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看了一眼而已,哪有什么细节可以说。正在闹,一直不作声的大肥忽然没头没尾地叫着高跃的外号:“土匪,我们
换床位吧。”
高跃因为开学第一个来,所以挑了一个宿舍最好的床位,上铺,通风、采光都很好。他回头跟大肥笑着说:“休想。”
大肥本质上是个蛮横的人。他坐起来,很认真地仰头对高跃说:“不行,今天非换不行,凭什么好事都你占了。”高跃
莫明其妙:“我占什么好事了?不换。”
大肥比高跃高半头,大概200斤重,和高跃一比,跟肉山一样。高跃正站在双层床的梯子上整理被子,冷不防被一把抱住
腰。大肥嘴里说:“你给我下来,今天你这个位置我要定了。”
高跃大怒,但是力气不如大肥大,而且被拦腰从后面抱住,有力气也使不上,仓促间只好一把握住床架子,跟大肥较起
劲来,嘴里大叫:“你他妈把我放下,神经病啊。”
老八和麻子看俩人忽然打起来了,赶快来劝架,一边笑。这个场面太滑稽了:高跃两脚悬空乱踢,就靠两手拽着床。大
肥两百来斤的人,坑吃坑吃拔萝卜一样,抱着高跃的屁股往下拽。麻子跑到走廊里喊:“强/奸啦,来看啊。”很快聚集
了一堆闲人围观。
高跃气昏了,忽然沉下心来,咬牙切齿地叫着大肥的名字:“章广同学,你松松手,再拽我裤子要掉了。”四周有乱笑
的、有拉架的、有挑拨的,一片混乱。围观人多,大肥毕竟不占理,气哼哼地把高跃放下,跑到一边。
晚上熄灯以后,大家躺床上,高跃和大肥继续打嘴仗。麻子和老八看他们火药味渐浓,不敢插话。大肥吁吁叨叨说了一
些不着边际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凭什么不换床,好事不能都让你占了。”
高跃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几乎大笑起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该不是暗恋马辨,吃醋了吧?”黑暗中,他能感
觉大肥的小宇宙在燃烧、脸在涨红,只听他嘴里骂着,腾地蹦起来,好像要再动手。高跃一下子云消气散,赶快道歉: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说了。”
大肥是个很优秀的人,说起来还是高考的小状元,就是区一级的状元。高跃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喜欢马辨那样泼辣的女孩
。自己盘子里的“垃圾”,是别人求不到的午餐,而这个别人还满出色,这个感觉让高跃黑暗的虚荣心得满足。他觉得
就算每天演戏也值了,和马辨的关系稳定下来。
马辨虽然性格火爆,但是对高跃也有温和的一面。大学初期,高跃家里给的生活费是每月三百,在那个年头是足够的,
但是不能大手大脚。而高跃在小门小户的家庭里长大,没有胡乱攀比的习惯。比如说在食堂里,高跃一般除了周末不加
菜。马辨家境则好得多,女孩在吃上的花销本来就少,所以马辨经常给高跃加菜,买个鸡腿、蹄膀什么的。高跃开始还
推让,后来也就坐享其成。
高跃从初中起就写酸溜溜的诗歌,高中文理分班的时候要不是物理老师坚持,差点去文科班。那时候计算机在大学低年
级的宿舍里还不算普及,校园论坛才刚开始发展,主要是一帮老生在玩,虽然有诗歌版,但是高跃不熟悉。他听说有个
现实的诗社组织,就一头扎过去加入。
一次诗歌朗读活动,高跃拽着马辨一起去。马辨是个碱到极点的人,但是也好奇诗人到底是种什么动物。所谓朗诵会,
就是诗人们轮流高声朗读自己的大作。那次诗歌朗读只能以惨不忍睹来形容,反正高跃是倒足了胃口。他本来不准备上
台,后来看在马辨不停撺动的面子上,上去读了一首。下来马辨暗树大指,说我家高跃最有“派”,让高跃感觉好点。
其他的,有个唱新京剧的还算有意思。最好笑的是一个中年女博士诗人,纹满面、鬓如霜,滔滔千言、再加泪千行,感
情充沛地以不知什么地方的乡音发表她对科学的热爱。高跃和马辨都不是喜欢给人留面子的人,公然在底下嘻嘻哈哈,
被主持师兄着实警告两次。
高跃高中的时候就养成藏藏揶揶的两面人作风。即使是写诗,也要把真情藏在起码两层词语之下。他看不起直白表露的
人,比如这个女博士。他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因为这个性格吃足了亏。
出来的时候,高跃去取自行车。边上有一个人也在取车,马辨认识,打了声招呼:“马大强,你也在这啊”,然后她向
高跃介绍:“他就是马小艳的哥哥,也在我们学校。”马小艳是马辨一个宿舍的闺密,大概因为同姓,关系格外亲,高
跃见过好几次,知道她有一个哥哥,也在本大学,高两级,没想到今天碰上。
马小艳是个容颜一般的女孩,高跃从来没多看过,她哥马大强长得也非常普通,干瘦的脸,放在人群里眨眼就找不到那
种。马大强对高跃笑笑,露出真诚地样子,说:“你读的诗真好。”高跃才知道原来他也是诗社的,刚才没有注意。
这是高跃第一次见到马大强。
第七章:吵架了
大学第一个学期很快过去。想想发生了很多事情:入学、军训、认识新同学、交新朋友、学习、交女友。寒假大家各自
回家过春节。高跃迫不及待地去高中同学家串门,去高中老师家拜年。高跃家庭所在的城市比大学所在的城市有意思得
多,一个学期不见,跟高中朋友好像关系一下非常铁,他颇为乐不思蜀。
家庭的温暖也让高跃非常感动。他妈妈跟他说,就高跃这么一个儿子,一直热热闹闹,忽然他上大学走了,家里一下子
空落落的,每天晚上下班回家,简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做。现在高跃回来,他妈左一顿虾,又一顿肉,让高跃短短时间
足足长了五斤。寒假结束回学校的时候,在火车站,他爸额外塞给他两千块,说家里拿钱也没用,让他在外面别太省。
看着渐露老态的父亲穿着老旧的大衣站在冬天的风里,高跃鼻子发酸。
回到学校的宿舍,一个冬天没人用过的被子、褥子冷如冰块,他忙碌地送去洗换、拿出去晒。换床单的时候,飘下来一
个小纸条,上面是马辨寒假前新买手机的号码。上世纪末,手机的价格要再过几年才会猛烈降下来。当时不要说一般大
学生,就是高跃的父母都没有手机。因为不想让父母搀和进来,他没有告诉马辨自己家的电话,只说自己会经常问候她
、除夕给她拜年。现在看着纸条,才想起来整整一个寒假没有给马辩打过一个电话。高跃在家其乐融融,即使有时候想
起要给马辨打电话,总是没有动力,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最后哪天都没打。
高跃拿着纸条,磨磨蹭蹭地拨通了电话,还没说两句话,里面马辩气势逼人地骂上了:“好你个死高跃,一个寒假都没
影子,我以为你死了呢。”高跃本来就很弱的负罪心情在骂声中云消烟散,他立刻胡乱编造一个理由,对着话筒喊起来
:“假期里在家打电话很不方便,长途电话很贵的,大小姐,你以为谁都有手机啊。”喊得理直气壮,连自己都信了。
如果是多年以后的高跃,他一定会耐心地解释、道歉,让对方出气。可是这时候的高跃根本不知道体谅别人,而马辨也
是大小姐当惯的,两人对着电话互相恶言恶语。马辨恶狠狠地骂:“我白对你那么好,那么多好菜,就算倒给狗吃还知
道摇摇尾巴呢。”
高跃抓住这句不放:“好啊,你们家有钱了不起是不是?你过来,我把钱还给你。”他坐在宿舍里的椅子上,两脚高跷
在桌子上,一晃一晃地对着电话说。话音刚落,匡的一声大门洞开,马辨手拿手机,气呼呼地破门而入。高跃没有准备
,差点连椅子翻到地上,颇为狼狈地站起来。
马辨进了门,直奔高跃而来,差点撞到他鼻子才停下来,大声说:“别的都别说,我再问你一遍,你一个假期玩消失是
什么意思,你还当我是你女朋友吗?”高跃见了马辨本人,气势弱了许多,面对她的问题,也确实无法回答。他支支吾
吾了一会,装作生气的样子,眼望窗外,不理马辨。
马辨得理不饶人,逼问:“你是不是会你哪个情人去了?”高跃听着,心想要不干脆认了这个罪名,倒是挺合理,但是
又怕马辩追问对方姓名,到时候用一百个新谎话去掩盖一个旧谎话,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方便。犹豫中,已经错过了承认
的机会。马辨看高跃面朝窗户,根本不跟自己照面,也不说话,气急所到,抬腿就狠踢了高跃一脚。高跃吃痛,怒道:
“你动手吗?”
这场大吵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其间马辨踢了高跃两次。高跃窝火带厌恶,两天没理马辨,后来还是在马辩的闺密马小
艳的劝告下,认了错,算是重归于好。认错的时候,他嘴巴也不白给,面对马辨的抱怨,上来就一句:“谁规定我一定
要关心你”,差点让她再次就地暴走。
这件事情以后,高跃道了歉,和马辨的关系也表面恢复。不过马辨开始经常抱怨高跃冷。高跃嘴上不输阵,回击说她嘴
尖牙利。高跃自己反省,觉得自己确实不好。不能高兴起来甜言蜜语、不高兴就据人千里之外。问题是道理高跃非常明
白,只是一旦面对马辨,不知为什么总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要发火。跟其他任何人都不这样。
他跟马辨一起吃饭,三顿必然有一顿要中途吵架。马辩也不再主动体贴高跃给他加餐。一次吃饭,马辨和高跃为坐在哪
里这么一个小事又顶上了。马辨刻薄地说:“你也算七尺男子汉,心眼小得跟针尖一样” 。高跃最恨别人说自己没有男
子气概,立刻反驳:“你哪怕有半丝淑女样子,我也不至如此,你打听打听,还有第二个人说我心眼小” ?
马辨也最恨别人说自己不淑女,被捅到痛点,立刻爆发。她心里其实知道高跃也许嘴巴不饶人,但是谈不上小心眼,再
大的矛盾,他只要想明白,都能一笑置之。于是她转换话题,气冲冲道:“没见过你这么不体贴人的,谁也没法跟你过
长” 。高跃回击:“真为你将来的男友悲哀” 。
这样的架吵多了,高跃和马辨的来往也少起来。高跃有时和方睿一起上晚自习。方睿问他和马辨怎么了,高跃只说是吵
架。方睿知道高跃和马辨这一对活宝没一个省油,试图劝解高跃作为男方大度一些。高跃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于是笑着
打断方睿,说:“你又没谈过朋友,老光棍一个,别管我们成年人的事” 。方睿无语闭嘴。
第八章:知识就是力量
马辨和高跃吵架归吵架,两个人都不算有心机,都不太记仇。他们周末还是会一起出去玩。不过马辨知道高跃逛街会不
耐烦,于是叫马小艳一起去,免得高跃心不在焉她说话都没人听。马小艳不愿意当灯泡,把自己的哥哥马大强叫上。四
个人,两个女的聊闺房蜜语,两个男的聊自己的话题,倒也和谐。
让高跃吃惊又好笑的是,马大强对化妆品的研究很深。他在饭桌上又是一个营养专家。时间长了,高跃觉得有问题:马
大强很女性化。这个女性化,不是说他走路说话扭捏,虽然也有一点,但是不严重;而是说他的心态。比如有一次,一
起说起某个女孩被才认识的男的骗了,根本不认识的人,高跃一点感觉都没有,马大强却满脸哀怨地替别人难受。又有
一次,一起出去玩。在车上,高跃忽然查觉马大强一直盯着自己的侧脸在看。他忍了一会,猛地扭过头,正和马大强的
目光撞上。马大强慌忙把眼睛移开,嘴里嘟囔着掩饰尴尬。
期中考试结束的那个周五,高跃、方睿、大肥他们在食堂的小餐厅庆祝。高跃把马辨叫上,马辨又把马小艳和马大强叫
上。饭桌上,说起最近轰动学校的某学生变性一事。这个学生有双性器官,大学期间性特征发生变化,从男变女,才作
完手术。学校人性化地予以保护,同学也颇为理解、照顾。话题变来变去,忽然说起同性恋。因为有女士在场,男士们
都比平时文雅,但是言语里的嘲讽一听就听得出来。高跃闷口不言,喝酒、吃菜。
马小艳大概喝多了,跟她平时少语的风格不一样,说:“想起两个男的或者两个女的在一起,就特不理解,不恶心吗?
”一直不大说话的马大强忽然接口,说:
“现代医学早就证明,同性恋是基因决定的,不是心理异常” 。
这话别的人听在耳里,稍微感点兴趣而已,高跃听了,象被电门打了一下,他问:“真的假的,还有作这种研究的” 。
老八抢先卖弄知识,加上也稍微喝高了点,说:“做什么研究都有,我认识一哥们在医学院作研究生,他就专门研究鸡
鸡硬起来以后硬度和充血程度的关系” 。四周乱糟糟一片笑声,有的说:“我以后也要考那个系的研究生” ,有的说
:“假的吧,研究这个有什么用” ,连马辨和马小艳两个女生的注意力也集中过来,老八洋洋得意,指手划脚。马大强
的同性恋基因论的话题就这么滑了过去。
高跃的心里一直反复思考马大强的话。他从饭桌下来,也没送马辨回去,直接去了网吧查资料。当时这方面的中文资料
很贫乏,好在高跃的英文不错,用“Gay” 、“Gene ” 这些关键词很快找了一堆英文文章和报道,连蒙带猜能懂个五
、六成。这方面正式的研究1991年才由加州圣地亚哥的脑神经专家乐维(LeVay)博士开始推动,虽然1993到1998年有一
些证据发现,但是科学界里争论很多,决定性的发现要到将来的2004年、2005年才被确认。当时同性恋基因论在科学界
以外,尤其是国内的民间,影响很小。
但是高跃立刻对基因论坚信不移,觉得终于有人能理解自己。高跃大概初中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对女孩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时候他还是个浑浑噩噩的少年,说自己心理有毛病,简直象被判死刑一样难受。如果是基因论,一切困扰就迎刃而解
。
高跃非常高兴,就象牛顿发现了苹果的秘密那么高兴。谁都看得出来高跃很兴奋。大肥他们转弯抹角地问:“干什么这
么发情?是不是昨天晚上没回来把马辨给‘办’ 了?”高跃笑而不语,恨得那帮人牙痒。
第九章:分手
整整一个礼拜,高跃常去网吧看资料。他慢慢有了自己的“正式” 看法,也对以后自己该怎么做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
外人看来,马辨和高跃还是恋爱关系,可是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若继若离。下一个周末,马辨约高跃出来。高
跃答应了,没有忘记提醒:把马小艳和她哥哥也一起约出来,人多热闹点。
四人一起去学校礼堂看了场电影。一个无聊的爱情片。马辨看到一半,可能被肉麻的情节感动,把手放在高跃的腿上,
把头靠过来。如果说高跃以前还努力想和一个女孩维持“正常” 关系的话,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基因、以及如
果迎合基因的呼唤之上。他如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因为嫌马辨头发扎人,身子躲了开去,让她靠了个空。黑暗中,马
辨似乎低声骂了一句:“德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