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还乱(民国旧影 豪门世家)中——尼罗
尼罗  发于:2011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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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次郎恨菊山,恨小岛,自然也没法去爱段慕仁。他愿意把沈嘉礼抬举起来,然后自己来做北平的太上皇。沈嘉礼倒

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并且认为凭幸福次郎的资质,此生都没有做太上皇的希望。幸福次郎唯一的资本就在于国籍——

现在这个时候,谁敢去得罪日本军人?

幸福次郎谋略有限,终日与沈嘉礼嘁嘁喳喳的商量阴谋诡计,同时等待着幸福太郎的到来。

火车站刺杀案被翻了出来,矛头对准沈嘉礼。“办事不利”是所有罪名的基础,只要将这一条坐实了,上面可以随意点

缀其它罪名,一直将人活活治死。

沈嘉礼不想死,同幸福次郎协力,把刺杀案重新压了下去。舆论上若敢对他进行批评,他睚眦必报,拿着报纸亲自找上

报馆。

他自己斯文,不肯动枪,警卫却是如同豺狼一般,真敢杀人。他不求胜,只求乱,将北平的官场搅成一堆稀泥,谁也别

想干干净净的脱身。同时,他在警察局内又搞起了检举运动,天天开小会,一次只选三四个人,逼着他们讲出同僚们的

坏话。坏话一出口,那人就不由得又心虚又心疑;如此到了农历新年之时,警察局内人人自危,全都成了鬼鬼祟祟的模

样。趁着这个机会,沈嘉礼撤了一批旧人,换上一批新人,顺带着又收了一批丰厚礼金。

新年期间,他因为事务繁忙,依然留在北平,不过让小梁带了礼物回到天津,算是给二哥一点贴补和问候。

除此之外,他还给了小梁一张支票;而小梁不负厚望,果然偷空将支票塞给了沈子淳,又低声说道:“少爷,老爷说你

现在长大了,手里不能没有钱。这一万元你随便花,花光了给他发电报,他还给你汇款子来,而且不会让别人知道。”

沈子淳这几个月留在家中,所见所闻都让他感觉十分不堪。手里攥着这张支票,他不知怎的,忽然非常想哭:“三叔身

体还好吗?”

“还行,没犯肺病。腿只要不疼,就不瘸。”

沈子淳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含糊说道:“他还以为自己身体很好呢!”

小梁连连点头:“是,老爷原来是很少生病。”

沈子淳又问:“三叔想我了吗?”

小梁愣头愣脑的答道:“不知道,没听他说过啊!”

在小梁走后,沈子淳揣着那张支票,闷闷不乐的回了卧室。

他想去看望沈嘉礼,但是见面之后又会怎样呢?拥抱,亲吻,然后上床去做那件事?

如果没有爱,“那件事”做起来也是很难的。

沈子淳仰卧在床上,没有脱鞋,两条腿伸的长长的,双脚就架在黄铜床头上。不知为什么,自从回了家,他就变得日益

邋遢,渐渐的和这个家一样肮脏了。

他不想看到自己变成这样,他年纪还小,还来得及挽救自己。身处的世界已经是一潭死水了,他须得自己去找机会,奔

流入海。

十分痛心的闭上眼睛,他想自己没有良心,永远对不起三叔了。

沈嘉礼忙到正月十五,感觉局势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便欣欣然的想要回天津去,和二哥一家共同过节。没想到尚未

等他动身,沈嘉义自己先跑来了。

他很惊讶,莫名其妙的发问:“老二,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沈嘉义惶惶然的,关上房门后见周遭无人了,这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抬手一拍大腿:“老三!”

喊完这一声,他见茶几上摆着一杯温茶,便端起来喝了一口润喉,然后急赤白脸的继续说道:“糟糕!小淳他跑了!”

沈嘉礼登时定在了地上:“跑了?”

沈嘉义向前探身,见神见鬼似的压低声音:“可不是跑了?还留下一封信,说什么不想做亡国奴——可是他一个孩子,

没钱没见识的,还能跑去重庆不成?”

沈嘉礼从头到脚的僵直麻木起来,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沈子淳,或许的确是没见识,但是钱,他是有的!

沈嘉义虽然没心没肺,但是凭空丢失了一个墙高的大儿子,也哭丧了脸:“哼,你说这可怎么办?外面到处都在打仗,

他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能受得了苦?万一……”

他没说下去,只心慌意乱的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大口。

沈嘉礼这时拖着腿,向前挪了一步:“信呢?”

沈嘉义抬头告诉他:“烧了。这时候家里出了个不想做亡国奴的,那还了得?万一被人检举出来,全家都得下大狱。所

以我看完之后,就给烧了。”

沈嘉礼听到这里,心中也不知是怎样的滋味,只觉得胸中燃起了一团烈火,向上直攻头顶心,一颗心被烧得血肉模糊,

一跳一跳的剧痛。向那沈嘉义又逼近一步,他有心说话,然而眼前一黑,他只觉天旋地转,身不由己的就跌坐在地,不

能起来了。

沈嘉义见状,惊呼一声跳起来,赶忙跑过去把他扶起,又一边高声喊人,一边狠掐他的人中。

片刻之后,沈嘉礼悠悠醒转。

他瘫在地上无力起身,这回是真明白了“欲哭无泪”的滋味。

沈子淳的不辞而别让他感到了无比的伤心,伤心之余又是无尽的担心——兵荒马乱的,这混小子能跑出多远?又能跑去

哪里呢?再说他并不是那种在烂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他是个少爷家啊,路上万一受了苦难,他怎么熬得住?

他只是个三叔,人家做爹的都还能保持常态,他也不好要死要活。沈嘉义看他失魂落魄的,就略用力气,把他搀起来送

到了沙发上坐下。而他靠在这位二哥的怀里喘了半天,最后也只说出了一句话:“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071.急转直下

沈嘉义留在三弟家住了两天,好像一只大号的惊弓之鸟,也不知他是在担心长子的生死,还是在担心长子是否会给家中

引来灾祸。

沈嘉礼知道这二哥是个没有心肺的人,和他讲感情,恐怕要寒心而死。连催带撵的将人送回天津,他开始派出部下,在

平津一带大海捞针。

如此捞了半个多月,特务们并没有寻觅到沈子淳的踪影,按理来讲,这孩子要么就是跑远了,要么就是早死了。

沈嘉礼总觉着沈子淳是自己的小猫小狗,平时天天见面,从来不觉珍惜;他没想到小猫小狗竟会有这样捅破天的胆子。

他方寸大乱,终日等待着部下带回来沈子淳的消息,对一切都心不在焉;然而部下在这件事上,永远让他失望。

他无心去局里办公,困兽一般守在家中,触目之处皆是沈子淳留下的痕迹——一副半旧的羽毛球拍,两本战前的画报,

刚上身不久就短了腿的裤子,一把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球……林林总总、应有尽有。

沈嘉礼受不了了,亲自动手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要尽数塞进柜子里,以求眼不见心不烦。然而柜门一开,他又从柜中

角落处翻出一双被脚趾头顶出破洞的大袜子。

他攥着那双破袜子,想起小狗儿的两只大脚丫子不知走到了哪里去,便是一阵心如刀割,恨不能躲进柜子里哭一场。

二月二那天,沈嘉礼坐在家中吃春饼,一口咬下去,他又想起了沈子淳。

他含着眼泪,没滋没味的咀嚼,心想小淳现在到哪儿了?吃什么呢?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和了,这小混蛋脱下皮袍子,

有没有夹衣穿?如今路上到处都是关卡,他要是犟头犟脑的不肯给日本兵鞠躬,会不会挨打挨杀?

他越想越细致,最后那春饼含在嘴里,就死活都咽不下去了。

三月初,春暖花开。

好时节来了,只可惜世道不好。北平几乎就是百业凋零,沈嘉礼有时乘车从大街上经过,真感觉这个城市仿佛是快要完

蛋了——当然也有繁华热闹的地方,那都是日本人与新贵们出没的世界。

沈嘉礼没想到自家侄子的失踪,会在政敌口中被渲染为通共反日。新一波的攻击让他感到了力不从心,幸而此刻,那位

幸福太郎终于是千呼万唤的来到北平了。

幸福太郎在东北混了十几年,也是一位中国通。幸福次郎似乎是很崇拜这位兄长,太郎一到,他立刻就有了底气。沈嘉

礼在次郎的引荐下见到了太郎,心知此人也许就是自己的救星了,故而万分的热情客气,把太郎恭维的心花怒放。而在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他果然是生活的太平无事,只有一桩消息令人胆寒,便是段慕仁进入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

行政委员会,据说是已经盯上了委员长的位置。

当然,自从汪精卫在南京成立新政府之后,北平这一处临时政府已然降格为华北政务委员会,但是换汤不换药,无非是

在名分上略为谦逊了些许而已。如果段慕仁当真摇身一变,成了委员长,那对于沈嘉礼来讲,真堪称是震天的噩耗了。

沈嘉礼很焦虑,闹了一个多月的失眠。幸而在这期间,段慕仁并没有升迁的迹象,他才慢慢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在五月的一个下午,他带着幸福次郎,前去中南海聆听南方大将与稻叶大将的训导。

这是一场大会,政府内的高官们尽数出席。而南方和稻叶二位双将合璧,在主席位上大谈特谈,分配下去无数任务,听

得下面众位汉奸头大如斗。一时训导完毕,两位大将共同离去,留下满堂乌泱泱的高官。

沈嘉礼已然看到了前方落座的段慕仁,故而此刻就想先走一步,免得双方还要碰面。幸福次郎和他是一队的,也跟着站

起了身。不想两人刚走到会堂门口,迎面却是遇上了菊山直人与小岛顾问。

菊山直人是和气的,满面笑容的向沈嘉礼与幸福次郎问好;而小岛顾问与幸福次郎是旧仇未忘、新仇又添;面孔自然就

不大好看。幸福次郎看到这两个抢夺自己功劳与荣誉的宿敌,气的牙根都痒痒,当即就像开炮似的,用日语回应了一句

沈嘉礼听他语气不善,又听不懂那语言内容,不禁颇为诧异的扭头看了他一眼。菊山直人没说话,嘻嘻的只是笑;小岛

顾问却是沉了脸,上前便搡了幸福次郎一把。幸福次郎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沈嘉礼见状不妙,刚要扶他,哪

知他一跃而起,大叫大嚷着就扑向了小岛顾问,顺手又扇了菊山直人一个嘴巴!

门口立时大乱起来。

沈嘉礼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怕自己卷在其中,会挨了拳脚。同时又心下狐疑,感觉那小岛顾问的脾气未免有些过大—

—幸福次郎就是个暴躁的了,可也只是嚷了一句而已,并不至于让小岛顾问动手。

况且这二位在天津也是交过手的,小岛顾问远远不是幸福次郎的对手。

眼看着幸福次郎越打越猛,踢的小岛顾问满地乱滚了,沈嘉礼忽然有所察觉,立刻大喊大叫的冲上前去劝架,又抱住幸

福次郎的腰,使尽全力的向后拉扯。旁人本是看呆了的,此刻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的要去将这两人分隔开。幸福次郎

正处在一个嚣张的时候,力气又大,挣开沈嘉礼的束缚就往前冲,小岛顾问鼻青脸肿的,也不肯示弱,迎着巴掌去同幸

福次郎摔跤。

菊山直人捂着脸站在外围,倒是没有参战。

段慕仁坐在会堂里,好整以暇的扭头观望着门口战场。

在小岛顾问那不死不休的反扑之下,幸福次郎气的发疯,冲破人墙揪住对方,摁在地上狠捶了一顿;随即抓起对方的领

口,又左右开弓扇了二十多记耳光。小岛顾问口鼻流血,然而依旧学院派,还要摆出架势来绊倒幸福次郎——结果被幸

福次郎揪住头发,迎头撞向了地面。

一声闷响过后,小岛顾问惨叫起来,两只门牙全被磕掉了!

这回可是了不得,连置身其外的菊山直人都冲了进来,拉拉扯扯的要从幸福次郎手中救出小岛顾问。而幸福次郎气昏了

头,又踢了菊山直人一脚,同时操着日语骂骂咧咧。小岛顾问满脸是血,惨不忍睹,也不还手了,坐在地上只是干嚎。

怀仁堂门前一役,后来闹的很大,一直惊动了稻叶大将。

幸福中佐打掉了小岛大佐的门牙,这无论如何都是一桩恶劣事件。幸福次郎被关了禁闭,而幸福太郎尚未在北平站稳脚

跟,就很意外的被调去前线战场了。

沈嘉礼失去了唯一的日本靠山,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他惶惶不可终日的清点着自家财产,心知段慕仁若是盯上了自己

,那自己纵是主动辞职,也逃脱不了下狱抄家的命运——日本人最爱抄这中国高官的家,因为省略了敛财的步骤,直接

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幸福次郎受到军法处置,并且丢了顾问职位,灰溜溜的去了天津。

沈嘉礼恨他胸无城府,被小岛撩拨着犯下大错,连累得自己也落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可惜了往日招待他的那些好饭好

菜,不如留下来喂狗了!

072.命在、钱在

在幸福次郎卷包离去之后,警察局内的新顾问是菊山直人。

沈嘉礼知道自己这回是要完蛋,索性直接去找了稻叶大将,只说外界有声音对自己进行造谣与污蔑,为了表示反击,他

愿意主动辞职、以证清白。

稻叶大将对于沈嘉礼这个人,始终是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原来并没有沈嘉礼这个人,然而在不知不觉间,

他忽然就升腾起来了。

他知道沈嘉礼很贪婪,但是除此之外,倒也挑不出其它的错处。似乎不该让段慕仁太过如意,他想,中国政客是应该被

日本军人攥在手心里摆布的。段慕仁的势力如果大到了过分的程度,那也不好。

他安抚了沈嘉礼几句,并没有答复对方辞职的要求。待到沈嘉礼走后,他也就把这件事情忘到脑后去了。

沈嘉礼看出了稻叶大将对自己的漠然。于是他彻底的死了心,垂头丧气的回家去了。

他抱病不肯出门——本来是装病,然而昏昏沉沉的躺了一两天,他发现自己是真的病了。

如此又过了一个礼拜,他收到了免职令。

他躺在床上,从仆人手中接过了那张纸。斜过目光扫了一眼,他的手垂下去,免职令从指间滑落至地。有气无力的叹息

一声,他闭上了眼睛,就觉着心窝里热烘烘的烦躁。

当天下午,沈宅的保镖与警卫就全体撤离了,门口站岗的巡警也自动的消失无踪。宅院一下子空落起来,仆人将大门关

上,知道主子出事了,也很惶然,躲在厨房里嘁嘁喳喳的议论。

沈嘉礼浑身燥热的很,想要喝一口凉水,然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哼哼呀呀的叫了两声,也没有回应。

事到如今,也说不得那抱怨后悔的话了。他做了九死一生的打算,随时等待着日本人前来抄家。反正沈子淳已然无影无

踪,他在北平,是没什么牵挂了。只是那些财产……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想要翻检出几张用假名字开户的银行存折,让小梁将其带回天津,送到沈嘉义那里去。摇摇晃晃的

下了床,他又闹起了腿疼。

拖着右腿挪到窗前桌边坐下,他用小钥匙打开抽屉,想要再去过目他的宝贝。然而未等他将那几张存折挑出来,忽然听

得前方响起了轻轻的“笃笃”声音。下意识的抬头望去,他就见面前的玻璃窗上,赫然贴着段至诚的大脸!

他吓的一哆嗦,手中的几张折子立时落回了抽屉里。而段至诚展颜一笑,随即就扭身跑到门前,推门走了进来。

脚步在门口顿了顿,他热切的呼唤道:“嘉礼!”

沈嘉礼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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