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也只能凝成一颗红云珠。如此奇珍之物，我——”

“你若是不收，便是不给我们面子，便是与山庄为敌，其中轻重，你可知晓？”

说这话的人是听雨，看见听雨，楚游龙无言了。

最终，他将红云珠收下，或许，在心中，他也将这个红云珠当作那一次的记忆。

＊＊＊＊＊＊

弹指间，五十年的岁月匆匆流过。

初出江湖的小子已经是武林名宿，反是这红云珠的光泽，依旧和五十年前一样，妖邪魔魅，正如那个听雨，美丽而邪恶

。

听雨以后的一些事情，楚游龙也听说了。

他后来回复了视力，又翻手为云覆手雨，生生改变了天下，将只是一介藩王的琰王扶上摄政王的宝座，天下大治，他却

功成身退，消失在历史的烟雾中。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许他便是一场春梦，雾消散的时候，他便不在了。

他成为了一个传说，一个如流星般划过天空却转瞬即逝的传说。

楚游龙一直在奋斗，为了得到真相。

他知道，听雨的过去不会是一张白纸，也知道他的过去被一股看不见的神秘力量保护着。要知道听雨的真正身份，必须

得到权力。

但等到他有了足够的权柄，甚至可以知道部分真实的时候，楚游龙退步了，在真相即将揭晓的时候，退步了。

也许，维持着梦的神秘，会更加合适。

楚游龙已经可以理解了，听雨是将所有的黑暗收纳入怀，纵然看见他的光彩夺目，也不能掩盖他本质的灰暗，光华耀眼

的外表，灵魂深处的黑暗，深不可测的灰暗。

将世人不能忍受的寒冷与痛苦纳入体内，酿成了美味的苦酒。

因为痛苦，于是，他可以向每一个人都巧笑嫣然，却再也不能敞开心扉。

楚游龙不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这样的美人，难道不应该一生一世都美丽得光彩照人吗？他不寻找，因为不想看见这

凡俗间不能得到的美丽也变成了沧桑的脸。

“果然，我还是个活在梦中的男人。”

楚游龙自嘲着，他走到窗边。

有沙沙的声音传来，是竹叶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不过是竹叶的声音，竟以为是有人来访。

但心中依旧有希望，他想知道那到底是竹林的声音，还是自己的梦幻。

走出去，果然，是有人来访。

也许是梦，楚游龙只是希望那个来访的人是听雨。

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这样地忐忑着，最终还是走到了竹林，楚游龙看见了那一袭白色。

一袭白衣，白纱遮面，这个人到底是谁！

楚游龙的头发已是斑白，这人却青丝依旧。

楚游龙走近，他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听雨。

这人却退了。

步法柔和，身形轻盈，宛若御风。

“想不到五十年后还能看见这等国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师父是谁！”

“楚游龙，果然，五十年不见，你已经老了。”

这人取下白纱，一张足以倾覆天下的脸也露出来了。

楚游龙不敢相信，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五十年了，自己一直思念的人真出现在自己面前，楚游龙反而有些害怕。

他确实想过无数种情况，他一直希望听雨能红颜永恒，却没有想到真的看见听雨容颜依旧反而不知所措。

“你……你真的是……是……”

“是的，楚游龙，我确实是你一直想念的那个人。”

听雨走到他身边，楚游龙相信这一切也只是一场梦，于是伸出手，触摸自己的梦。

“你……你……真的……”

“我确实是。”

听雨没有甩开楚游龙的手，他甚至将细腻的手覆在楚游龙的苍老皮肤之上。

楚游龙看见那双紫色眼眸，他更确信这人是听雨。

“五十年了，你也老了。我当年就说过，你会成大器，果然，正如我所言，你成为了武林盟主，也有了楚昭云这个不错

的侄子。楚游龙，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娶妻，到底在执着着什么？”

“我一直都不能忘记你，只是一次见面，我却已经爱上你了。”

楚游龙将藏在心中五十年的爱恋吐出，他也舒了一口气。

“楚昭云的事情，我已经帮你解决了。但下不为例，你日后要多加管束，他会成大器，可是现在的他还太冲动，若是不

善加引导，只怕会误入歧途，最终悔不当初！”

听雨真的没有听到他的话？

楚游龙不死心，再一次说道：“我……我……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不曾开始，也不会有结果。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听雨的声音是淡漠的，楚游龙也知道这是事实，可是心中的那一份眷恋，还是不能消失。

“如果……算了，如果的事情，就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你不曾爱过我，我却只爱过你一个，我……我这一生也

只爱过你，我……”

“你太执着了，我只是你的镜中花水中月，我不可能爱你，也不想爱你。我这一次来，只是为了了结最后的瓜葛。你还

是早些从梦中醒来吧。人不自救，便无人可救了。”

说完这句话，听雨转身离开，楚游龙想追出去，却不能追到，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楚游龙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要从梦中醒来了。

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

＊＊＊＊＊＊

醒来时，楚游龙发现红木匣子还在身边，红云珠闪闪发光。

终于还是梦醒了，自己做了一个五十年的梦，梦醒了，却还不愿意承认这是一场梦。

“江湖是江湖人心中永远的梦，我在梦中一觉五十年，醒来的时候，明知道只是一场幻梦，却还不能醒悟。或许，我真

的已经可以永眠了。”

楚游龙笑着，走出书房。

若一生为梦，是不是就再也不用面对悲伤？

转身，风浮过，他看见自己的斑斑白发。

老了，老了，也该梦醒了。

04.梦醒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搴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春兰兮秋鞠，长无绝兮终古。

遥远的至高天，缥缈的赞歌无处不在。

＊＊＊＊＊＊

睁开眼，他看见了熟悉的人。

伸手，东皇将他抱住。

“东皇，我做了一个梦，一个让我的心忍不住地痛的梦。心好痛，都快碎掉了。”

看来不过三十余岁的男人温柔地将柔弱拥入怀抱。

“这只是一个梦，梦再可怕，只要睁开眼，就没有危险了。你不必害怕，不管梦见什么，只要我在你的身边，就可以从

梦中醒来，随时都可以。”

看着东皇纯白的头发和眼眸，东君放心了。

他松开紧紧揪住的衣领，轻声问道：“真得已经没事了？”

“我从不会欺骗你，我没有必要欺骗你。”

东皇的身上有言语不能形容的优雅与忧郁，威严的面容下，是淡淡的温柔。

“可是我听不见你的心，我可以听见每一个人的秘密，却不能听见你的心。”

东君平静地说着，言语间，有心碎的纤细。

名义上是父子，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皇与东君是完全不同的美貌，但骨髓深处的内容却是一样的。

悲伤。

永恒的悲伤，自白莲池开始的悲伤。

全身上下弥漫着典雅高贵，修长的身体包裹在合体的轻柔衣料之中，接近银色的丝发与眼眸都有不可思议的美丽与寂寞

，高雅的面容，自然散出威严的味道。

虽然容貌有常人无法企及的美丽与端正，甚至有些女化，却因为他自骨髓深处散发的冷淡，让人不得不敬重。

他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不管什么时候，他的厚重气质都让人生出温柔与安慰之感。

这就是东皇，司掌惩罚与秩序之神。

但东君不一样，东君的美是虚幻的美，除去东皇，任何被他的美丽迷惑的人，都只会得到毁灭的结果。

凄美绝望是任何一个人看见东君的时候都会产生的联想。

可以听见所有生命内心深处的声音的他，尽管外表永远地温婉可人，永远地柔声细气，但不论何时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平

静的宿命却让他不自觉地三分毁灭的诱惑。

没有人在看见他紫色的眼眸的时候不会想到宝石，但如果真想沉入宝石之中，恐怕也只剩下偏激的死亡了。

暗色的长发是夜幕下的湖泊，十指划过，得到的触感也与水一般无二。

蔷薇色的嘴唇，雪白的肌肤闪烁珍珠的光泽，美丽如同即将破碎的人偶，东君就这样一直安静地呆在东皇身侧，看为他

疯狂的人们奉献着爱情与生命。

他是镜中月水中花的漂移不定，他是即使用生命为赌注也不能得到的月之花。

这样的东君倚在东皇的怀里，流泪，淡青的液体自紫眸滑出，顺着苍白冰冷的脸颊滑到纤细的脖颈，更多的珍珠却直接

跌落，溅在玉琼之上，形成雨点般的淡青色。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在梦中，我有另一个名字。我是一国最得宠的小皇子，也是即将死去的小乞丐，更是因为

太多的苦难而内心阴郁的复仇者。我不断地毁灭自己，也毁灭别人，却还有人爱恋我，奉上他们的一切。”

他淡淡地说着，长长的梦让他迷醉。

东皇也静静地听着，这个梦是真实还是虚幻，只有他知道。

“我游走在无数或爱我或恨我的人中间，内心深处却还期待着一份真情。我在等一个人，一个不管经历多少风雨不管路

过多少痛苦都会留在我身边的人，我相信，只要他还在我的身边，我便永不害怕，可以永远走下去。”

“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心中除了对方便别无所求，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永远相守。”

“这是一个美丽的梦，世间最难得的便是一直相守的相爱，只要得到对方，生命便会完整，除了对方，再也不会追求什

么其他的东西，这是最美丽的梦，一个至美好不过的梦。”

东皇温和地说着，东君也接受了他的安慰。

“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心口却很痛，仿佛有无数伤心郁在心头，可我却想不起。我知道，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我知

道那些事情对我很重要，可是我想不起，我……”

“我的记忆，记忆……被人偷走了！”

东君在哭泣，眼泪没有从他的眼眶流下，却在他的心头流淌。

东皇紧紧抱住，他安慰着。

“我帮你把记忆找回来，好吗？”

“没用的，我知道我的记忆找不回来了，我们的记忆都找不回来了。我……”

东君笑出声，他看着东皇，最终还是笑了。

“我再睡一会，也许，等我醒来的时候，就不会再痛苦了。”

“好的。”

注视东君沉入梦乡，东皇招来侍女，命她们随时关注东君的情况。

东皇走在云海间，茫茫无极间，净是他的统御，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让东君永不受伤。

＊＊＊＊＊＊

东皇太一，自白莲池中诞生的天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诞生，也不知道是谁创造了他，但诞生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

自己的命运。

他是为了成为裁决世间的善恶与刑法而诞生！

他并不好杀，只是为了守护秩序而生。

而后，白莲池诞出了东君。

东君是为了听见人的欲望而生，他只是一个媒介，将人与神沟通的媒介。

这是东君的命运，所以，东君只能永远地倾听，只能被动地接受，他的内心一直被痛苦纠缠，那些欲望，缠绵着，疯狂

着。

人不能被拯救，什么时候都不能将他们拯救，这是无奈，也是宿命，可是东君依旧会痛苦，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

。眼看着世人痛苦纠缠，自己却无能为力，他的心为此一次次地伤痛。

唯一能读懂东君的心的还是东皇。

东皇知道，自己对东君的保护有些过分，很多人都认为那不是保护，是独占欲。可是东君需要这专制的保护，东皇把外

面的一切都阻隔，让东君能活在无垢的世界中。

只有东皇能理解东君的寂寞，只有东皇能呵护东君的寂寞，也只有他能让东君再一次绽出温柔的笑容。

没有爱的灵魂会枯萎死掉的，只能看见东君的微笑的人们并不知道这微笑背后的寂寞，他们不知道，若是不能得到爱的

滋养，东君的心也会死去，而没有心的生物，便不会存在了。

只有被孤独得限制在玉宇琼楼之中，只有被束缚住，东君才不会死亡，也只有东皇能在东君的心因为寂寞而枯萎的时候

将新的热度注入。

这是他们的牵绊，是命运的折磨。

限制他的出入，限制他的行为，限制他的言语，限制他的一切，因为爱，因为东皇比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更爱东君。

忘记了，东君也需要关爱，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最深重的伤害，东皇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东君，东君的内心满是孤

独，但一直坚强的他始终对注视他的人露出微笑。

——即使这微笑是虚伪的！

虚伪的笑容，虚伪的坚强，原本会这样一直微笑的假象，却被舍利姬刺穿了。

舍利姬没有得到东君的爱，但她对爱的执着，却让东君的心有了动摇。

（“当我还是佛前舍利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人间的痴男怨女，为何甘心六道轮回受尽苦痛也不肯服下孟婆汤。忘却前

尘往事，换得来世清明，难道不是幸福？明知道今生的幸福不能长久，两个人依旧会在滚滚红尘中追寻彼此，只为这相

守的片刻的温情，不惜一身伤痕。我更不明白，为什么佛祖知道这是苦，却只是一声叹息，无意劝解……”）

（“我不懂佛祖的慈悲，因为我还不懂人世情劫的坚贞。后来，我幻化为人，渐渐有了人的情感，看见你，我才知道，

什么是爱，什么是执着，什么是苦海。我爱上了你，你是我的苦海，是我的执着。但是我甘心沉沦，甘心受苦，你是我

的苦海，也是我的彼岸。”）

（“东君终有一天会明白的，因为东君也会有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爱是痛苦的，你为爱情付出了很多很多，也未必会得

到回报。爱是特别的，有因未必有果，有果未必因为因，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降临，但不管是谁，都有那专为

你存在的等待。”）

（“我相信，总有一天，东君也会知道爱，东君不会永远留在天上。你会离开这里，寻找那个永远等待你的人。我不想

留在这里，我知道，这里不会再有东君了。”）

爱的美丽和痛苦，都让东君好奇，他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爱恋才能得到这种痛苦与快乐，却又为这份激亢而感动。

他能听见灵魂的声音，舍利姬的心中那远胜于语言的激烈让他沉醉。

他开始关注人间的情爱，想知道何为情爱，何为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