只有两条通道,一宽一窄,自乍路的那一端有浓重的煞气穿林而来。
少年回头看了看竖起全身银毫的小狼,毫不犹豫地直奔窄路尽头走去。
走不多远,已经听到窃窃私语的声响。高大茁壮的槭树下,站着一个红衣白发的魅影,正在与他说话的,是一个十二三
岁的少年。
他们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对方,那游魂不惊也不恼,纤细透明的指尖拈着一片红叶,轻缓地转动着。
迎着向自己走来的夜流津,他微微扬起下颌,脖颈与肩膀勾勒出的曲线,似乎飘溢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风情。
幽冷的林间月色洒在他精致的五官上,失去血色的白皙脸庞裹在一袭迎风摇曳生姿的大红色衣袍中,与轻拂的白发相得
益彰。
难怪池辺会上当,夜流津都不得不承认面前的游魂实乃世间罕有的绝色。
不过依照他身上散发出浓厚的煞气而言,或许不该称之为“游魂”,而改叫“厉鬼”才更恰当一点。
悠然自得的望着他走近,厉鬼看到夜流津身后的池辺忽而失笑,“怎么?打了小狗,主人真的出面了?”——声音竟也
是清润悦耳。
“那个倒无所谓,”少年盯着他,寒着面孔,“不过……私诱人的魂魄,就不应该了。”
“他吗?”厉鬼一把捞过一旁的少年魂魄,“我要他何用。只是这小子一直跟着我,赶都赶不走。”
“是吗,那你把他交给我吧。他家里人正找得心焦。”夜流津微笑着对少年伸出手,“凌儿,来,跟我回家。”
少年的魂魄听了他的招唤,摇摇晃晃的走来,却在他的手刚要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毫无章法地一拳打来。
夜流津灵活地避开,纤长的手指随后覆上他的眼,并轻圈住他纤细的肩。
一道定魂符随即贴上对方的后心。他抬起头向厉鬼淡然一笑,“你竟然在我眼前使用摄魂咒?”
说话间一道红符脱手而出,长了眼睛一般向厉鬼飞去。
怎料那厉鬼轻蔑一笑,“拿这种雕虫小技来对付我,真是小看我了。”说着身形一转,以手为刀劈了下去,空中的红符
当即粉碎,如落花般纷纷扬扬,四散飘落,化为无形。
咒符中灵力最强的红符竟没有作用,夜流津也暗自吃了一惊。
不待他多想,厉鬼突然飞身而起,卷起一阵阴风,刮得四周树木枝叶簌簌作响。煞气凝结成无形的利剑,迎面直刺少年
的心窝。
(九) 巧成拙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利剑当胸袭来,夜流津催动念力,身影一晃,躲过了红衣厉鬼的攻击。
但煞气卷起的阴风,却吹开了他系在头上的黑纱。
随着那片黑纱飘然而落,枝桠间穿透的月光折射出一张俊逸脱俗的年轻脸庞。浓密的羽睫似破茧的蝴蝶轻缓舒张双翼,
黑银异色的双瞳璀璨流转,望不见底的深潭一般。
“嗬,好俊俏的阴阳师啊。”红衣厉鬼掩唇而笑。
浅淡月色慷慨地向他毫无血色的脸投以同样的恩泽,那张笑靥如花的面孔,艳若芙蕖灼灼。
“喂,你是夜流氏的继承人吧?”厉鬼像少年发问,语气却十分笃定。
夜流津被他弄得有点无奈,“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天煞孤星入命,注定百鬼不侵。可惜,也有满身天赐的灵性,万恶之鬼若吞噬了你,会力量大增。”厉鬼的声音平静
无澜,唇角擒起一丝优雅的冷笑,转身飘然而去。
“下次遇到你的时候,希望你变得更强——我就绝不会放过你了……”
随风飘散的声音,带着几分捉摸不定,回荡在槭林中。
迎风飒飒的红袍,染着满树红叶间隙落下月色的绯影,流淌着似血一般纯粹的鲜红。
只是一瞬,少年却捕捉到他逆光下透明的影子,不由得心头一惊。
但凡是鬼魅,都不该有影子的。如果他不是鬼,那满身浓重的煞气又是怎么回事?
犹疑不定时,颈间的万年血玉再一次微微发热起来,渐生渐高的温度竟难以抑制地开始刺痛皮肤。
“池辺,留在这里,看好他——”他示意一下被定魂符封在原地不能动的少年魂魄,只身一人向着红衣厉鬼远去的方向
追了下去。
“喂喂!我一个人要怎么办啊?你去哪?”池辺发急的呼喊,被少年远远抛在身后。
夜流津全力奔跑,耳边清冽的夜风呼啸而过——追出好远,也不见那红衣厉鬼的踪影。
等他终于放弃寻找停下脚步,天已透亮,遥远的天际已经出现金光,几片淡淡的朝霞被晕染开来。
报晓的鸡鸣,让少年暗叫不好。定魂符会限制魂魄的灵力和行动,所以绝不能让魂魄晒到太阳,否则魂魄会像融化一样
最终消失殆尽,那自己就真是帮了倒忙。
他急忙循着原路找了回去,远远就看到池辺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
看到他回来,小银狼径直奔到他脚边方才吁出一口气,“谢天谢地,美人,你可算回来了。”
“你看看,怎么办?”说着扯起他的衣角向少年魂魄那边拉。
甫一见全身已经泛黑的少年魂魄,夜流津也有些不知所措。没料到“老妇夏”一早的阳光就这样炽烈,魂魄已经开始融
化了。可怜的魂魄,连话都说不出,只能用委屈的目光看着夜流津。幸亏是在密林中,树荫浓密,不然只怕他早就要烟
消云散了。
“喂,美人,你倒是快想办法啊!”池辺看着不停走来走去的夜流津,只觉得头晕脑胀。
“我不是正在想嘛。”少年也很烦躁,却始终想不出好办法。他记得当年父亲的事典上详细记录了很多种恢复鬼灵形态
灵力的方法,可自己当时只是敷衍了事略略扫了几眼。关键时刻,竟然一个也记不起来,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书到用
时方恨少”。
太阳升得更高了,看着少年魂魄还在不断融化,再不恢复已经不堪再用。过了五更的魂魄,灵力基本丧失殆尽,就算回
归本体也会变得痴傻——那就真的是造孽了。
夜流津情急之下,突然脑中灵光乍现,记起似乎人血可以恢复鬼灵的形态灵力。
迫于情势,也没有时间做什么考据,他咬破手指,将血慢慢滴在少年魂魄的额头上。
想到,这个方法果真有效,刚刚接触到他的鲜血的魂魄,立刻褪去了黑色,显出了透明的淡蓝。等血滴到胸口,那原本
已经消失的肢体,竟也恢复得跟原来毫无二致。
少年和小银狼都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对不起啊,一时疏忽,让你受苦了。”夜流津撤下少年魂魄背后的定魂符,微笑着道歉。
抬眼查看天光的他没有留意少年魂魄眼底一闪而过的邪光。
他望着身前的夜流津忽而狞笑,咧开的口中狰狞的獠牙露了出来。
经历了一夜惊心动魄的少年毫无察觉,他只是诧异恢复了行动能力的魂魄为什么不说话,于是好心地伸过手去,“走吧
,跟我回家。你母亲还在等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魂魄突然跳起来一把挥开他,夺路而逃。
夜流津没有防备,向后退了几步,脚跟绊在一块石头上,仰面摔倒。
他只觉得头重重撞上了身后一棵古木,紧接着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悠悠转醒。
吃力地撑起身体,他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时近黄昏。窗外隐约可见的一角天空透出薄薄的淡金色,吹进室内的风中夹杂着葱茏的草木所散发出来的轻柔芬芳。
因为窗外的光线太过明亮,反而衬得室内十分昏暗。在最浓的阴影中,隐约立着一个身影——玄色衣袍,连背影都流露
出不可一世的王者之气。
他将目光移开环顾四周,最后还是忍不住在那道身影上定格,不期正对上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紫晶色双眸。
那人与他四目相对,随后眉峰微扬,满脸高高在上的神色。
“居然会想到用人血去恢复鬼形,夜流津,你还真是个天下少有的阴阳师啊。”
那声音依旧未变,透着令人窒息的凉薄,瞬间便将听者的灵魂穿透。
——自碧波宫倾塌那日起,已经近一年未见的敖晟。
自己怎么会遇到他?夜流津惊疑不定了好一会,才疑惑地回望敖晟。
“怎么了?摔傻了?”敖晟走近床边,语带讥笑,英挺的轮廓在夕阳余晖下有如刀刻,红发更似燃烧的一团火。
“呃……我怎么会在这里?”好不容易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少年又忍不住避开眼神,不明白对方一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巴的人,究是哪里压得他喘不过气。
听到他这样问,敖晟脸上的笑意笑意倏忽不见,“你可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我怎么知道?”少年梗了梗脖子倔强地回答,他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
“很好。”铁钳一样的手突如其来地探过来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面对着那张凉薄,却也极其俊逸炫目的脸。“
我来告诉你,‘天煞孤星’的血会让还原后的鬼灵变成什么!!!”
被托起到令人难受的角度,夜流津才感觉到额角似乎有伤口在隐隐作痛。疼痛的感觉提醒他在昏倒以前遭遇到的情况,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些非比寻常。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唔”下巴上的手指越发收紧,痛得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是你这个蠢货,用自己的血帮鬼灵还形。作为一个阴阳师,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具备——”敖晟全然不顾少年流露出
痛苦的神色,手上的力道丝毫不见放松,“竟用了身为阴阳师最忌讳的手法,让复原的鬼灵变成‘鬼煞’!!!”
“你可知道,那少年的魂魄正在到处搜索冤魂,吸附他们的怨气?!”
闻听此言,夜流津的脸色瞬时转为苍白。
“鬼煞”——借人血还形的鬼灵,游荡在人间吸取枉死冤魂的怨气,一旦吸足了怨气就可以打开地府的门,将关在十八
层地狱之底的恶鬼都释放到人界归他统领。一旦如此,人世间将百鬼横行,永无宁日。
“放开我……我要出去……”
夜流津全身发冷,执意挣脱敖晟的掌控。
“你要去干什么?”敖晟眯起眼看他,紫晶色的瞳孔里满是化不开的寒霜。
“他是因我的血而产生的鬼煞,也只有我的血才能降服他,我必须去找到他。”少年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用异常冷静
的口吻缓缓地说。
倔强执拗的样子,看得敖晟心底一动。
顿了一顿,平复一下无端波澜的情绪,他才一把擒住赤脚经过身边少年的手腕,嘲讽笑道:“你、以、为、自己、能、
做得、到、吗?”
冷硬的字句很是犀利,每一处停顿的音节都显得傲慢逼人。夜流津似乎被他的话刺痛,微皱了眉,最后还是淡笑着说:
“做不做得到,也总得试一试罢。”
“真是冥顽不灵!!!”敖晟看着他的笑,莫名就是一阵烦躁。别过脸不再看他,抓着他手腕的手却不肯放松。
也许是因为失血而冷,夜流津只觉得他的手指火热烫人。于是又挣扎了一下,想把手腕挣脱出来。
敖晟立刻感觉到了,转回脸沉声问:“干什么?”
“你抓得我疼。”
一句话就让敖晟像触电般放开了手,直接得连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愣怔。
目光不经意掠过少年低着头揉捏手腕的侧脸,月白色的单薄内衫为其镀上柔和的微光。那张美玉雕琢般细致的脸孔自然
比初见时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秀美,沉静柔和中略带着不为人知的哀伤,开始锐化的轮廓中依然透出一层薄薄的无助。
渐渐地,与记忆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重合……
他想起了慕渊。
往昔的记忆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汹涌,却像细长的流水潺潺流过,又像是一根针,在心脏表面穿针引线细密地缝入悲伤
。
白莲盛放的碧水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道别那日慕渊凤眸中晃动的哀愁。白衣映衬下的笑容也虚幻得如阳光下的薄雪,
很快消逝无踪。
填湖之举,只是他一时冲动。他万万没有料到那个温淡如水的男子会倔强到宁肯葬身湖底,也要与他划清界限。
说到底,他与他的界限又在哪里?
见敖晟失神,本想借此机会偷偷溜走的夜流津看到他刹那凝为暗紫的眼眸中闪过的沉痛凄然,还是忍不住询问道:“殿
下,你怎么了?”
一句话,敲断敖晟的哀愁。他因被人窥见内心而怒,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将他扔回床上,“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
“你——”夜流津为对方的喜怒无常而感到无奈,更不明白一句好心的关心又怎么惹到了他。于是也有点生气地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