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转头向文卉，意味深长的道：“卉儿，时辰不早，你也该去安置了，刚才议的事，你务必用心！”

“卉儿明白。”文卉敛眉肃容应着，轻轻瞟了彦水柔一眼，便侧身退了下去。

第九十六章 布局

笑天悠悠转醒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自己裸着身子被裹在一床干松软和的被褥中。揉揉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笑天便裹着被子支起身子环顾四周，不远的案头上点着一支已燃了大半的细烛，在一片幽暗中，灯光颤抖摇曳，闪烁着柔弱的微光。整个屋子黑沉沉的，只放着几样简单的家具，似乎是一间客栈？

转头瞧见床榻边搁着的一碗热气腾腾的附子干姜汤，笑天这才顿感口干舌燥，略一迟疑便还是伸手端过茶碗将微感辛辣的姜汤一饮而尽。

才搁下碗，房门便“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笑天忙抬眸望去，进来的却是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青年，一袭式样简简单单的平纹黑袍，却衬得他那清朗明爽的脸庞上一双如寒星的眼炯炯有神，透着机敏聪慧之气。

见笑天转醒，黑袍青年挺直的鼻梁下，微勾的薄唇淡淡弯起一抹似有还无的浅笑，挑了挑眉道：“睡了一天终于醒了？这会儿觉得怎么样？身子可有什么不舒服么？姜汤喝了没？”

“呃……”笑天听他那语气，仿佛是和自己已认识了十几年的老熟人般，不由得怔了一怔，才下意识的回道：“哦，姜汤已经喝啦，身子也没什么，就是头还有些晕……”

那黑袍青年满意的点了点头，便翘着腿坐在床前的木凳子上，将一包新衣扔在笑天身前，朗声道：“喏，昨儿你的衣裳可是不能穿了，给你买了身新的。不过话说回来，瞧你容貌身段只怕是西平哪家馆子里的小倌儿吧？怎么昨夜却会穿着女子的衣裳，半夜三更的跌落河中？是逃出来的么？要不是我恰巧路过，你这条小命儿说不定就保不住啦！”

笑天忆起自己昏迷前的那一刹那，忙道：“哎……在河边时原来是你救了我？那可真的是要多谢你呢！”

“谢倒不必，我薛晴从不做亏本生意，救了你那自然是要有报酬的！”说到这儿，那名自称薛晴的男子将木椅搬得离床近些，语重心长的道：“小兄弟，瞧你一脸聪明模样儿，怎么出逃也不多卷点金银珠宝什么的？昨儿我脱你衣裳的时候细细的翻了翻，你身上居然连半两银子都没有，虽然那串碧玉手串儿和胸前挂着的那块玉石还值点钱，可这兵荒马乱的，也当不出个好价钱啊！”

笑天糊里糊涂的听了半天，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想到自己果然身边没钱甚不方便，忙恳求道：“多谢薛大哥的救命之恩！不过，我不是什么小倌儿，我是从爷爷家里偷跑出来的，要到我大哥那儿去。一时匆忙没带银钱，薛大哥，你好人做到底，先借些碎银子我使使，要不，我先打张欠条给你，待我到了我大哥身边，自然会拿重金谢礼送到你府上。”

“啥？问我借钱！”薛晴乜斜着眸子睨着笑天，忍不住卟哧一笑道：“做我这行的，向来只有拿别人的钱，绝没有倒往外出的！就算我破一回规矩，日后我又不知道你是哪儿人？住哪儿？光有你打的白条可叫我上哪儿找去？再者说了，我向来以江湖为家，居无定所，你就守信，回家后要拿重金谢我，也没地儿送去啊！”

笑天从没和这号人物打过交道，一时好奇，便问道：“薛大哥，你是做哪个行当的？可是做什么买卖的么？”

薛晴瞟了笑天一眼，慢里斯条的答道：“是啊，我做的没本钱的买卖，专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回我救了你的命，你自个儿说罢，你这条小命值多少银子？我的规矩是只收现银，若是你实在拿不出，那就只能拿你身上的玉石和那手串儿来抵押了。”

笑天这付手串子和这枚玉石都是他的命根子，哪肯抵押给旁的人，这会儿见薛晴伸手索要，忙裹着被子往里床缩了缩，低声道：“薛大哥，我这会儿身边没银子，但我家里头还算有钱，随你要多少酬金都能付得出来，只是我这手串子和玉石是我心爱之物，却是万万不能给你。”

说罢，小家伙乌溜溜的眼睛转得几转，索性提议道：“薛大哥，你看这么着，如今我要去我大哥那儿，但只怕我爷爷还要派人来追我，我一人孤身难行，正需人帮忙。要不这样，你索性花个几天功夫将我送回我大哥那儿，只要能保我平安，到时价钱随你开，酬金付双倍！如何？！”

听罢，薛晴那流转莫测的目光在烛光下晶莹闪动，略略思索了片刻，这才问道：“昨儿晚上你做梦时喊的那个什么阿远就是你大哥吧？他住哪儿？你爷爷又是谁？他为什么不准你去你哥那儿？”

笑天暗想，若把王藤的名号搬出来，只怕会将眼前之人吓得立即落跑，要不，也极可能将自己送回行宫向皇上邀功请赏。但若说了风致远的名字，只怕他也未必肯去，想来想去，便有心隐瞒，只道：“我爷爷和大哥是谁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于你有害无益，你只管把我送去汝阳就行啦。”

“汝阳？你去那里做什么？那儿正在打仗啊！”薛晴似乎有些吃惊，眉心也有些微蹙。

笑天只道他胆小怕事不敢去，不料却又听他自言自语道：“从这儿去汝阳，只怕得花个十天功夫，按老规矩我一天得收三两银子，十天便是三十两，汝阳正打仗，这价钱还得再翻一倍，便是六十两，到时候酬金付双倍，那便是一百二十两！”

一百二十两？！笑天眨了眨眼，他向来对银子的多寡贵贱全没概念，听着似乎数目不小，但他却也全没放在心上，忙点头道：“好，一百二十两银子，我答应你就是了！”

只要自个儿能安安全全的回到阿远身边，莫说一百二十两银子，便是再翻上一番他定也乐意啊！这样想着，笑天粉色的双唇微微抿着，不由自主的扬成一个诱人的弧度，那一抹清光夺目的笑，便如同拨开这满天的阴霾雾霭露出那一线波光潋滟的霞光，明亮而又欢快，动人无比。

那清澈的笑靥让薛晴的神思有一瞬凝滞，迟疑了半晌这才转过了头，淡淡的应道：“也罢，瞧你这小家伙也怪可怜的，你这笔生意，我接了！”

第九十七章 暗目

这一路东行，皇上居然没有派大队人马来追捕，三天过后，也未听说有什么有关燕郡王的文书诏告天下，这意想不到的状况让笑天很是奇怪了一阵子，思来想去，只怕是文卉终于说服了皇上对自己放了手。想到此处，笑天心中自然是万分感激文卉郡主，一想到自己的身世不会被致远知晓，真是连做梦都要笑醒！

这些日子以来，全无行走江湖经验的笑天多亏有薛晴在旁照顾，衣食住行，无一不被他安排的细致妥贴。笑天原想薛晴这种浪迹于江湖居无定所之人只怕身边不会带有多少银钱，没成想，他却是一个有钱的主儿，而且为人豪爽大气，不仅吃穿用度都力求上品，在笑天身上花起钱来那更是眼睛都不带眨的。

知道笑天爱吃，每到一处不必他提，薛晴定会主动买上许多小吃点心，管他吃够。这倒也还罢了，为了不让笑天的身子因那天下雨时跌入河中而受寒落下病根，除了配了几贴药方，薛晴更是花大价钱买了几株上品人参，每天让沿途客栈的厨房拿着童子鸡配着熬汤每日三顿给笑天滋补。如此这般，两人的关系更是日渐融洽。

这日黄昏，已是到了离了汝阳城只有一两天行程的新石小镇，镇上到处都是些个散兵游俑，一问之下，这才得知原来前几日三水河决堤，汝阳城全城被淹。城内军民都只能在树上支棚而居，悬锅而炊，聚变之下，蓝与亭的军队又被打得落花流水，一场惨败之后只得弃甲而降。

听到这一消息，笑天顿时欢喜的笑靥如花，待与薛晴找到一家客栈安置下来，便唤过一直跟随着他的翠鸟秀儿，让它前往汝阳报讯。

用过了饭，薛晴又例行每日睡前的功课，运起自身内力为笑天护心祛寒。一时功毕，这才又自行取了被褥预备铺在地上过夜。

笑天见他连着几日都是睡地铺，心里头怪不好意思的，便道：“薛大哥，我瞧着你也挺有钱的，干嘛老是打地铺呢？何不再开一间客房？如今是梅雨天气，地砖面儿又湿又潮的，睡着可多难受呀！”

薛晴支着手肘斜卧在被褥上，似笑非笑的望着那个凝视着自己一脸关切的小家伙，淡淡的道：“既然接了你的生意，我自然得对你随身看护！不然的话，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可还有什么脸面跟你大哥收银子啊！”

这些日子以来笑天见薛晴待自己极好，早是将他认作朋友，这会儿便劝道：“前头汝阳城淹了水，指不定有多少虫鼠蛇蚁逃了过来，薛大哥你又是个极爱干净的，半夜里若有老鼠什么的爬到你被褥子上，可怎么好，不如上床和我睡吧，我一准乖乖儿的，绝不会踢你下床！”

薛晴听得寒毛直竖，却强笑道：“我堂堂男儿岂会怕这些个虫鼠蛇蚁，再者说了，我瞧这客栈极干净的，断无这些东西……”

话音未落，屋角“吱溜”的一声便窜出一只肥硕无比的灰毛鼠来，也不怕人，蹭的便穿过薛晴摆的地铺，向墙对角钻了过去。

“妈呀！”薛晴瞪大了惊恐的双眼，尖声厉叫着跳到了一旁的案几，惊魂过后，这才发现自己害怕老鼠之事极其丢脸。转头瞧坐在床沿上的笑天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不由得便有些个讪讪的，忙吱吱唔唔的解释道：“那个……啥……我可并不是怕老鼠，不过就是嫌它脏罢了！”

笑天忍着笑，赤着脚跳下床来，拉着他的手道：“薛大哥，你看，我说的没错儿吧！还是跟我一床睡吧，咱们说会子话儿，说不定明儿阿远便会接我来了，我可有些舍不得离了你呢。”

薛晴虽有些尴尬，但要他再打地铺，那可也是万万不敢，只得半推半就的被笑天拉着上了床，让笑天睡里床，自个儿便靠外边躺着。他从未与人同床共寝过，更何况对方是云笑天，不由得心头一阵抽紧，不安的蠕动了一下身子。

笑天却是大方自在，没半点不安，薛晴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清香气息让他闻着很是舒服，不由自主的更向他靠拢些，甜甜问道：“薛大哥，若明儿便要分别，你可会舍不得我呀？”

说罢，不等薛晴答话，又拉着他的胳膊紧接着道：“我可舍不得你呢，薛大哥，不如，你就别走了吧，跟我和阿远，总好过在江湖上到处流浪，做这些没本钱的买卖！”

床头点着一支细烛，幽暗中，一点星火，摇摇曳曳忽明忽灭。薛晴的目光亦有些飘渺迷离，身边的小家伙暖暖的气息吹拂在他脖颈之间，柔柔的，痒痒的，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浑身僵硬。

片刻，薛晴才低低的唔了一声，问道：“你那大哥做什么的？这回汝阳遭了水，只怕他也落了难吧？”

到了这会儿，笑天便不再瞒他，便笑着道：“薛大哥，我跟你实话说了吧，我哥便是攻占了汝阳的义军少主风致远！待他知晓这一路来是你护我周全，他必定会对你感激不已，我再从旁替你美言几句，他定然会应允将你留在军中。如今局势，阿远匡复大汉王朝指日可待，到时候，阿远坐了帝位，随便授你个一官半职的，可不比你就拿个几百两酬金强！”

薛晴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吃吃的道：“呃？笑天，原来你口中的阿远便是前朝储君风致远？你是他家里人么？但是，你又怎么会姓云？”

“阿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比家人还亲呢。”小家伙笑得一脸清澈澄明，“有我在，他绝不会亏待了你，你就留下吧，好不？”

薛晴似有些心动，却还是迟疑道：“怕只怕，风少会嫌我这种混迹江湖的人来路不明，”

“怎么会！”笑天忙拍胸脯保证道：“薛大哥，你放心吧，阿远他用人最是不拘一格，如今义军中好些将军不都是出身草莽！你身怀武艺，于我又有救命之恩，阿远定会重用你的！”

“哦，是么……”薛晴淡淡应着，倦倦的伸了个懒腰，便漫声道：“不早啦，先睡吧，这事儿让我再想想吧。”

“哎！”笑天也实在是困了，便应了一声，靠着薛晴的臂膀阖了眼，渐渐睡去。

朦胧的烛光中，薛晴的嘴角慢慢地浮上一个淡近似无的笑，如一朵罂粟花在悄然开放，给这昏暗的夜留下一抹异样的魅惑。

夜，渐渐深了。

烛台上的烛泪垂垂兀自淌着，留下一道道凸起的残痕，微弱的灯光一点如豆，摇晃着，偶尔“哔啵”一声爆出一朵灯花，复又归于沉寂。

正在这万籁俱寂之际，客栈内外却顿起一片喧哗噪杂马蹄嘶鸣之声，似有无数人马涌进客栈之中。薛晴本就浅浅眠着，闻得这异常之音，顿时惊醒，正待披衣下床查看个究竟，房门却已是被哐啷一声推了开来。

第九十八章 聚

“谁？！”薛晴凝神望着突然闯入房间的那一群人，领头的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男子端得是器宇轩昂气势迫人，沉稳的面容上一双眼眸好似有万丈烈焰灼灼燃起，令人不敢逼视。

“你！又是谁？”那男子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略带一丝沙哑，但他的目光却尖锐的像一把刀，横亘在薛晴的脖子上，带着冰冷的气息。

“喛……吵什么……别扰我睡觉……”薛晴的身后，露出一颗顶着一头乱篷篷银发的小脑袋，睡得一脸迷糊样儿的脸庞上眼睛都没有睁开，只吊着薛晴的膀子摇了摇，含糊着嘟嚷了这一句，便倒头又要睡。

“云、笑、天！”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嘶吼，带着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栗，震得屋梁上的细尘都簌簌而下，顿时惊醒了犹在梦中的笑天。

听到这震颤入心的熟悉声音，小家伙立马一个咕碌翻身起来，待揉了揉眼看清了来人，不由得心头狂跳，忙赤着双足跳下床，不管不顾的尖叫着奔了过去，直扑进那男子的怀中，哇哇大哭道：“阿远！阿远！阿远……”

这一声声如哀兽般的悲泣，包含着多少思念多少惶恐多少煎熬？！经历这么多时日的分离，再见面时的欢愉快感铺天盖地涌来简直让人喘不过气，太多复杂的情绪冲上心头，无法抑制地从笑天的眼中溢了出来。

在见到笑天疯狂扑过来的一刹那，风致远便忘了见到他睡在别的男人床上的不快，只收紧双臂用力抱住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紧紧相拥，即便被彼此的手臂勒得疼痛，即便被吊在自己身上的小家伙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弄脏了衣襟，不顾一切，只用尽全力抱着他。

这一刻，两人眼中，世上万物都是虚幻，天地之间，唯有风，唯有云，唯有你，唯有我，纠结着，缠绵着，不能分离，再不能分离！

“啾啾……”笑天双手双脚如藤蔓般缠绕在风致远的身上，拉过他的衣袖抹了抹满面泪痕如小花猫般的脸蛋，又醒了醒哭得发堵的鼻子，这才破涕为笑，道：“阿远，我原想着你明儿或后天才来呢，怎么这会儿连夜就赶来接我啦！”

见笑天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此时又毛发无伤的被自己拥在怀中，风致远悬了近一个月的心这才堪堪放下。“怎么能不来！中午见到秀儿飞回来，我心里头可是又期盼又害怕，既盼着是你回来了，又怕你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

“我没事，这不好好儿的呢！”笑天用脸颊摩挲着风致远那原本光洁，如今却冒着一片暗青胡茬的下巴，眼泪又是止不住，如脱了线的珍珠般盈然而下，低低的道：“倒是你，阿远，你瘦了好多！下巴都露了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