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之馥鳞 上——AMO.
AMO.  发于:2011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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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浮动的光火残片,一旦醒来,都串连不起。仿佛魂魄在半空中虚无地漂了不知多久,怎么也回不到原先的身体里。

他捂住剧痛的头颅,深深把脸埋下去。

“你醒了?”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冷硬不堪,砸得头越发地疼。

少年抬眼去,立在床边上的人玄色衣衫,一头红发,盯着他的双目泛着紫晶色的流光,黑暗中光华熠熠。

敖晟怎么会在这里?夜流津眨着眼望着他。

四目相交,对方也震惊地看着他。

片刻沉默之后,敖晟终于挑高了挺拔的眉梢,“哼,成长痛——过后就会修为激增,一生分为四段,成年后容貌就不再

变化。这就是传说中的夜流氏人长命百岁的破影之法?”

夜流津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自然也插不上话。

等他说完了,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究竟在说什么啊?什么成长痛的……”

敖晟显然是有点不耐烦,瞥了他一眼,“人是长大了,怎么脑子还跟以前一样笨?”

少年垂下了头,被骂得有一点委屈。

不知从哪里来的怒气,敖晟一拂衣袖,“为了你,差点耽误了去找慕渊的时间!好好的,给我玩什么昏倒!”

“找慕渊哥干什么?”夜流津惊愕至极,“他明明就在门口。”

“你说什么?!”

敖晟的语声未落,只听得萍儿在寝殿门前喊:“啊呀,宫主,您怎么醉成这样?!”

香醇酒气随着门风飘然而至,步履不稳地走进来的正是慕渊,身后跟着扶他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期期艾艾的萍儿。

喝醉的慕渊别有一番风情。只见他脸颊绯红,更衬得唇齿鲜妍,原本白皙的肤色此刻像一片桃瓣似的轻薄嫩红,眼波流

转间笑靥便泛出光晕,如春花沾满了雨露。那双璀璨生辉的眸子,更雾蒙蒙似要滴出泪来。

“你喝醉了?还是在天帝那里?”

上前一把揽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体,敖晟钳住他的下巴,紫色的眼眸里泛出血气。

“不用你管,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慕渊一把推开腰间的手,笑吟吟地拿凤眸瞅他,眼神中却暗含着不易察觉的冷

“你……”敖晟被他推出几步,站定身躯冷冷看着他,努力掩饰住态度里强烈的不满,“你明明知道天帝那老东西对你

心怀不轨,你还跑去他那里喝醉……你疯了?!”

慕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却淡然地笑起来,“我喜欢仓央宫的月桂酒。我高兴喝醉,你有意见?”

“你明明知道他是你的……”敖晟勃然大怒,后半句话却被慕渊轻描淡写地堵回去——“那又怎么样?”

晟眯起眼盯住看了他半晌,终于按捺不住一股怒火直接冲上了脑门,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怒极反笑:“好!慕渊,事到

如今我终于明白你揣的什么心思了。我成全你!矶石剑我不要了!你也休要怪我心狠手辣!!!”语毕又一掌落在身旁

的桌面上,“啪”地一声闷响,梨木桌面居然应声而断。

狠狠撂下几句话,他转身就走。

那摔门而出的声音太过凌厉,夜流津听到都禁不住一抖。

反观慕渊,平静地侧身站在原地,眉目看得并不清晰,却也依然可以看出是在嫣然浅笑。

然而少年却清楚地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哀愁喧嚣直上……

寝殿中静默了片刻,夜流津小心翼翼地上前轻轻拉了拉慕渊的手:“慕渊哥……”

他刻意避开对方的袖口,因为慕渊所穿的白衣一直那么纤尘不染,干净得让人不忍随意碰触。

慕渊闻声侧过脸去看他,当即新鲜地挑起眉峰,“呦,我们小津变漂亮了嘛,几天未见这不是变得……”他偏着头想了

想措辞,“叫人把持不住多了嘛。”

“……”不知该怎样回答,少年脸红红地抿着唇,又窘迫又羞赧。

见他不好意思又有点迷糊的样子,慕渊轻笑着将他推到一面铜镜前:“不信?你自己看看……”

“这是?”夜流津看着镜中人,难以置信般睁大了眼——一夕之间,他又长高了些许,原来纤细的身形已有了长身玉立

的味道。面容精细得仿佛碧玉雕琢而成,配上银黑异色的双眸,凛冽到骨子里,也美到了骨子里。

浅浅一笑间,姿容竟秀丽无双,晃得自己都有些睁不开眼。

“慕渊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刚回过头去,突然就被慕渊抱了起来。

青纱流苏帐恍然垂落,慕渊将他压在身下,低下头在他小巧的鼻尖上亲了亲,随后蜷首在他颈窝里。

他刚想挣扎着起身,就听到身上的人说:“让我抱一下,就一会……”

颈间突然感到点滴的湿凉,等他回过神时,慕渊已是哽咽得再停不住。但他还是极力压抑着,喉咙里一点点溢出呜咽的

声音,好像濒死的溺水之人,嘶哑且绝望。

(五) 平湖劫

人常言一醉解千愁,却往往酒入愁肠,愁更愁。

世间事皆往往难尽如人意。

慕渊悲极而泣,却不愿让人见到自己的落魄,此刻能够倚仗的,只有眼前素昧平生的少年。

昏沉沉间一个人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好了好了,没事了……”

慕渊因为这句话身子一松,跟着觉得心头也轻松了许多——那怀抱也温暖,使他发觉自己已筋疲力倦,便阖上眼恹恹睡

去。

夜流津望着睡在自己怀中的慕渊,轻轻叹了口气。

他能够感觉到慕渊心中因敖晟而起的悲伤,情到深处却无以为继的绝望……他涉世未深,尚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慕渊的

哀伤深深感染了他的情绪,让他也变得伤感起来。

他们曾是三界内无人不知的神仙眷侣——因为一口矶石剑才闹成今天的局面。萍儿的话他没忘,由此也可以想见矶石剑

的重要性。可归根究底,他一个身无长物的外人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他能够给的,也许只有这一刻些许的抚慰……

借着寝殿内幽微的烛火,夜流津又看看了怀中熟睡的慕渊,撩开他腮边半长碎发,上下打量他清俊睡颜,黑银异色的双

眸中极温柔的光,是他自己也从未明了的情愫。

那堪酒醒,几番秋索忧戚……

第二日醒来,天光灰蒙蒙的。

慕渊的手臂就搭在他胸前,极没有安全感似的反手紧紧将他拥在怀里。夜流津转过头去观察那张美玉雕琢般的面孔,俊

秀无畴的眉宇微微皱着,睡梦中的呼吸好像一声接一声的轻喟。

稍微一动,那双流丽的凤眸就睁开了,照例又被恢复了从容清雅的笑意盈满,连让他同情的时间都没给。

纤长的手指探过来捏他的鼻子,直捏得他咿咿唔唔地躲闪,看着对方取过床旁锦衣华服一件件披在身上,将身影衬托得

更为修长。

“你这小鬼,昨天夜里竟然踢被子,外面又下雨,冷死我了。”这样说着的慕渊似乎才让他熟悉了一些,与敖晟针锋相

对的那一个,酒醉后痛哭的那一个,甚至刚才醒来看到的那一个,似乎都离他很远,远到遥不可及。

只不过,刚刚看到睡梦中的慕渊,他还是觉得奇怪,那种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他的感觉,就仿佛冷了很久又孤单了

很久,莫名就让人觉得十分可怜。

这样的感觉来源于什么……完全地、透彻地理解,已经是他彻底成熟了的好多年以后。

这一日碧波宫暴雨倾盆。吃罢早饭,慕渊便命萍儿泡了茶,与夜流津在大殿的廊檐下坐听檐雨。

开轩面场圃,其间芳草凄凄,繁花似锦。尤其中庭水池中栽有一蓬青莲,衔翠成荫,暗香扑面而至,雨水在花叶上沾得

满满,而后凝结成一颗颗珍珠似的水滴。加上若有似无的薄雾弥漫期间,恍如仙境。夜流津看着看着,就有一瞬间的错

觉,仿佛置身于此,世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爱恨情仇也再也羁绊不住他了。

将这感觉说与慕渊听,只换来他怡然淡笑,“既如此,你就永世留在这里,可好?”

这算不算得上一种隐晦的邀约?少年如此思量间就忍不住脸上一烧,说话便有些吞吐,“呃……这个……好吗……”

素白的衣角抖了抖,身着锦服的慕渊站起身去斟新茶,“也许你很快就后悔了也说不定。”

“咦?”少年费解地抬眼去望他。

慕渊的笑容依旧,“我是说,等你的能力完全觉醒以后,怕是这碧波宫就留不住你了。”

“为什么?”

“夜流氏乃三界内最强的阴阳师,不但能辨神鬼,通阴阳,穿三界,更能预言兴亡,一语成谶。到时候,还怕没有人争

着来请你?”

“那是祖上,不是我……”夜流津低了头,嗫喏着。

年幼时贪玩,父亲所授平生竟不愿学,如今想学,又到哪里去找一个肯对他循序善诱的人呢。

仿佛知悉了少年的失落,慕渊收回远眺雨帘的目光,唇角柔软的笑意兀自不散,“小津,你不一样。你是夜流氏的第十

二代传人,还未开始成长的时候,湖边的那一晚,你不就已经能够看到我与敖晟的真身吗?只要假以时日,等到元神逐

渐觉醒,你就会青出于蓝了。”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样做。”

“不急,”慕渊笑着泰然自若地坐回桌边去,从容而优雅地呷了一口白玉杯中的新茶,“有些事不必费力去寻找,时机

一到,说不定会自己送到你面前来呢。”

说罢,他低了低头,睫毛垂下的角度很令人费解。

静淡阒然的模样,反倒令夜流津心下暗暗一抖。庞大的不安笼罩下来,凝滞且危险,偏偏无从考证。

……

这一场雨下得非同寻常,一连十日未停。水流四溢,托起了悬浮在水底的碧波宫基石,上方同为水幕而成的天空,竟像

要压倒头顶上来了。

碧波宫中上上下下的侍从,包括夜流津在内,全都忧心忡忡。唯独慕渊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整日里弯着眼眉细致地笑

,似乎在等待着无可回避的什么。

直到敖晟再一次驾临碧波宫,夜流津才知道他等的是什么。

不比以往的轻装简从,敖晟身后跟着一队金甲武士,一袭锦衣华服,玄色上衣,朱色下摆,领、袖、襟、裾的边缘全是

一条一条呼之欲出的金龙。腰间的玉带环佩晃得人睁不开眼,但还是不及他一张邪魅脸上的光彩。

他一双摄人心魂的眼眸深处闪着幽紫的光泽,周身散发着王者枭雄的霸气。

“慕渊参见景殿下。”

意欲下拜的身姿,被人当空拦住,敖晟一把勾住他的腰身,揽进怀中,探出另一只手托起怀中人的下巴,“慕渊,你几

时学得礼数这样周全了?”

“殿下这样大动干戈地来到碧波宫,不就是为了向慕渊表明身份立场的吗?”慕渊依旧挂着淡笑,如水的双眸一弯,比

新月更是撩人,“我自知身份卑贱,不需要您来提醒。”

这番话不知为什么彻底激怒了敖晟,他一把抓住慕渊的头发,迫使他的脸向上仰,紫晶色的双眸内写满了危险的讯号。

“好,看来你还记得。那你记不记得本殿下说过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我的东西!?”

一旁的夜流津瞪大双眼,只见敖晟低下头,当众狠狠吻上慕渊的唇。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二人唇舌相交的画面。

少年立时别开目光,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慕渊却只是闭起眼任对方亲吻,不迎合,也不反抗。了无生机的样子,引得敖晟怒火更胜。手一使力,只听闻空气里一

声清脆的裂帛之声。慕渊线条姣好的身躯,就这样裸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夜流津随着那异样的声响再一次抬眼去看,突然被慕渊右侧肩头一道闪闪地银光刺得睁不开眼。仔细辨别,他方才看清

,那是一处镶银的纹身,繁复细密的花纹内,嵌着一个“天”字,周围的肌肤还有些红肿,显而易见是刚刚纹上去的。

在场的人,除了他,没有一个不认得那镶银纹身——天帝专属的标记,烙印在谁的身上,就意味着绝对的占有,意味着

这个人是专于天帝的东西。

敖晟乍一看到也愣了一愣,一把推开怀中衣衫半掩的人,随即笑起来,带着嘲讽讥诮,笑声泣血,“慕渊,看来那老东

西是碰过你了?告诉我,他碰了你哪里?!”

伸手拢了拢已然支离破碎的白衣,慕渊望着他淡然道:“还用问吗?……如你所知。”

“为什么要让他碰你!!!”

问着这句话的敖晟紫晶色眼眸中的沉痛凄然,看得夜流津心底一惊。

慕渊与他对视了一眼,把头缓缓转了过去,“我说过,与你无关。”

“慕渊!……”

“好了,别说了。我要说的话早就对你说完了。”

雨一直未停,敖晟愣怔的容颜在水雾中一点一点柔化开来。

“是么。”他轻缓地吐字,那声音天上人间,无限温柔,“我会永远记住今天。”

“……”慕渊回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俊美的面容隐入阴影,“我也会记住……”

“那我们,就此别过。”

“嗯,好。不送。”

敖晟转身,走了一步,突然停身站住。仰起头,望着碧波宫上低垂的阴霾苍穹。

三世前,他游玩路经这座宫殿,宫殿的主人温柔俊美,根本不是凡间之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完美的人,无可救药地

迷恋上他。

两世前,他们相爱的讯息震惊了三界,伦理规则,世俗之见,将他们逼得退无可退,遍体鳞伤,于是更觉得需要彼此抚

慰。他为他触犯天规,被罢黜谪贬,都没有清醒过来,心甘情愿地沉沦。

这一世,传说中的矶石剑现世,他要为他得到那口剑,就算血洗三界也在所不惜。因为他相信,所有的刀光剑影亦会在

那人微笑的容颜下化解为一池明净秋水……

而现在,是那个人先放开了他,自己这样拼命,又是为了什么?

敖晟终于垂下头,为了什么,这个问题果真好笑。

他头也不回,一步一步走出了碧波宫。

因为没有回头,所以他错过慕渊目送他离去时脸上的表情——那个人一直立在正殿门外微笑地望着他的背影,眼里的笑

意随着他走远,终于弥漫成悲戚,化作颊边默然滑落的一滴晶莹……

他凌乱破碎的白衣,猎猎随风,好似千里素缟。

过去的种种,曾经的片段,交织成的回忆,锦瑟年华,朝朝暮暮,都在眼前鲜活飞舞,如泣如诉……

夜流津看着眼前这一场生离,心居然痛过自己家破人亡那一日的死别。

不详的预感,风声鹤唳,一瞬间自碧波宫中穿堂而过。

地动山摇,华美的宫墙顷刻间开始倒塌。

大雨带来的积水,终于逼迫碧波宫上浮到了弱水之内。琉璃砖瓦因为失去了承重的能力,支离瓦解,玉碎宫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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