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还乱(民国旧影 豪门世家)中——尼罗
尼罗  发于:2011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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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礼听到这里,立刻收回他那条好腿,随后“砰”的一关车门:“去宪兵司令部!”

没等沈嘉礼赶到宪兵司令部,田瑞宝的脑袋已经被挂上了牌楼。

沈嘉礼站在牌楼下,仰头去看田瑞宝的人头。田宝贝儿,活着的时候那么漂亮,现在死了,也不凄厉可怕。他那一双美

丽的眼睛紧闭着,曾经红润的、会吐出无数甜言蜜语的嘴唇微微张开,脸色青白发灰,因为皮肤下面是一点血液也没有

了。

沈嘉礼怔怔的仰望了片刻,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深爱着田瑞宝。在层层保镖的围绕下,他下意识的抬手捂住嘴,然

后“呜”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众人没见过局长嚎啕,这时看他像个疯子似的蹲下去连连的抽泣,像要呕吐似的发出哽咽声音,就手足无措,不敢上前

。还是有个年纪大些的,比较老成,敢于去搀扶起沈嘉礼,一边喃喃的说着“局座节哀”,一边将他送回车内。沈嘉礼

的身心一起剧痛,眼前甚至黑了一阵,让他怀疑自己是要力不能支了。

沈嘉礼没有去向段慕仁讨要说法,因为知道绝讨不到好果子吃。

他从垃圾堆里找回了田瑞宝的身体,命人把那个脑袋缝回了腔子上。身首异处的田瑞宝被行家收拾了一番,又穿了上好

的装裹衣裳,瞧着倒也像个整人似的。

沈嘉礼给他买了一口金丝楠的好棺材,大办丧事,僧道轮着番的念经,比那一般人家发送老太爷还要隆重。出殡那天,

所过之处皆是白幡飘扬、纸钱飞舞,引得闲人纷纷出来看稀罕。

田瑞宝刚一入土,段慕仁的秘书就向沈嘉礼打去了电话,因为一点小小杂事,疾言厉色的将他申饬了一顿。

沈嘉礼不同秘书争吵,放下电话后寻了个由头,把特务科的科长给一撸到底了。

特务科的科长,位置重要,乃是段慕仁部下的人马。

段慕仁亲自发出命令,让沈嘉礼到他家里去一趟。

沈嘉礼托病,不去。

067.好孩子

幸福次郎一来沈宅吃饭,沈子淳就躲进书房里去消磨光阴。

幸福次郎是个很馋的人,而且吝啬,家里连个老妈子都舍不得雇用,烹饪饮食一事,全拜托他夫人一双妙手。他长年累

月的吃不到好饭,故而削尖了脑袋在外找饭局,恨不能每晚与沈嘉礼同车回家,吃饱喝足之后再告辞离去。

沈嘉礼供给着他的饮食,晚餐常常是边谈边吃。这天傍晚,在幸福次郎吃的正酣之时,沈嘉礼长叹一声:“幸福先生,

这一盘肘子炖得很烂,你多吃些。一会儿让厨子再做一份,你请带回去作为夜宵吧!”

幸福次郎听闻此言,十分乐意,并不怕自己午夜吃肉,会落得肠胃不适。

沈嘉礼又道:“幸福先生,你我如今这样相对谈笑,感觉真是清静快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北平生活多久,所以对于

这样的时光,是格外的珍惜呀!”

幸福次郎满嘴流油的停了筷子:“哦?难道沈局长另有打算么?”

沈嘉礼摇头叹息道:“我有什么资格去打算?还不是人家来摆布我?”

幸福次郎明白过来,连连摆手:“唉,不至于,不至于。”

沈嘉礼苦笑一声:“怎么不至于?我看他本打算回天津的,但是现在主意也变了——眼界更高喽!”

幸福次郎听他提起了段慕仁,不禁翻了个白眼,想起了段慕仁的亲信顾问菊山直人。

幸福次郎对菊山直人,几乎是有些恨。当年在天津建立治安维持会时,他明明是个主将,不想还未等到享受胜利果实,

就被菊山直人将权力夺走大半。要不是他哥哥幸福太郎远在满洲,不能赶来应援,他非得找机会痛揍菊山直人一顿不可

菊山直人这人比较有城府,旁人不知道他对幸福次郎的态度——反正他总是一团和气,很少得罪人。

“家兄很快就要被调来北平了。”幸福次郎踌躇满志的告诉沈嘉礼:“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怕。”

沈嘉礼送走了酒足饭饱的幸福次郎,然后独自坐在院中的凉棚下,捧着一杯茶沉沉的思索。良久之后,他并没有得到高

妙的主意,便悻悻的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起身瘸着一条腿回房去了。

沈嘉礼四处寻找沈子淳,最后终于从书房中把他拽了出来。

书房里有蚊子,在沈子淳的脖子上咬出一个红肿大包。沈嘉礼皱着眉头问他:“吃饭没有?”不等他回答又问:“傻子

,怎么不点蚊香?要喂蚊子吗?”

沈子淳觉得自己和他没话讲,又不敢一言不发,只得是喃喃的答道:“吃了。”

沈嘉礼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忽然笑了一下:“嗳,怎么好像有些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让日本人来家里吃晚饭?”

沈子淳摇摇头,也勉强的露出微笑:“不是的,我才没有不高兴。”

沈嘉礼又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嗬,这么多汗,快洗澡去!”

沈子淳像得了大赦一般,立刻就向房内浴室走去。

沈子淳沉在一缸凉水中,心不在焉的揉搓着头上的香皂泡沫。

他心神涣散,身体是在此处,灵魂却在了彼处。

时光倒流,他回到了最初爱上三叔的时刻。其实那时的三叔就已经偏于暴戾,不过他却是毫无察觉,笼统的只认为对方

好,不好也好。

那时候,他还小哪!

两年多过去了,他现在也仍旧不算大,至少是还没有成年。他总记得自己十四岁时对三叔的迷恋,所以在那迷恋退却之

时,便会格外的迷茫恐慌。

他以为爱情是一辈子的事,他既然爱上了三叔,就永生不会变心。

可是现在,他总是忍不住以一种客观的眼光去看待沈嘉礼,越看越感到不可思议——他这三叔,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沈子淳很自责,觉得自己是个负心薄幸的人。自己很坏,因为不像先前那样爱三叔了——偶尔甚至还想躲开三叔的关怀

与抚摸。

他希望三叔对自己严厉暴躁起来,打自己骂自己,让自己跪在院子里晒毒太阳,这样自己还有一点怨恨三叔的理由;然

而他越是郁郁寡欢,沈嘉礼对他越是温柔有加。他认为自己坏了良心,可是想到真的要和三叔无穷无尽的一直过下去,

又感到了无比的绝望。

于是,他屏住呼吸沉入水底,颇想自溺而死,也算对得起三叔。

沈嘉礼也察觉到了沈子淳近来的异样,起初还没太当回事,时日一久,他留心在意起来,结果就隐隐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留来留去结怨仇。沈子靖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沈嘉礼的心渐渐冷下去——他不傻,他也是从十

几岁的青春年华走过来的。少年人的心事与性情,他完全了解。

他没想过自己对沈子淳所抱有的感情,只是将“过继”一事拿出来老话重提。沈子淳不笑强笑的敷衍着他,那种生涩的

做作落在他眼中,让他感到了一阵阵心酸。

在这年的十月,沈嘉礼接到了沈嘉义的电报,说是请他抽空回天津一趟,因为家里的二小姐已然订婚,快要举行结婚典

礼了。

沈嘉礼很惊讶,带着沈子淳便匆匆离开了北平。下火车后,他直接就去了二哥家中,正巧这一家人欢聚一堂,正在热火

朝天的商议婚礼细节。见他来了,众人立刻表示热烈欢迎,二嫂张罗着茶与点心,又把小孩子们撵开,把沙发腾给沈家

两兄弟坐。主角沈二小姐含羞带笑的见过三叔,也不多说,扭头就又回了楼上闺房。

沈嘉礼见了这个情景,也就不好说那些扫兴的话,只问:“淑仪才多大?小淳还没动静呢,她就先要结婚了?”

沈嘉义目前已经对长子毫无兴趣了,故而很干脆的一晃头:“等老大?那得把下面这些小姐全等成老姑娘!再说现在这

个世道,这些事情全凭自愿,他们男女两方愿意,我还有什么可说?”说完他向三弟凑近了一些,露着白牙笑问道:“

哎,老三,你看看我,像不像岳父老泰山?”

沈嘉礼看了他一眼,懒得评价,直入正题:“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嘉义从茶几上拿起一只牛皮纸糊的信封,一边将手伸进去掏摸,一边笑道:“是个日本人!”

沈嘉礼立刻大吃一惊。

沈嘉义这时从信封里掏摸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沈嘉礼看:“喏,就是这个模样的,开着一家大商号,哈哈,倒是不穷。

沈嘉礼接过照片一瞧,只见黑色背景中站着一个西装打扮的苍白小人儿,面貌算得上端正清秀,只是身材似乎偏于矮小

,两条腿又有些罗圈,膝盖间简直能钻过一条瘦狗去。

沈嘉礼转向沈嘉义,欲言又止,然而最后还是发出了声音:“这人多大岁数了?能有多高?”

沈嘉义没心没肺的答道:“不到三十,比你要矮大半个头吧!”

沈嘉礼一听这话,当即就把照片扔回了茶几,气哼哼的说道:“比我矮了大半个头?那成什么了?还能看吗?”

沈嘉义并不是白痴,所以听了这话,就很无聊的嗤笑了一声,也有些惭愧:“那……反正孩子愿意,我是不管。”

然后他岔开话题:“老三,听说你在北平让刺客打了一枪,疼不疼?”

沈嘉礼听了这样无知的问话,气的骤然提高了声音:“在你腿上钻个洞,肉都打飞了,你说疼不疼?!”

沈嘉义讪讪的笑道:“那肯定是疼。”然后又去搂抱沈嘉礼:“可怜的小不点儿!”

沈嘉礼懒得和他废话,开始提起过继事宜。

沈嘉义的态度很明确:“随便,我才不管!”

沈嘉义得了个日本女婿,有些羞愧,也有些得意。羞愧与得意相抵消,他只剩下了个看热闹的心思——婚礼,多么大的

热闹啊!

想到热闹,他不禁愉快起来,拉扯着沈嘉礼胡闹不止。沈嘉礼回头去找沈子淳,结果发现这孩子已经无影无踪。

婚礼如期举行。因为联姻两方都是体面人家,所以连报馆记者都赶了来,专门报道这一场“中日联合”的仪式。沈嘉礼

看到了侄女婿的真身——简直就是一枚穿了燕尾服的小豆子!衬托之下,他的二侄女真是堪称美艳不可方物了。

沈嘉礼觉得很难受,虽然他对于这个二侄女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姑娘,总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完她

一生一世的事业。

可是现在二侄女落进了日本豆子的手里,日本豆子还是个罗圈腿。

婚礼结束后,沈嘉礼在二哥家又停留了一天,见已然无事,便打算返回北平。不想沈子淳忽然很扭捏的对他说道:“三

叔,这次……我想留在家里住几天。”

然后他困窘的微笑,画蛇添足的又补充道:“好久没回来了……”

沈嘉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完了!”

可他也没有流露出愤怒或不安的情绪来,只若无其事的笑道:“当然可以,留在家里别闲着,帮你妈做点事情。如果住

的腻了,就自己再回北平去。从火车站到三叔家里,这条路线你走了许多次,不会忘记吧?”

沈子淳垂下眼帘,沉重的摇头:“不会忘。”

沈嘉礼本来是还有话说,但是心乱如麻,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其实早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小淳才多大啊,还是

个小崽子呢!小崽子懂得什么叫做感情?小崽子只是好奇罢了!

仰望着高高大大的沈子淳,沈嘉礼悲怆的又笑了笑。双方都好像是心知肚明一样,然而谁也没有多说一句。

沈嘉礼最后抬手拍了拍沈子淳的手臂,低声说道:“好孩子。”

068.他的生活

沈嘉礼回到北平。

汽车夫小梁这些时日一直在天津沈宅中赋闲,如今也跟他一起前去北平。沈嘉礼当然是没指望着用他去开汽车,只是小

梁先前最爱和沈子淳在一起玩耍,如今把他养在前院干点杂活,沈嘉礼每天进门时见到这小子,就感觉沈子淳仿佛还在

家里一样。

沈嘉礼很想念沈子淳。

往日这孩子不吵不闹的,总像是虽有如无;然而如今当真是“无”了,沈嘉礼也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寂寞——他坐在

方正洁净的大四合院里,只觉得周遭天苍苍、野茫茫,浩浩荡荡的大风从北向南掠地而来,将一切都席卷走了。

但是他得咬牙挺住,他不能再为自己制造出一个沈子靖了。

到了夜里,他躺在床上,有时下意识的就要往身边去摸。沈子淳的睡相很豪迈,伸胳膊踢腿的,胳膊腿儿又都很长。他

总觉着床不够大,所以就得迷迷糊糊的把对方那四肢收拢起来,摆成一个顺顺溜溜的大个子男孩。

现在床够宽敞了,因为大个子男孩回家去了。

沈嘉礼闹起了失眠,可是身边连个暖床的田宝贝儿都没有。他打开电灯倚着床头坐了,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把心思转到

了仕途上面去。

仕途凶险,他思来想去的,越发是无法入睡了。

如此没过几天,天津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冯冠英犯了“通共”的大罪,连老子带儿子一起下了大狱,家也被日本人抄了

个一干二净。

沈嘉礼听闻此言,吓了一跳,没想到段慕仁不声不响的这样手狠,不但要把冯冠英搞倒,而且还要把人整死,顺带着斩

草除根,连冯家公子也不肯放过。

他现在和段慕仁正处在暗战中,不争斗也不联络,基本是一个各行其是的状态。想到冯家的惨境,他很觉自危,于是就

把幸福次郎笼络的团团乱转。幸福次郎现在比较趾高气扬,因为他的亲哥哥,幸福太郎大佐的确是快要从新京动身前来

北平了。

次郎处处都比太郎要次一点,所以次郎热情的盼望着太郎的到来。

沈嘉礼现在吃得好穿得好,但是心灵上的享受一点没有。他并不爱那种灯红酒绿的娱乐,鸦片等物更是绝对不碰;马天

龙早在许久之前便去了保定练兵,如今也是毫无音信。他不能天天靠着陪幸福次郎吃饭来取乐,无趣之下,他开始专心

致志的弄钱。

日本人几乎是在鼓励中国官僚贪污,只要中国人别学好,那干什么都行。治安运动一波接一波的施行,每“运动”一次

,沈嘉礼便要派出巡警,满大街的逮捕疑犯。疑犯一旦进了监狱,那就是他漫天要价的时候了。

他那思想十分细密,按照疑犯的出身家世,分门别类的给一条条性命标上了价码;万一那倒霉家庭实在是周转不开了,

也可以托人向他讲一讲价钱——只要胆子够大的话。

至于那穷苦的人,连一张嘴都糊不上的,自然也无钱买命,只得是受尽酷刑后等死。每一条人命都是“治安运动”的成

绩,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日本人很满意,幸福次郎成了沈嘉礼的好朋友。

沈嘉礼非常平静的在一份份文件上签署名字,并不知道有多少活人在自己的笔尖下死去。他向来不把自己和刽子手联系

到一起,因为他连手枪都不大会用;牌楼和电线杆子上的人头,也不是他亲手吊上去的。

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清点财富。对于银联券这东西,他始终是不大相信;故而终日寻觅着黄金的踪迹,没有黄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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