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到这里,他撵上去又狠踢了沈嘉礼一脚:“别他妈的当着小淳装可怜,好像我让你受了多大虐待!要没有我,你
们两个早就连骨头都烂没了!爬起来,他妈的马上给我滚蛋!”
吼到这里,他疯了似的,红着眼睛又去推打沈子淳:“兄弟,你他妈的瞪我?怎么着,心疼了?可以,别急,你喜欢我
送给你!这老王八蛋现在还骚着呢,起码还能在床上浪个五六年。不过做哥哥的提醒你一句,别在大白天扒光了他,你
知道日本人把他打成了什么模样吗?我告诉你,他脱了衣裳就是个活鬼!”
沈子淳被他攻击的站不住脚,顶着拳脚弯下腰,先一把将摔落在地的沈子期拉起来,然后又慌忙搀扶了沈嘉礼。他素来
知道这位大哥哥“坏”,如今看他发狂一般,口中言语连珠炮一般的发出来,句句都是肮脏龌龊的不堪入耳,自己纵算
是骂将回去,也完全不是对手。一旦吵大发了,声音传出去,大家都没法子做人。双手分别照顾住了这一对父子,他且
战且退,落荒而逃的就进了院子。而沈嘉礼心中纷乱,还要说两句话,不想突然脊椎那里从上到下猛然剧痛,随即周身
的肌肉都抽搐起来。他痛苦的瘫软了身体,不住痉挛,脚下如同踩了棉花一般,随着沈子淳的力道连滚带爬。
沈子淳哪里知道他有这种电刑后遗症,急急忙忙的只是要往外逃。沈子靖像只要吃人的狮子老虎一样,一面让这三人立
刻滚蛋,一面又纠缠不休的污言秽语大骂。沈子期吓坏了,直着嗓子嚎哭,而沈嘉礼就在这人仰马翻中,彻底的坐在地
上站不起来了。
一番大战过后,沈子淳也来了脾气。他很执着的背起沈嘉礼,又拉住沈子期的小手,像一只犟牛似的,咬着牙关走出沈
宅大门。沈子靖冲到门口,目送着这三位渐行渐远,硬挺着不肯去追。
末了他回到房内,关上房门后,终于是忍无可忍了!
沈子靖将房内家具砸了个稀巴烂,形形色色的瓷器摆设也被他尽数扫落在地、跌了个粉碎。筋疲力尽之时,他颓然的坐
在一把尚且站立的椅子上,十分难熬的用力撕扯开了衣领。纽扣粒粒崩脱而下,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两口气,就觉着胸臆
之间壅塞的难过。
他生气,快要活活气死了!
105.新生活
沈子淳的住处,是在一处僻静的公寓里。
公寓很不错,是一座有花有木的大院落,里外好几进,是座一点一点扩建起来的繁复建筑。先前,这里因为房租太贵,
所以只租给偶来北平的高官——也就是汉奸们,现在汉奸作鸟兽散,新入的中央大员们自能接收到洋楼大屋居住,也绝
不会来租住公寓,所以这处公寓高不成低不就,竟是一时空落下来。
沈子淳初来北平落脚,便在此处租住了三间房屋。千辛万苦的把沈嘉礼父子搬运过来,他虽然是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
,可也累的倚靠门框喘了半天粗气。待到气息平缓了,他一抹头上的汗,走进卧室,手脚很麻利的铺展洁净床单,又从
桌上茶盘中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半冷不热的龙井,双手捧着出去送到了沈嘉礼面前:“三叔,喝口茶,先歇一歇。”
沈嘉礼接过茶杯,一颗心就在胸腔里砰砰乱跳,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紧张。没滋没味的喝了一口,他环顾左右,
就见自己此刻身在一间整洁的小厅中,两边都开了房门。
沈子淳看他并不说话,只是打量四周,便略觉惭愧的笑道:“三叔,我这里可没有大哥哥家宽敞,不过……也够住了。
”
沈嘉礼看了他一眼,见他说这话时,脸上含羞带笑的,隐约还残留着一点五年前的青涩与稚气,心中便是一酸,同时又
觉着恍惚——他其实还没有做好离开沈子靖的打算,是糊里糊涂便被沈子淳背出来的。诚然,他喜欢沈子淳,愿意和沈
子淳在一起,可话说回来,自己,加上自己这个能吃能喝能淘气的儿子,可是并不讨人爱的。
自惭形秽的低下头,他对着茶杯也是微笑:“这屋子很宽敞,的确够住。”
沈子期完全不能领会大人们的谈话。他很紧张的抱住爸爸的大腿,眨巴着眼睛一声不吭。
沈子淳有心和沈嘉礼叙一叙别后故事,然而转念一想,知道三叔这几年生活凄惨,自己似乎不该去戳人疮疤;于是清了
清喉咙,他开始快乐的讲述起自己这些年的奇遇记,一边说话,一边又找来笤帚,满屋的扫了扫地,经过沈子期时,还
很友好的捏了捏对方的小脸蛋。沈嘉礼安静的倾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问话,如此过了片刻,房中气氛很奇妙的便融洽
起来了。
沈子淳手脚勤快,也愿意勤快。将房间略收拾了一遍,他因已经察觉到沈嘉礼的身体仿佛是很虚弱,便走去扶起了他,
让他看看左边的书房,右边的卧室,又问道:“三叔,晚上你想吃什么?”
沈嘉礼许久没有听到这样满怀善意的问话了,竟然感到了受宠若惊:“我……我什么都好,你来定吧。”
沈子期已然渐渐熟悉了环境,这时忍不住大声说道:“吃糖葫芦!”
沈子淳笑了起来:“小弟,大热的天,外面可没有卖糖葫芦的。我出去给你买点糖果回来吃吧,好不好?”
沈子期咬着一根手指头,满怀期盼的点了点头:“买点奶糖,不要硬的!”
沈子淳看了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觉得好笑。搀着沈嘉礼进入卧室坐下,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兴致勃勃的说道:“
三叔,你等着我,我出去买饭菜回来吃,公寓里的厨子手艺不好!”
然后他就满面笑容的转身走了出去。
一进客厅,沈子淳脸上的笑容便来了个退潮,一进院子,他完全的笑不出来了。
沈嘉礼方才那迷茫与怯懦的姿态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记忆中的三叔是胸有成竹、无所不能的,说一不二的掌控保护着整
个家庭。三叔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见,而能够替任何人做主。他当年一直是有些惧怕沈嘉礼的,因为沈嘉礼发起火来
就是一个小号的暴徒。
可是现在,暴徒没有脾气了,不但没了脾气,连精气神都一并散了,连吃顿晚饭都是“什么都好,你来定吧”。
沈子淳知道三叔在大哥哥那里落不到好,自己身上又有些小钱,便精挑细选的买了几样饭菜,以及些许糖果,一并装在
大竹篮子里拎了回来。
他出门的时候,沈嘉礼是坐在床边,他回来一看,发现沈嘉礼依然坐在床边,连姿势都没变。心里难过了一下,他佯装
喜悦,用轻快的语调唤道:“三叔,吃饭了!”
沈嘉礼在初来的这一天晚上,倒是吃了顿合心合意的好饭。
吃饱喝足之后,他有了点精神,也能主动的和沈子淳谈笑两句,又一直偷偷的盯着对方看,越看越觉得这侄子可爱。沈
子期虽然年幼,但仿佛是出于天性一般,也察觉到了这位新哥哥的温柔,便立刻变得自来熟,开始咚咚的满房乱跑。
沈嘉礼坐在桌边,看沈子淳动作利落的收拾碗筷,交给公寓里的伙计拿去清洗,便忍不住说道:“小淳会干活了。”
沈子淳理直气壮的答道:“三叔,这回我独自在外面生活了这些年,会干的活就多啦!我不怕累,反正年轻有力气,不
用留着干什么?我这样自给自足,心里反倒坦然。”然后他扶着沈嘉礼站起来,一路把他送回了卧室内:“三叔,我让
伙计送热水来,给你擦擦身上的汗!”
沈嘉礼受到了他那一身朝气的影响,心里也亮堂起来。可是及至热水送过来了,他却是不需要沈子淳的帮忙,一定要推
他出去,自己来洗。沈子淳一时摸不清头脑,又回想起白天沈子靖骂出的那些污言秽语,忽然就红了脸,心头随之翻出
一阵厌恶——不是厌恶沈嘉礼这个人,而是厌恶那用“骚”和“浪”来形容的种种性事。
他长大了,心智清明、思想坚定,已经不再是当初那名混沌又荒唐的无知少年。他越是懂得了爱情,越对自己先前的那
一场迷恋感到荒谬——那可是自己的三叔啊!
极力的抛开脑中的胡思乱想,他不傻装傻的笑道:“三叔,你以为我会怕你身上的伤疤?我才不怕呢!我连战场都跑过
,还怕这个?”
沈嘉礼推了他一下,连连挥手:“去,去,我还没有半死不活,不至于要你帮我洗澡。你到外面把我儿子看住,别让他
乱跑,他现在已经和驴差不多了!”
叔侄俩的态度既然都是这样的坦荡,空气反倒是流动开了。沈子淳如释重负的跑了出去,抓野狗似的在书房抓到了沈子
期;而沈嘉礼趁着这个空当,手忙脚乱的浸湿毛巾,飞快的擦拭了身体。
一番忙乱过后,三人全部洗漱完毕。沈子淳把光着屁股的沈子期放到了卧室内的大床上,又让三叔也去休息。沈嘉礼已
经换了睡衣,上床之前问道:“小淳,你在哪里睡?”
沈子淳伸手向外一指:“书房有一张行军床,我睡在那里就好。”
沈嘉礼没说什么,只点头笑了笑,然后又道:“那好,快去睡吧。”
沈嘉礼搂住沈子期,躺在床上不能入眠。
他看出来了,沈子淳现在对他的心思,无非是善待与赡养二事,大概是要报答当年的养育与相爱之情。他须得安安心心
的做一名清静老太爷,再有多余的任何心思,都属于发痴妄想了。
他总觉得自己不招人爱,现在事实当真是证明这一点了,他又有些怅然悲苦。不过从理智上看,他也知道沈子淳对自己
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自己现在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一个大累赘。
要是有钱,那还又不一样。
沈嘉礼扭头嗅了嗅枕头,从上面寻找沈子淳残留下的气味。捏起儿子的小手送到嘴边轻咬了一下,他心中一阵喜一阵悲
的,最后就只感到了苍凉,觉得自己像条老狗一样,真是没有用处了。
106.两难
北平无战事,沈子淳又不是重要人物,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比较清闲。
沈嘉礼在这小侄子面前,不知怎的,就感觉自己像只被人拔去了尖牙和利爪的猫狗,似乎除了蜷缩在树荫下打盹之外,
别无出路。沈子淳对他的态度既坦荡又亲切,是真心真意的要让他生活的舒服惬意;但暧昧的成分是绝对没有了,仿佛
他们之间一直都只是叔慈侄孝而已。
这天中午,沈子淳从外面抱了个大西瓜回来。正午太阳最毒,他满头大汗进了房,口中欢天喜地的喊道:“三叔,我回
来啦!”
沈嘉礼从卧室内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崭新的单薄衣裳,因为一直是在房内吹电风扇,所以看起来倒还从容:“今天
回来的早。”
沈子淳几乎支撑不住,俯身将那个大西瓜放到了桌上:“吃西瓜!西瓜一直放在冷水里,现在还是冰凉的呢!”
沈嘉礼看他热的狼狈,便抄起搭在椅背上的毛巾,走过去想为他擦汗。沈子淳这几年自立久了,不惯受人伺候,下意识
的伸手接过毛巾,自己满头满脸的乱擦了一通。沈嘉礼见了他这个举动,心中却是别扭了一下,随后退回原位,不再去
向对方动手动脚。
西瓜切开来,果然是又甜又凉。沈子期闻讯而来,蹲在地上好一顿啃,一边大嚼一边又抬头含糊说道:“哥哥,你带我
上街玩吧!爸爸不让我出去,又不带我出去,你说他可有多不讲理?”
沈嘉礼吃了一块西瓜就不吃了,正在一旁擦手,听了这话就弯下腰来,在沈子期的圆脑袋上凿了个爆栗:“你给我老实
几天,不成么?”
沈子淳看这小弟年纪幼小,然而颇有思想,经常发表言论抨击三叔,就忍不住要笑:“小弟,现在太热啦。等到太阳落
山了,哥哥领你出门吃冰淇淋!”
沈子期捧着半块西瓜,回头望向父亲,很严肃的说道:“你看看哥哥,再看看你,老王八蛋。”
此言一出,哥哥和爸爸一起喝斥了他。沈嘉礼又羞又恼又尴尬,有心揍这孩子一顿,可这孩子活蹦乱跳,一揍就跑,不
是容易就能揍得的。而沈子期听惯了沈子靖的骂人言语,一点也没觉着自己这话有何不妥,爸爸要是不带自己玩,可不
就是“老王八蛋”了么?
随手扔了西瓜皮,他莫名其妙的站起来,又伸长手臂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块西瓜。正在他张大嘴巴要咬之时,院内忽然响
起了一串娇声娇气的笑问:“请问,这里有一位沈子淳先生吗?”
沈子淳听了这话,条件反射一般的猛然转向门口,随后那两只脚不知不觉的便奔了出去。可还未等他出门,一名军装打
扮的妙龄女子已经亭亭玉立的站在院中,并且对着他笑出了一口白生生的好牙齿:“沈先生,许久不见,越发一表人才
了呀!”
沈子淳见了面前这位好女,两个嘴角不由自主的就向上翘起,两个眼角不由自主的就向下弯去,满脸都是喜气洋洋的笑
容;一边向前走,一边笑道:“小婷,你别跟我闹了!你要到北平,怎么不提前给我发个电报?”
小婷取下头上的军帽,露出一头齐耳的、因为曾经烫过卷发、所以现在仍旧显得蓬松的乌黑短发:“发什么电报,我又
不是一个人来,难道还会走丢了不成?何必还非要你顶着大太阳跑一趟车站!”说完这话,她仰头环顾四周,很轻松的
点头笑道:“你这里真好,怪不得不肯等我,非要第一批回北平,原来是惦记着要享福呀!”
沈子淳伸手一拧小婷的鼻尖:“大小姐,是张司令要我们先过来的,可不怪我!”
小婷低头一笑,抬手将短发掖到耳后;而沈子淳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的大小姐,请进
来参观参观在下的陋室吧!”
小婷将头一抬,将腰一拧,笑模笑样的便迈步向前跨过门槛,然后非常惊讶的看到了沈嘉礼父子。
沈嘉礼方才看到了沈子淳与这姑娘的举动,心中便是瞬间明了。手里攥着一条白毛巾,他很窘迫的站在原地,恨不能立
刻土遁而走;而沈子期很少见到女性,这时候倒是饶有兴味的站起身,十分好奇的打量对方。
沈子淳这时挤了上来,本意是要落落大方的,可是不知怎的,心中还是莫名涌出一阵慌乱:“小婷,这是我的三叔,还
有三叔家的小弟;三叔,这位是程幼婷小姐,是我的……我的……”
他顺嘴就要说出“好朋友”三个字,但是转念一想,认为这样的介绍太对不住小婷,就一横心,将那实话说了出来:“
是我的未婚妻!”
沈嘉礼还攥着那条毛巾,可仿佛是训练有素的一般,立刻就惊喜的皮笑肉不笑了:“嗬哟,未婚妻啊,好极了好极了。
程小姐请坐,小淳这孩子的嘴很严,有了这样的好事,居然还对我保密。”
小婷看了这一对父子,心中有些狐疑,但也礼数周到的一鞠躬:“三叔您好,您不要客气,您请坐。”
沈嘉礼张罗着指挥沈子淳为小婷切西瓜,又自行找到了长衫穿好,口中笑道:“我正要带儿子上街逛逛去,你们在家中
留守吧!程小姐不要走,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然后他转向了沈子淳:“小淳,大热天的,难得上街,可有什么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