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说:
柳老师,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让我再进门儿了,那什么,能麻烦你把车钥匙给我扔出来吗?我自己开车回家。咱俩的事儿
……
他本来想说,咱俩的事儿,等咱俩都酒醒了以后再议,却没想到,对方先是一下子就挂断了他的电话,然后,就在他等
了好一会儿,不见车钥匙被扔出来,准备转身离开打车回家时,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就咔嗒一声,开了。
柳东阳站在门里,单手撑着门框,表情疲惫而且情绪激动,明显有点哆嗦的指头捏着那沉甸甸的电子钥匙,他看着陈云
汉,看了片刻,继而攥紧了钥匙,低下头,紧皱着眉头一声沉重的叹息,便令人怎么都想不到的,让开了门口。
那男人做了个给我滚进来的手势,然后在尾椎骨仍旧隐约作痛的混球乖乖进门后叹了第二声。
把车钥匙塞到他手里,柳东阳转身往卧室走。
“就你那个酒量,醉得跟一坨屎似的,还敢大半夜往家开?最近正逮醉驾的呢,你少给教师队伍丢人现眼!”
这么说着,柳老师留下一个满头乌云的背影,便咣当一声甩上了卧室门。
陈云汉站在屋子当间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眼里射出两道充满了希望的邪恶之光来。
当天夜里,他留下了,仍旧团在沙发上,睡了身体上不大舒服,心理上却暗爽不已的一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酒精从血液中丝丝缕缕衰减下去,神经系统重新有秩序的开始掌控思维活动,才渐渐转醒。然后,就在
他迷迷糊糊准备伸个懒腰洗把脸就去看看昨天差点儿让他逼迫成了杀人犯的柳先生还尚好否之前,一串比闹钟铃声还管
用的电话响就瞬间掀开了他迷朦沉重的眼皮。
陈云汉一个翻身就从沙发里坐起来了。
“靠,别吼了成嘛,您把我偶像吵醒了我这罪过就更大了知道嘛。”自言自语着,他摸出手机,赶紧按了接听键,“喂
?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很清澈,很性感,很有磁性,也很熟悉的声音。
“小云云~你醒啦~?”
陈云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哝。
“滚你娘的,恶心不恶心。”他知道来电话的是谁了,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一眼屏幕上【正在通话 娄沫】的显示,
睡眠不足的家伙揉了揉有点儿酸胀的眼,“干嘛,有屁快放。”
“哎~听说你混进教师队伍了?”对方显然不在意他的话,只是说着自己的话题,“反正现在你放暑假呢吧?有的是时间
,帮兄弟个忙成不成?”
“不成。”
“我去,别这么绝情啊小云哥~~”那性感的声音轻轻笑起来了,“知道你义薄云天,说正经的,现在我这新乐队短人手
,你给我客串几天吉他吧。哎,可不带say no的啊,就算不看在咱俩一块儿混过,也要看在咱俩一被窝睡过吧~?”
十三
陈云汉差点儿把手机扔地上。
并非对方那句爆料的话所致,而是他听见了开门的响动。
果然吧!果然吵醒了吧!
“哟,醒啦……”格外见色忘义的条件反射一样的挂了电话,陈云汉从沙发里站起来,看着从卧室走出来的柳东阳。
表情有点儿尴尬,头发有点儿凌乱,眼底有点儿发青,身上衣裳的褶子显然证明昨儿晚上这个容易情绪紧张的男人是和
衣而睡的。
干吗?怕我冲进去强。奸你啊……
陈云汉暗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儿。
不过,这个样子的柳东阳,好可爱。
这是他不曾见到过的柳东阳,和杂志上那个帅气张狂的大男人不一样,现在的样子更生活,更柔和,更甜腻腻软绵绵的
,让他有揉捏的冲动。
柳先生没有搭理那流泻着饥饿目光的家伙,直接一语不发进了浴室。确认自己锁好门之后,他冲了个澡。
昨天冷了热,热了冷,空调不开,身上就粘乎乎的,空调一开,又很快觉得冰凉,这么折腾了好几次,实际上也没怎么
睡踏实的他多少有点儿恼火,更何况,客厅里那混球还得听着点儿响动,要是那小子半夜里偷偷开车溜走,真出了什么
事儿,他可是有洗脱不掉的责任。
至于自己……
怎么都好说。
柳东阳不是娇小姐,更不是贵少爷,他是穷人家的娃,他是在八十年代中期当过兵的,摔打过磨练过,离开部队面对着
越来越错综复杂的社会,迷惘过困惑过的,那个年代的人。
开车的贼大胆儿,就是部队里练出来的。他还记得自己那个说话格外大嗓门儿的汽车班长,操着已经听不出来是哪儿的
口音,告诉他,开车,要多容易有多容易,挂上档,小子,你就撒丫子撩吧~!
于是,柳东阳就真的“撒丫子撩”了,他在那几年撩出了一副好体格,还有啥也不怕的气魄。
那都是遥远的往事了,可现如今,自认为确实没什么可怕的柳先生,却遇到了发怵的事儿。
那小子说喜欢他。
还拉了他的手。
还亲了他的嘴。
妈妈的。
自己可是在部队澡堂子里跟若干又若干年龄身材不相上下的弟兄们光着屁股互相观摩过的,那时候他都毫无窘迫,怎么
现在,人上了些岁数,反而……娇羞起来了呢?
用力揉搓着头发上的泡沫,柳东阳跟自己闹着别扭,咬紧了牙关。
澡,不能洗起来没完,终于还是穿着睡袍从浴室里出来,他仍旧皱着眉头,盯着那坐在沙发里似乎在发短信的小子看。
“洗完了?”陈云汉冲他笑了笑。
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柳东阳拿毛巾胡乱擦着头发。
“那个,柳老师。”清了清嗓子,陈云汉再次站起身,吐字清晰,用词诚恳,“昨天晚上,包括之前吃饭的时候,我都
说了不该说的,干了不该干的。我是不奢求你不生气啊,可……我也不是脑袋一时过热才那样儿的。柳老师,你要是讨
厌男的呢,我以后再也不刺激你了,咱就当什么都没有过,是我撒酒疯来着。要是……你……还不算忒烦我……那……
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烦躁的来了一句,柳东阳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把毛巾攥在手里,他眯起眼来,“我告诉你小子啊
,以后,要是你再敢像昨儿晚上那样,可别怪我抽你。”
“啊,是,不敢了。”郁闷的点头,陈云汉挤出一个笑,“那我要是乖乖儿听话,你不会躲着我吧?”
柳东阳沉默了一会儿。
“嗯。”他说,“本来我也没必要躲着你。”
太好了。
压抑不住嘴角的上挑,陈老师心情愉悦起来。
“那成,那我就放心了!”高高兴兴说着,他不好意思了似的挠了挠头皮,继而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那,柳老师,
我先走了啊,有个哥们儿要找我,有点儿事儿让我帮忙……”
“哦。那赶紧去吧。”让那话弄得有几分突然,却还是淡定的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柳东阳声调平和,“慢点儿开车啊。
”
“哎,放心,我酒都醒了。”像个孩子一样答应着,陈云汉迈步往门口走,走到门前,手搭在把手上,人却回过头来了
,“那,柳老师,你家,我以后还能来吧?”
啊?
“……随你便。”
“哎!那我还能给你打电话发短信吧?不是骚扰的那种程度,就是一般的……”
什么?
“啊,成,有闲工夫你就发吧,我可未必回啊。”
“好嘞~!那我走了啊~~”
趁早!
“赶紧走。”
“那晚上短信联系吧~~”
高高兴兴的,哈哈皮皮的,陈老师开门出去了。
只留了站在原地,觉得屋里心里脑子里,都莫名奇妙又空虚又惶惑的柳东阳。
陈云汉离开了这个对他来说又陌生又充满了无穷魅力的地方,他偶像的家,然后直接开车去了另一个人的窝。
“小云云~~~~~”热情的伸开双臂靠过来的男人,性感的嗓音,风骚的腔调,欠打的表情动作,这都让宿醉而且睡眠不佳
的陈云汉想殴人。
“你到底要干嘛。”打开那双手,他不客气的直接坐在客厅沙发上。
“不跟你说了吗,想让你给我搭把手。”那手机电话簿里娄沫的真身坐在对面,态度认真了不少,“你看你现在当音乐
老师去了,小可也回老本行糊纸盒去了,鼓手吉他我都得重新找……”
“小可那叫‘包装设计’,哪儿啊还来一糊纸盒的。他本来就不是咱俩这样儿专职玩儿乐队的你忘了。”陈云汉一头黑
线。
“糊不糊纸盒搁一边儿,关键是我现在确实短人手。”
“你不是重新找了嘛。”
“是啊,鼓手,键盘,这都好弄,可吉他还没找着特合适的呢。”
“那是你要求忒高。”
“可也不能要求忒低啊是不是。”
“我说,娄子,你还真打算留音乐圈儿里头不走啊,上回那事儿……”
“你甭管我,人各有志。”斜了对方一眼,娄沫稍稍低下头,略做沉默之后叹了口气,“倒是你啊,遇上个大画家,又
是少年时代偶像,估计这回是不打算从那小破学校离开了吧。”
“离开不离开的,反正得好好筹划筹划。”
“其实是‘谋划’吧。”娄沫打趣的笑,伸过无名指上留着刺青的右手,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两口水,“哎,你不是
说他看着像禁欲派嘛,经过考察怎么样?”
“嗯,可以确定是禁欲派了。”心里无奈的苦笑一声,陈云汉耸了耸肩。
“是柳下惠后人呐,还是柳下惠本人转世投胎啊?”
“滚!”骂了一句,陈老师脸上没辙的笑还没消失,心里的叹息声却已经涌起了。
十四
陈云汉最终答应了娄沫的请求。
他又抄起吉他,站在台前了,即便这是酒吧里的演出,即便台下的观众远不及当年他们几乎已经走上成名道路时众多,
但他还是背上吉他,站出去了。
也许是出于哥们儿义气,也许是出于心有余念,总之,站在台前,用那轻薄的拨片沿着琴弦滑过时,他觉得从脊梁流过
一阵酥麻。
果然,他还是喜欢这个的,他还是爱这个的。就算那开口唱歌的已经不再是他,就算配合演奏的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鼓手
和键盘手,然而作为一个离开现场演出这环境半年之久的人,他终究还是如饥似渴投入进去了。
因陋就简,没有这种说法,音乐这东西,对于真正的爱好者来说,是无所谓场地多小观众多少的,当他真的沉浸到其中
,什么场地什么观众,就都不存在了。
于是,排练了几天,磨合了几天,试着演出了几天之后,陈云汉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点当初的感觉。
只是,在亢奋过后,他会突然想到柳东阳,他会突然开始猜测,那个男人离开书画界将近十年了,这十年他又是怎么过
来的啊……
三千六百五十天,不再全情投入挥毫泼墨,巍巍太行成了他枕边最深最沉的那个压心的梦,睁开眼,是现实世界,是安
静到惊悚的学校图书馆,是美术课上幼稚无聊的教学内容,是日复一日的坐班,总结,会议,职称评定,扫卫生,贴书
标,备课,算着日子等待每一次公休年节,然后比女人来那个还准时的拿着小剪子去财务室剪自己的工资条……
从骨头节儿往外透着那么冷了一下儿,陈云汉眉头皱起来了。
“想什么呐我的小云哥~?”忽然出现在背后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想怎么弄死你呢。”陈先生脸色铁青。
“哦,想好了吗?”
“没呢。”
“那你想好了告诉我啊,我好有个心理建设的时间。”那一向乐观开朗到让人想扑上去掐死的男人带着该死的坏笑坐在
对面椅子上,接过从鼓手那边扔过来的一支烟,叼在嘴里,伸手在裤子口袋里摸打火机,点上之后吸了一口,继而把香
烟夹在指尖,再度开口,“对了,云汉同志,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啊?是不是旧情复燃了?”
“怎么说得就好像我又投入谁怀抱了似的。”陈云汉嘴角抽搐了两下。
“是啊,本来就是啊,你这不就重新投入我……这乐队的怀抱了嘛。”故意拉着长音,娄沫在烟雾之中乐得足够邪恶。
“你少来劲。”陈老师忽然一身正气起来,“我这儿还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你以后少说让人往歪处想的话啊。”
“我说什么了?”
“上回你给我打电话说的那都是什么啊?”
“上回……哦你说‘一被窝’那个?”边轻轻磕掉烟灰边笑出声来,娄沫仍旧拿陈云汉寻开心,“咱俩本来就一被窝睡
过啊,哎好像还不止一次呢吧?”
“嗯,是不止一次,那你还记得最后一次是哪年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陈先生眯起眼。
“这谁还想得起来啊。好像……上学了吧?”
“那叫上学?那分明就是小红星预备队。见天儿在小本儿上按着四线格儿画左斜杠右开口圆的……除了这个就是唱歌跟
玩儿了。”
“多幸福哈。”娄沫抓了抓头发,“我记得那会儿你还男扮女装穿着裙子演出过《南泥湾》呢。”
一阵霹雳。
“你少提这个!”陈老师怒了。
“那没辙了,谁让咱俩是发小儿还住过好些年的对门儿呢,我知道你底细忒多,哎,你干脆还是瞅准一机会杀我灭口得
了,要不我可保不齐哪天把你当年那堆丢人事儿泄漏给你那偶像大哥。”
“成,那我就把你的事儿都告诉你们家小天真,毁灭你在他心中温柔帅气好哥哥标准件的光辉形象。”陈云汉从喉咙里
滑出一声冷笑。
“那咱俩可就真成了前世冤家今生对头了。”跟着笑了两声,眼里却流露出凶光来,被正中要害的娄沫没有再更进一步
,而是干脆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们家柳下惠对你抵触吗?”
“哦,还成吧。”含糊的应对了一声,并不想过早透露自己对那禁欲派实施改革开放进程的陈云汉还没想到更好的措辞
,就听见自己手机的短信声。
这倒好像是救了命了,赶紧抓起来凑近屏幕看,上头果真是那禁欲派发来的信息。
【发件人:柳东阳
抱歉我刚才在开车,没看见你短信。】
这么短?!
还想再多看见点儿内容的陈老师有几分失望,于是他决定逼着对方多说话了。
【不要紧,刚才我们也正排练呢,现在没事儿了。你在哪儿?忙什么呢?】
回复的消息回来的有点儿慢,但终究还是回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