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上了这具身体,这么几十年下来……
他都想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然后,他忽然很巧合的,出现在这里。
我忽然听到外面隐约的雨声里,似乎有别的声音传来。
有人来了。
眼前一团漆黑。
黑暗令我更加放心。
有人走进墓室,脚步声不止一人。
压的低低的声音,带着恼怒和焦急:“好好的,他怎么会没影了?” “这要问你了,你带来的人这么杂。” “他们要
动早动了,不会等这时候。” “哼,你就这么有把握?我看他们对你也不很服气啊。” “你别这样对我说话!现在还
不到时候,我们的人绝不会妄为。” “难说!”两个人静了一下,又说:“你说他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起码昨晚
没有,他在庄园门前法力虚耗那么多,那时候他绝对没起什么疑心。” “那就是他上楼去休息之后了?” “床上躺的
那个,可是你的人吧?嗯?你们早就打着那根法杖的主意,当我是瞎子吗?”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的人
已经全散出去找他了,这么大雨,他也这么虚弱,走不远。” “他真这么好对付,当年封印那黑暗圣殿的就能轮到他了
?” “圣殿……圣殿……”塞缪尔叹了一声:“时间不多了,这雨一停,暮色夕阳,血云再现西方的时候,黑暗圣殿的
大门只开那么短短的一刻钟,没有法杖,维拉也逃了,我们……已经不能再等几十年了。” “几十年?你能等还是我能
等?哼,看看你的老态,再看看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这一次错过,我们再没有下次了。”忽然间他们一起惊呼出声
。
我苦笑,推开两重棺盖,看着站在石棺前面,在绿色冥灯照亮下的,两位老朋友。
“原来你们就是在琢磨这个。”我坐起起身来,靠着身后的棺椁:“我不明白,那间石殿有什么吸引你们的?”他们两
个一起瞪着我看。
“其实你们要直说,想看看那深渊底下的石殿,我又不会拒绝。”我摇头:“上一次的暗魇战乱,血流成河,无数人送
了性命,你们都经历过。为什么还向往那个灾难降临的源头?”若娜嘴唇动了一下,没出声。
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再是十岁左右和我初遇的时候的样子,而是已经风华正盛,青春美貌,身形还是那样虚无缥缈。
塞缪尔低声说:“这个世间没有我所要追寻的东西。” “难道那里有?” “有……”塞缪尔的眼神疯狂:“只有自己
不会欺骗自己,不会背叛自己。我想要的,我自己会伸手去拿!权势,财富,永生……” “永生?”我有点意外:“你
想永生?”塞缪尔在那绿色的冥灯光亮下,笑容惨淡:“维拉……当时,你不该把我从那座山坡上的坟墓上带回来,又
给我一具人的身体,让我重新活过来,让我得知我当初是多么的傻,而这世上的人心是多么的黑暗险恶。爱情?亲情?
信仰?这些统统是假的!全是假的!维拉,你知道吗?我想起来我的名字,我的身世,我的爱人之后,可是我找到了什
么?我的那位异母姐姐……她一直对我那样温柔照顾,可是她要的是我的家产。我的爱人,我以为他早就死了,可是他
变成了我的姐夫!我的老师他男盗女娼,和我那位姐姐真是天生的一对盟友,把我唯一的同胞弟弟阉了锁为娈童,那个
孩子十七岁了,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他只会爬,他只会象婴儿一样哇哇哭,他会一切伺候男人的方法,我把他从那里
接出来,他只活了半年就死了!你知道吗?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黑暗圣殿!只有黑暗之王才能令我弟弟……”我摇摇头
:“你怎么会认为,黑暗深渊能令死人复生?” “你当初令我复生的力量,不就来自那里吗?我不怕出卖灵魂,我一定
要得回我的一切!”我打了个寒噤,他眼中的光芒那样疯狂尖锐。
我转头看若娜:“你呢?你是想令什么人复活吗?”若娜向我摇头,她神情木然:“你不用问那么多。”她的平静比塞
缪尔的疯狂还令我觉得心惊。
我捂着胸口咳了两声:“你们要是早说出目的,何必费这么多事?直接告诉我,我也可能就答应你们了。”我扶着棺盖
从那里头出来,手里握着那枝裁决杖。
“若娜,你是不是已经研究这法杖几十年了?你也能感应到黑暗深渊的所在了吧?你在这时候邀我到这个庄园来,应该
不是巧合吧?”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既然你保管法杖这么久,又已经知道了入口,还要我来做什么呢?”没人回答。
我嗅了两下,向塞缪尔伸出手:“你身上有酒吧?给我喝一口。”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个锡壶。
我喝了一大口,觉得那股绵劲的辣意一直侵入五脏六腑。
“你不怕有毒吗?”我低头一笑:“你们觉得我是那个石殿的使者对吧?留着我的命大有用处。”壶里酒不多,三五口
就喝干了。
我抹了一下嘴唇:“时候也快了,你们想去石殿,那就一起耐心的等一等吧。”
第六十二章
三个人,还有一具空棺材。
若娜呆在石室的角落里,她的样子,比刚才又显的成熟了些,看起来象有三十来岁了。
塞缪尔拿着那只空的锡壶,靠在墓道的石墙上,忽然问:“你怎么,这么平静?”我看了他一眼:“你们又为什么要费
那么多心机?难道直接告诉我,我就会不答应吗?”他嘴角的纹路很深,有种沈郁的苦涩:“你当时把法杖托给若娜和
她丈夫保管,明明就是不想再和那个……扯上关系了。然后隐居退避,我想,若是直说的话,你一定……” “不答应?
”他想错了。
法杖托给若娜,一个原因是当时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活几天,交给若娜,起码法杖不至于流落遗失,或者被别的什么人
拿去。还有……
我也不知道,若是法杖还在我手里,我能不能忍住,不到他的身边去……
塞缪尔说过,当时我应该和石殿一起被封埋了。
没有,并没象他们看到的那样,我后来还是出来了,虽然艰难。
我不想,留一具尸体在汝默的长眠之处。
我不知道,人死了到底会如何。
见过无数人生死,但是自己到头来,还是这样彷徨。
我靠在墙角,实在很累,喝了点药水就睡了过去,似乎没有过多久,塞缪尔把我叫醒过来。
“时候快到了。”他这么说。
我揉揉眼,另一只手里还是紧紧握住法杖。
雨已经停了,时近黄昏。
西面的天空,一片彤云如血。
墓陵的外头,聚了一片人。
这些人,是若娜的人马,还是塞缪尔的,我已经懒的去追究了。
昨天晚上那么舍身的要抵挡他们劫掠庄园的我,可真傻。
也许他们还盘算着别人计谋,让我乖乖的进了套子,如他们所愿。不过到了这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天光红的令人心悸,看不到落日,只能看到被红色染透的半边天空。
没有鸟啼,没有虫鸣,甚至没有风声。
这么多人默立在这里,没有一个出声的。
裁决杖的杖身隐隐发热,我低下头。
似乎是错觉,地面震颤了一下。
一滴树叶上的雨水落下来,我伸出手。
那滴水打在我的手心。
地面一瞬间剧烈晃动起来,我仰起头,那片赤色的红象是一片火海,要烧掉天空,云彩扭曲流动,那是要淌到地下来,
把一切都烧成灰烬。
地面的震颤把我们都抛了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抓住我。
然后又重重的落回地上。
身下的仿佛不是地面,而是海上的惊涛巨浪,起伏咆哮。我嘴里发腥,挥动法杖给自己加持了一个神佑之魂。
虽然我不是圣光祷师,可是这点小法术还是会的。
地面裂了一道狭长的裂缝,原来那里站的人有两个没有来及走避,已经惨叫着坠下裂缝里去了。
裂缝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宽。
手里的裁决杖越来越烫,难以把握。
从地底卷涌出来的寒风呼啸着迸射,声势如同狼啸虎吼。树倒,地陷,远入的庄园也在烟尘中倒塌倾颓。
天空的红光完全消失了,地面渐渐回复平静。
一道极宽的裂缝,下面黑的一点光亮也没有。
原来在这里等候的人,被这道宽长的裂缝分割在了两边。
我觉得胸口隐隐的生疼,又取了一瓶药水仰头喝尽,法杖挥了一下,身体轻飘飘的腾空而起,向前移了一段,悬在深渊
的上方。
那些人的目光停驻在我身上,如此热切。
他们都是有所求……
对光明的信仰破灭了之后,转投黑暗一方。
也许他们中有人会如愿。
也许,更多人会发现,他们会与他们的所求背道而驰,相隔越来越远,怎么努力都得不到。
我一头扎下深渊,上方的人声一瞬间响起又瞬间被远远抛离。
视野里一片黑暗。
深渊仿佛没有底,我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
有人从我身旁落下,比我的速度还要急,沉重的仿佛迫不及待。
裁决杖的热度有增无减,杖身发出赤红莹光,越来越亮。
就象那刚才天上的血红,全凝在了杖身上一样。
我觉得胸口的疼痛一点也没被压制住,几乎无法控制住身体。
法杖横过眼前,我的身体下落的速度已经放缓,越来越慢,就象是一片没什么重量的树叶一样。
已经可以看到下方的石殿了。
我缓缓落地,不偏不斜,在殿门前的石阶上。
长长的,漆黑的石阶,通向不可测的黑暗。
汝默,你现在如何了?
在这里抬起头向上望,已经看不到上方的任何光亮。
我想起很久之前,我重回库拉斯特,和一群尸祭人一起进入地下那所憎恶魔神自设的囚牢,那华丽阴暗的地宫里,汝默
自囚于此。
我沿着石阶往下走,然后,不断有人从后跟上。
他们似乎都知道一些什么,虽然人数在不断增多,可是却没有谁走到我的前面去。
漫长的石阶,也终于走到尽头。
裁决杖的红光几乎耀的人睁不开眼,也照亮了那漆黑的巨大的石门。
门前有一个小小的石台,中间凹陷有孔。
我定一宝神,把手里的裁决杖,插进那石台的凹孔里面。
红光一时骤起,将这深渊之底照的明如白昼,纤毫毕现。
那些嶙峋的怪石,上面摊铺悬挂的无数累累白骨,都是那一次战后留下的。
光亮缓缓变弱,那些白骨也就看不清楚了。
看不到,不代表就不存在。
塞缪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这么宏大的一间圣殿,是什么人建的呢?” “你以为呢?”我看他一眼,身前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应该不是人力所建。” “错。”这石殿的确是人力所建。
托克……虽然我那么恨过他,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那种狠绝和才华,无人能及。
他驱使无数人力,建起这么一座,和库拉斯特那地宫一模一样的石殿来……
我拔出法杖,迈步向洞开的石门里迈进去。
那些人跟在我的身后。
进入了门后面,道路分开了。这里除了可以看到走廊上面那字符的幽微光亮,人和人互相已经看不清楚面目。仇人,或
是朋友,或是爱人,都无法分辨。
左右两条走廊的上方刻着不同的字符,而中间的走廊上什么也没有刻。
“那是什么意思?”塞缪尔拉住我的袖子,低声问。
“左边是穷苦,右边是豪富,任选一条。”他看我:“你选那条?” “在这里,一切选择都要由自己决定,跟从旁人,
只会迷失自己。”我走了中间的路,有人也跟了过来,有的则走进了两旁的走廊。
空旷的石殿,高而深的穹顶,回响的脚步声。我一直没有看到若娜,不知道她有没有进来,做了什么选择。
然后,不久就是第二个选择。
一边是爱,一边是憎。
这次只有两条路,没有中间路。
我走上了憎恶的那条。
塞缪尔紧紧跟在我身边。
第三次选择,是左生,右死。
“走进别的路的人,也会面对同样的选择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走上了右边的路。
塞缪尔还在我的身后。
“你不选生路?” “我要找的是已经死去的人,生路上不会有。”他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有异。
我们的来处,已经成了一团黑暗,没有路,没有回头路。
身旁的人也渐渐寥落变少了。
“那些人呢?” “选择不同,结果也不同。”我站在黑暗中,觉得自己胸口疼的已经无法忍受。
“维拉?”我扶着墙,慢慢的滑跌在地。
“你没事吧?” “生死路上……谁也帮不了谁的。”我说:“你向前走吧。” “可是你……” “也许我选错了路,这
条路就是我的死路。”我低声说:“每个人选的路……都要咬牙走下去。也许贫穷的尽头是豪富,也许真爱的那一面就
是憎恨。一切都在自己的心中。这是一间将人心反复煎熬的囚牢……”他的双手颤抖。
“你走吧。” “你……你上一次怎么离开的这里,你,你之前拥有过这圣殿赐予的力量吧?难道你,你不知道这里的一
些……” “窍门……”我声音颤的厉害,胸口痛的象是有把火在烧,烧穿了骨头,烧化了血肉……
“没什么窍门……上次来时我有力量,可那力量不是我的……”我在很久以前,在另一个遥远空间的沙漠里,不过是条
小蛇。
后来,因为误食,所以得到了庞大的力量,变成了人,拥有庞大的不绝的力量……
那力量不是我的。
那是汝默的力量。
魔王,曾经是天使。
他被人出卖,也背叛了别人。
储存着他力量的魔晶,被我误食。
那些力量,那些时光,那些爱恨交错的往事……
那些都不属于我,是我偷来的,捡来的。
我想起托克黑幽幽的眼睛,还有他平静的话语。
“他爱的并不是你。” “他爱的,是另一部分的,他自己。” “把魔晶里的力量还他,他才能彻底完整。” “把魔晶
里的力量还他,他也不会再爱你。”
第六十三章
托克取出一粒菱形的,晶莹剔透的魔晶石。
即使我不太懂得这些,也可以看出这颗魔晶石绝不是凡品。
“你想好了么?没有后悔余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