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赌气说的话，我不会当真。”笑天的话，依然像个孩子般的执着，却依稀带着一丝褪去青涩的成熟忧郁，让致远忍不住收紧了环着他纤细腰身的手臂，缓缓道：“如果你定不想去襄阳而宁愿回琴麻岛，我也不拦着你，只是答应我，要好好儿的，等着我过两年亲自来接你。”

笑天沉默许久，还是固执的道：“不必来接我，我也不会再见你。一开始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头就明白，我们两人是不会长长久久的，就算这会儿不散，再多待个几年也一样还是会分开。我也瞧出来了，反正就算我再喜欢你，我的身份你也还是会很介意……我也知道你待我不会像以前那么好了，再也不会了……你能那么狠心送我走，凭什么还要求我爱你等你！”

“你！好，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话，日后，你可别后悔！”致远听得心里头堪堪压下去的火又腾然而起，恼怒万分的脸涨得铁青，狠狠一甩鞭，带着别扭而沉默的少年一路回到城中。

进了城，致远带着笑天径直来到沙曼华的屋前，冷着脸将少年抱进房，不顾沙曼华惊疑的询问，把他往床榻上一扔，一句话都没留，扭头便走。

沙曼华见笑天趴在床上，抚着腰直呼痛，忙上前掀了他衣裳探视。见少年后腰右侧巴掌大一块乌青，不由得皱了皱眉道：“唉呀，怎么伤成这样？！等着，我去拿药！”

说罢，曼华便转身去拿她的药箱，一边取出一管活血散淤的软膏用推拿的手法轻柔的抹在他的伤处，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云少，你和少主这是怎么了，和他吵架了不成？这个……可不会是被他失手打伤的吧？”

沙曼华容貌打扮温润如玉，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亦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温柔，连带她周遭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份闲适与安逸，让笑天在风致远处倍受创伤的心稍感温馨，便低低的道：“曼华姐姐，阿远他没打我，是我自个儿摔了一跤。不过，他不要我了，我……我也不要他了，过两日我便回琴麻岛去，这就要跟你们道别了……”

“这是什么话！”曼华一时愕然，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了？你跟少主感情一向好的很，从来也没见你们红过脸，且你刚回少主身边，怎么突然就说这么严重的话儿？云少，无论怎样都不要意气用事啊，没的伤了彼此的心！”

笑天听得鼻子酸酸的，咬着床头的素丝靠枕，闷声道：“曼华姐你别说啦，我也不想离开阿远，是他先不要我的……”

“我什么时候有说不要你了？！”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拔高的声音冷冰冰的打断了笑天的话。

第一百零六章 双方后手

笑天扭头一瞧，只见脸色青紫的风致远正靠门站着,眼眸中仿佛有着风暴与漩涡在暗暗涌动，一时如烈火，一时如巨浪，挟着风云变幻之势，正灼灼的直盯着自己。

一见他去而复返，笑天的心又不由自主的砰砰剧跳，直跳得少年暗恨自己不争气，便索性拿靠枕蒙了头，来了个不理不睬，眼不见为净。

“曼华，笑天的伤怎么样，可严重么？”风致远也不理他，只凝神瞧着他腰上的伤，皱着眉向沙曼华问着话儿。

“少主，云少的伤无碍的，只是硬伤罢了。只需按时上药，我再开一剂方子，还有……”沙曼华瞟了一眼蜷着身子躺在床榻上，正用枕头蒙着脑袋的少年，犹豫了一下，便低低的道：“还有，这几日最好别多走动，更不能做什么容易扭到腰的事儿，多躺着休息，也就是了。”

“嗯……”致远聚精会神的听罢，微微点了点头，原本想直接带笑天回去，这会儿见小家伙还一个劲儿的与自己闹别扭，犹豫了一下便道：“也罢，曼华，笑天就先留在你这儿，你先侍侯他服过药，晚膳时再派人送回我那儿就是了。”

说罢，便凝眸深深注视着沙曼华，指着笑天打了个手势。曼华知道风致远必是要自己开导于他，便含笑点头，起身将致远送出门外。

回到床榻边，沙曼华便轻轻拉开笑天蒙在脑袋上的靠枕，柔声道：“云少，你瞧，少主不还是待你如以前一般无二么，只怕是你俩闹了什么误会，说给我听听，让我来劝和劝和……”

笑天眼中划过一丝无奈的哀伤，低低的道：“曼华姐，你不会明白的……反正，我和阿远已是再不可能在一起了，你也不用劝我，也别送我回阿远那儿去，送我去我大师兄雁洲那儿，好不？”

“云少……”望着少年隐隐悲伤却异常坚定的眼眸，沙曼华不由得左右为难，正犹豫着，外头却又传来轻轻的扣门声。

曼华迎声望去，却见是前日里和少主一起送笑天回来的那个薛晴，便细心的先帮笑天将衣裳拉下遮住他赤裸的肌肤，这才盈盈起身，问道：“薛兄弟可是有事？”

薛晴极其有礼的向曼华躬了躬身子，微笑问道：“沙大夫，我身子有些不适，刚才直接在你药房里头取了些药，特来跟您说一声。”

“哦，身子怎么了不舒服了？”沙曼华挑了挑眉，此人救回笑天，是以曼华对他倒也颇有好感，便温言道：“药可不能乱吃啊，进来，让我先帮你把把脉。”

“我没大碍，不过是昨儿晚上着了些凉。”薛晴含蓄的拒绝了沙曼华的好意，转头向笑天道：“笑天，你怎么了，怎地脸色这般难看？”

笑天见薛晴凝神望着自己，便扶着腰支起身来，道：“薛大哥，我摔了一跤，这才到曼华姐姐这儿来上药，这会儿你可有空么？扶我到我大师兄雁洲那儿去，好么！”

薛晴瞧笑天神情颓然眼眸黯淡无光，不由得心中一凛，知道必定是出了事，再加上刚才在门口隐约听到他好似不愿回风致远处，心思转得几转，已是了然。便温言道：“那可不巧得很，雁将军已是带兵去城去了，一柱香之前才走，怕是前往许县探察敌情，可能要好几日过后才能回来哪。”

笑天失望的抿了抿唇，心中很疑是风致远刚才故意派雁洲去了许县，否则，就为了探察敌情，又何必堂堂军师亲自出马！

沙曼华见是机会，便柔声道：“云少，你瞧，如今雁将军已是出了城，你可还想到哪儿去！还是别跟少主呕气啦，这会儿天都快黑了，肚子可饿了不？还是回去吧，少主定然在等着你一起用饭哪。”

笑天早就饿了，只是之前闹了这一出一直都不觉得，这会儿曼华说起更觉腹中饥饿之感更甚，却还是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让他一边儿等着去吧，我才不回去呢，反正这会儿我也不饿……”话音未落，小家伙腹中却已是不争气的咕咕直叫。

沙曼华温柔一笑，道：“云少，你就别说嘴啦，我这两日正斋戒，可没半点吃食能给你填肚子。”说罢，又转头对薛晴道：“薛晴，就麻烦你把云少送到少主那儿去吧。”

“好。”薛晴淡淡一笑一口应承了下来，便上前将笑天从床榻之上扶起，见笑天犹自挣扎着不愿意，便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以示稍安勿燥。

笑天一时诧异，忙扭头望向薛晴的眼睛，在他那双深邃透亮的眸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挣扎，乖乖的与沙曼华告辞，随薛晴出了屋了上了马。

薛晴果然没有带笑天去风致远的行辕，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下了马，笑天打量着眼前这间有些破旧的黄泥瓦房，不由得有些吃惊，忙道：“唉，薛晴大哥，你就住这儿么？这是谁给你安排的住处呀，怎地这般简陋？”

“是你大师兄安排的呗，我是新来的，哪能计较这些个！”薛晴瞧来似乎毫不介意，望着笑天爽朗一笑，将马儿栓好，便拉着笑天进了屋子。CE63F风之:)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才一进屋，笑天便闻到一股子扑鼻的香，本就已是饥火烧肠的人一闻到这香味儿更是口水都快来流了下来，忙问道：“薛大哥，你这在烧的什么菜？好香啊！”

“我煮了一锅小龙虾，你再等等，再炖一会儿就得！”薛晴净了净手，一边开始调佐料，一边笑道：“今儿你大师兄说要开点荤让军中兄弟们打打牙祭，这便让我帮着厨房火工去河边捕龙虾。我偷偷给自己留了一筐最大个儿的，你这小馋猫儿倒来得巧，可算有口福啦！”

笑天听罢心中却满不是滋味，忍不住嘀咕道“大师兄也真是的，不好好儿把你带在身边历练，却让你去帮忙厨房钓龙虾！”

薛晴一边端了满满一盆子红艳艳香喷喷的小龙虾过来，一边淡然道：“只怕，风少和雁将军还是嫌我出身低吧。我再捱个一两年，若能混出个名堂来自然是好，如若还是不用我，我便回去还做我那没本钱的买卖去，不过就担搁我少赚几年银子罢了，没事儿。”

这会儿笑天心中已是一片了然，风致远连自己都不相信，那对于薛晴这样来路有些不明不白之人，自然更是疑心。只怕，待自己离开之后，致远更会不待见他！笑天又不免回想当初全是自己硬拉着他入了军营，这会儿却让一个怀有一身本领的人蹲在这破地方做厨房火工的活计，偏偏他还没半点责怪自己，不由得心中万分愧疚，就是面对这盆令人食指大动的小龙虾亦是没了胃口。

“怎么不吃？！”薛晴最爱看笑天的吃相，那快活劲儿瞧来真比自己吃了还舒坦，这会儿见他耷拉着小脑袋闷声不吭的不动手，便索性卷起袖口亲自拿虾子剥了壳儿沾上佐料拿碗儿盛着搁到小家伙的面前。

“薛大哥，我对不住你……我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都没帮上什么忙，只怕我这一走还会连累了你……”

薛晴只微微一怔，便低下头继续剥着盆中的小龙虾递到笑天碗中，良久，才缓缓问道：“为什么？好好儿的才回到你风大哥身边，怎么要走？要去哪儿？”

一想到从此要离了致远回琴麻岛去，笑天胸口好似被无数只手揪紧了一般阵阵酸痛，几乎便要垂下泪来。忙捧过面前的碗，拼命的将薛晴替他剥好的小龙虾一只只塞进口中，鲜嫩微辣的美味此时在他口中却食之如同嚼蜡。

薛晴在旁默默瞧着少年苍白的脸色，突然，心中也泛起一丝微的痛，不过却只是一瞬。这种突如其来的、完全不该产生的情绪让他心神一凛，忙端起桌上的清水抿了一口这才冷静了思绪，缓缓问道：“如果就这么离开，日后，会不会后悔？”

笑天认真的想了想，这才摇了摇头，低喃道：“我会很伤心，很难过，但是，却不会后悔……我只盼、只盼能早些忘了他……这样，也许我还能再过上一段开心快乐的日子……但，我不晓得该怎样去忘记一个人呢。”

说罢，笑天抬首望向薛晴，满怀希翼的问道：“薛大哥，你比我大着几岁，你爱过么？或者，你能教我怎么忘却么？”

薛晴平静无澜的眼眸似瞬间卷起惊涛骇浪，却只是刹那，便立即收拢了所有冰寒的光芒，淡淡的回道：“虽然我比你虚长几岁，但我平生只恨过，没爱过，只有刻骨的铭记，没有宽容的忘却……所以，我也没有什么能教你……”

笑天听罢，只能轻轻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要把恨牢牢的记在心里呢？那样的日子多无趣多不快活！我的二师兄曾对我说过，他说，爱与恨，便象是盾与矛，相对相立，互不相融。但，爱的力量永远比恨来得强大，虽然，有的时候仇恨似利矛般看来仿佛更尖锐，更锋利，更能伤人，但归根结底还是只有爱是永恒不变的。真挚的爱便如世间最坚固的盾，能化解任何利矛的攻击，能够抚平所有仇恨带来的伤口。”

一想到风致远便是因为对王家的宿怨仇恨而怀疑自己，削弱了对自己的爱，笑天心中又是猛然剧痛，黯然道：“只是，好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只牢牢记着恨，却把爱束之高阁，致远如此，你也如是……”

“说起来自然容易，但试问世间又有谁人能做的到呢！你那位二师兄也太过想当然……”薛晴斜斜瞟了笑天一眼，心中已是明白他要离开的真正原因，便缓缓道：“比如你，既然你懂得这道理，为何不用你的爱去感化风少？为何还是只能伤心离去？”

“那是因为……”话到嘴边笑天还是顿住，这是埋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连致远都没有告之的秘密。

那只因为，我没有你们所拥有的一样东西，那样东西，自我出生那日起，我便未曾拥有过啊……

薛晴凝神望着笑天的眼眸，在哪里，他看到倔强而沉默的眼神清楚地流露出不容侮辱的神色。脆弱与坚强，单纯与复杂，只是一闪而过，却留给他强烈的震撼，这个少年，似开朗活泼，也似淡定从容，他身上，究竟还有着怎样的故事？是世俗凡人所无法窥探的？

沉默了好一阵子，薛晴这才道：“笑天，就算你一心要走，就算风少肯放行？你只是孤身一人，又能走到哪儿去？还是等你大师兄雁洲将军回来亲自送你离开么？！”

笑天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用几位师兄送我，虽然我已决定再不和阿远在一起，但我还是希望他能成就他毕生的梦想，匡复大汉王朝，我虽已是帮不上什么忙，但也不愿师兄们因要送我回岛而误了他的大事。本来阿远跟我说等彦清玥回来由她送我，但彦姐姐此时只怕还在襄阳，我却不想再在军营中多待，免得与阿远见面更是难过。其实，我想明天便走……”

“我送你。”薛晴静静望着挂着一脸惊愕表情的笑天，微微一笑道：“这一回可是免费的，不要钱。”

“薛大哥，你待我真好……”笑天的脸上顿时写满感激，当际隔着桌子拉过薛晴那替他剥小龙虾而弄得油腻腻的手指摇了摇，又道：“要不，我今晚便索性住在你这儿吧！”

薛晴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指从他掌中轻轻抽了出来，温言道：“好。那么，你有什么东西要收拾，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去风少那么拿么？要不，用过饭，我先送你过去？”

“也没什么要紧东西要拿的，倒是要借阿远的书房写封信留给我的几位师兄还有阿楚。还有……”

笑天低头抚了抚戴在自己尾指上的那枚银戒，心里隐隐的有一道伤痕划过。那些在岛上的日子，是多么悠闲自在，多么快活逍遥！点点滴滴，他，真的能够全然忘得掉么？！就算还掉了戒指，是否能还得掉这份情呢？

第一百零七章 还

轻褚微褐的云层重重叠叠的挂在如泼墨般的天际，没有月，也没有星，暗黑的苍穹只是浑浑沌沌的一片，吝啬的收拢了一切光芒，只留下一片暗夜孤寂。

花厅内的案几上点了三二支烛，忽明忽明的烛光在风致远的脸庞上印出一片斑驳的光影，幽幽闪烁着他流转莫测的目光。

“然后呢？”

“然后，”站在下首的游程轩小心翼翼的觑了觑风致远的神色，这才斟酌着道：“然后，那薛睛便煮了一盆小龙虾和云少同桌用饭，期间一直在低低的说着什么。不过，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又隔着墙，属下实在是没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