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凝神望着眼前那双无邪的眼眸，轻轻叹息道：“……那是因为，在他们的心中，除了光明与美好之外，还有黑暗与丑恶，除了温暖与幸福之外，还有寒冷与痛苦，除了欢乐与爱之外，还有悲伤……与恨……”

远离尘世的孤岛春光如斯醉人，却不知这醉人里却仍是有几多难以磨灭的萧索，正如这一季乍暖还寒的风，吹拂过两人的周遭，让笑天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听着致远的话，心底浮起一片茫然的害怕，忍不住搂紧了伏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低低的问道：“阿远，你心底的悲伤与恨，会不会耽误你喜欢我啊？”

“自然不会！阿啸，我所经历的一切，只会让我更珍惜与你之间这份纯真的感情，喜欢你，这辈子都不会变，而且，只会对你越爱越深……”是啊，自从笑天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的心，便开始学会了爱，而笑天对他的那份炽烈的感情更是带给他无限温暖，就象是孤夜里的一盏灯，让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阿远……”笑天主动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似乎想要把所有的光明与美好，温暖与欢乐，连带自己所有的爱统统给了他，给这个自己最爱的人，帮他去除黑暗与丑恶，寒冷与痛苦，试图用自己的爱，来消除他心中的恨。

寂静空旷的天地之间，是一望无际的苍翠与蔚蓝，斑斓的阳光带着青草的清香轻轻洒落，和风掠过，水洗一样清澈的天空，几乎是透明的云彩，围成象戒指一样的环形，缓缓从两个人的头顶飘过，带着淡金色光芒，将草地上那互相拥吻着的风云二人温柔的束在一起。

第二十八章 闷吃

正缠绵着，突然一阵咕噜咕叽的声音大煞风景的响了起来，风致远忍不住卟哧一笑，手指从笑天的衣襟下摆灵巧的滑了进去，抚了抚他瘪瘪的小腹，含笑道：“阿啸，你的肚子在咕噜噜的叫，可是饿了么？”

“嗯，今儿个早上瞧你来，又和师父聊了那大半天的，我一时心慌，便没顾得上吃早饭，这会儿果然是有些个饿了呢。”笑天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着翻身而起，又将致远也拉了起来，笑眯眯的道：“正好！阿远，我们去山下的三婆婆家吃煎饼去，上回就说了要去，一晃隔了这好些日子，再不去，三婆婆要恼我啦。”

致远自然应允，两人便携着手沿着山道往山下而去。不多时，便瞧见了融融日头下依着山坡一色浓绿的田地旁，苍翠笼罩着的几户人家。

这会儿已近午时，几家几户都是炊烟袅袅，这景象更是勾得致远身边的小馋猫儿喜不自禁，三步并作二步，一路儿沿着蜿蜒的芳草墁堤往前奔，真恨不能长了翅膀飞了过去。

到了稻场西边村口的那家，便是笑天口中的三婆婆家了，三间石板房外头还围着一圈茅土丕子打就的黄土墙，低矮的墙面上爬满了何首乌藤、薜萝牵牛，里头还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鸡鹅鸣叫之声，显出一片农家安祥宁和的气息。

笑天蹦蹦跳跳的来到荆柴门前，先啪啪扣了两下，便直着嗓子朝里头喊道：“三婆婆！三婆婆在家么？！”

接着，院子里头便有一个小丫头的声气清脆的道：“是哪个呀？推了门自个儿进来吧。”

“哎！”笑天响亮的应了一声，便拉着致远一起推门而入。

若大个院子左边靠墙堆了丈高的柴桔杆儿，右边便是鸡笼鹅屋，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正屋当门坐着一位正在串玉米棒子的红袄小姑娘，年纪总在豆蔻之龄，梳着两条长辫儿，长得很是眉清目秀，抬眼一瞧是云笑天和一位面生的少年结伴进来，便朝里屋递话儿道：“太婆，是云哥哥来啦，赶紧把饼子多煎上两张！”

笑天闻言嘻嘻一笑道：“双儿妹妹，我这会子可是饿急了，有没有煮熟的玉米棒子，赶紧拿两根来，不然，小米棒子面窝窝也行！”

正说着，一位老太太已是掀了帘子颤巍巍的出了屋，微驼着背柱着一根磨得溜光的木拐杖，另一手捧着两根金黄金灿，热气腾腾的玉米棒子，咧着豁了牙的嘴笑道：“原来是云娃子来了，刚才在里屋煎饼子的时候还在念叨着你呢，可巧你就来了，这小鼻子可不狗尖儿似的，是循着香味儿来的吧！”

“可不！三婆婆煎的饼子可香着呢，我在半山腰就闻到啦！这不，我就赶紧蹭吃来了。”笑天笑眯眯的接过三婆婆递过来的玉米棒子，转身又塞了一根在致远手中，致远便也向老妇人鞠了一礼谢过了。

老妇人这才瞧见笑天身边还站着一位颀身玉立的少年，忙问道：“云娃子，这小哥儿是谁？长得倒是挺俊，可瞧着却是面生的紧。”

笑天便将致远拉到身前，笑道：“他叫风致远，是去年才从中原来的，现在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三婆婆，你瞧他长的俊，若是我们俩个一处比，是谁俊得多一些啊？”

三婆婆觑着眼将致远细细打量了一番，瞧他举止雍容，气质不凡，便笑谓道：“云娃子，你这模样儿在咱们这岛上可也算是顶尖儿出挑的了，不过这位风小哥儿瞧着可要比你英气些沉稳些，不像你，长不大的小猴儿似的，只是满山满野的窜！”

笑天听三婆婆满口子的称赞致远，可比夸了自己心里头还舒坦，口中却不依不饶的道：“那他是比我大着一岁吗，不过身量比我高些，脸盘子却哪有我好看哪！”说罢便转头向致远扮了个鬼脸，这才上前一步挽着婆婆转身进了屋子。

三婆婆转过头招呼道：“风小哥儿也一起进里头来坐吧，”三人这便齐齐进了里屋，围着木桌子团团坐了下来。

才坐定，双儿已是将炖在外头炉子上头的玉米茶泡了两杯上来，递在客人手中，风致远忙道了声谢这才接了过来。这玉米茶，却是把玉米粒去皮捣碎细火慢炖熬出来的，茶中的玉米粒子熟而不烂，极有咬劲，充满了玉米的醇香。致远自小锦衣玉食，哪里吃过这种粗粮做的茶，此时细品之下，倒也觉得别具风味，浓稠香糯，抿在口中有丝丝儿的甜。

老妇人瞧笑天将那玉米棒子啃的倍儿响，便抚着他的发将茶碗递了过去，带着笑道：“云娃子，你慢些儿吃，可怜见的，但凡见着吃着，怎么瞧都像是一副饿了三天三夜的模样儿！”

说罢，又转过头，瘪着凹陷的腮帮子，对着正喝茶的风致远唠唠叨叨的道：“瞧风小哥儿的气派，只怕是中原的贵公子哥儿吧，我们这儿的山野粗茶，可还喝得惯么？”

风致远见老人家问话，忙微笑着答道：“以前倒的确从没喝过这茶，不过味道极好，又带着甜，可算是对了我的胃口。”

三婆婆点了点头，瞧了一眼身旁的笑天，叹道：“风小哥儿是云娃子带过来的第二位客，三四年前，也有一位跟云娃子年纪差不多的乔小哥儿被他带着来喝过茶，那位小哥儿也爱喝这茶，自来自一次之后就和云娃子隔三差五的来……”

风致远从没听笑天讲过这事儿，不由得瞟了他一眼，只见他仿佛没听见般，只顾着捧着茶碗低头猛喝，便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又问道：“三婆婆，那后来哪，那位乔小哥儿如今去了哪儿？”

“他家的船修好了，他就回中原去啦。”老妇人半眯着眼回忆往事，良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那乔小哥儿想要带着云娃子一起走，墨老爷子哪里会肯，云娃子也舍不得离了这琴麻岛，两个小家伙啊就在海边拉拉扯扯的哭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这才依依不舍的别过了。打那以后，云娃子每每到我这儿来喝这茶，心里头都难受的紧……”

这会风致远心里头也难受的紧，手伸过桌子底下，摸到笑天的小腰，重重的就是一捏，直疼的笑天将啃了一大半的玉米棒子往屋顶上一甩，腾身跳了起来，唉哟唉哟直叫唤道：“阿远，好痛啊，干嘛捏我？！”

“你小子还装？！”风致远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那个三年前什么姓乔的小子跟你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这半年我都没听你提过他？！”

笑天闷着脸，抚着腰复又坐了下来，嘟嚷着道：“谁爱提他，说好了会回来找我玩儿的，都好几年过去了，别说人影子，连个船影子都没有，可见那时对我起的誓都是骗人的！没良心！就再回来，我也不理他！”说罢，抬起头盯着致远一字一句的道：“你若说话也不算数儿，我也再不理你！”

第二十九章 双劫

风致远瞧他说的认真，忍不住便试探着问道：“阿啸，那如果是换作我要带了你走，你可舍不舍得离开这琴麻岛随了我去中原？”

笑天待要赌气一口回绝了他说不去，却又怕他生气，正犹豫着，转眼瞧见双儿端着一大盘子烙得金黄焦脆热气喷香的煎饼过来，忙借着由头转了话题道：“阿远，你瞧，好香的煎饼啊，你定然没有尝过，今儿便让你尝个新鲜！”

致远见笑天此时尽在自己面前插科打诨，便也微微一笑，不与他计较，只因自个儿心里头对笑天的心思明白的很，笑天如今早已是离不开自己了，只不过毕竟从小在这岛上长大，若一时说要去，有不舍之意也是人之常情，只需日后多多在他身上下些功夫便是了。

笑天见致远面容带笑，并未追问，心里头一松，便起身帮着双儿盛了几碗用高粱米、麦麸、芸豆紫米熬得透明胶粘的小米粥出来，双儿又将几大碗青芹拌苦瓜，红菜椒丝腌酸菜，野山茹豆瓣酱和一锅子香味扑鼻野鸡崽子汤布在桌上，虽是山里头的农家菜，倒也丰盛。

风致远一早就直奔墨清心的住所，费尽心机和老爷子议了半天的事儿，又接着煞费苦心的和笑天下了一盘和棋，这会子也早已饥肠辘辘，一时瞧见这青红碧绿的小菜和焦黄喷香的饼子也是被勾得馋虫大动，却还是矜持着拿捏着客人的身份，便请三婆婆，双儿先用，这才动箸。

笑天却是毫不客气，像是在自个儿家里头吃饭一般无二，取过一张饼子蘸了豆瓣儿酱就咬，边吃边赞道：“三婆婆，您这饼可是煎的越来越好吃啦，外头松脆里头又绵软，又香又甜的，还加了许多我爱吃的花生、松子和芝麻哪，过会子我可要再带两张回山上当点心吃。”

老妇人瞧笑天吃得香，笑得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眯成了缝儿，念叨道：“这饼子可是用荞麦糯米两样拌着和的面，自然是香，又都知道云娃子你爱吃这个，双儿见你来，还不得多加些个花生松子什么的。你尽管吃，后面还有，吃完了多带个几张上山，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才能长得快呢！”

说罢，又转向风致远，笑眯眯的道：“风小哥儿也吃，甭客气，就跟在自个儿家一样，尤其跟云娃子一桌儿吃饭，万万不能谦让，他可能吃着呢……每每来村里头，那就跟黄鼠狼下山似的，一顿能吃一只鸡，二三碗粥，四五张饼子，只是怎么吃也不见长肉！”

风致远正喝着粥，听了三婆婆的话，差点儿便笑喷出来，再瞧笑天时，果见他左手卷着一张煎饼，右手捏着一只鸡腿子，两手都不空，正俯头将整个脸蛋埋在那老粗瓷碗里头呼呼的喝粥，脑后几缕长长的银发也垂在粥碗子里头，米粒儿汤水沾得几缕发丝都粘到了一处。

笑天这模样儿委实太过可爱，致远忍不住莞尔一笑，待他喝完，便将他那几缕发丝从大瓷碗中捞了出来，放在口中顺着抿过，又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帮他抹脸。

这温柔亲昵的举止让笑天心中甚甜，便向他眨眼一笑，又隔着帕子在致远的指尖啵儿一吻，这才复又忙着吃煎饼，啃鸡腿。

致远的手指被笑天如此甜蜜一吻，不由得心神一荡，那酥酥麻麻的感觉直从指尖传遍全身，让他举着帕子的手在空中愣是失态的呆了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转过头瞧三婆婆和双儿都盯着自己瞧，致远这才讪讪的把帕子收了起来。

老妇人意味深长的瞥了致远一眼，“唉”地叹了一声，说道：“瞧着风小哥儿和我们云娃子倒也是要好的紧，也不知风小哥儿还会在岛上呆多久？只怕到时你一走呀，云娃子又得哭鼻子喽！”

笑天不满的撅着脖子，咬了一口饼子，腮帮子鼓得满满的，含含糊糊的道：“三婆婆，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儿啦，就哭过那一回，您还揭我的丑，如今我大了，可再不会了！”

风致远凝神望着笑天，对着三婆婆缓缓道：“三婆婆放心，我就是走，也必定带着笑天一起走，定然不会再惹他哭。”

“风小哥儿说的轻巧，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老妇人轻轻摇了摇头，絮絮叨叨的道：“云娃子的娘去的早，当初她把云娃子托付给墨老爷子的时候，可就嘱咐过了，说是不能让云娃子离开这岛，你想带他走，只怕不能呢。”

风致远微一皱眉，沉声问道：“可是，三婆婆，笑天的娘亲为何不许他离开这琴麻岛呢？总是有些什么缘故在里头吧？”

老妇人闻言搁下箸，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云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爹与墨老爷子是同门师兄弟，父女俩和墨家一门就在这岛上过日子，虽说平淡些可也算是安宁，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偏偏在她十七岁那年一次出海捕鱼的时候被她遇上了那个男人……”

笑天听三婆婆讲起自己娘亲的故事，不由得心情一阵激动，连手中的饼子也搁在一旁，忙问道：“三婆婆，你怎么会知道我娘亲的事儿，快说快说，师父他可是从来都不肯告诉我，三婆婆，你说我娘遇上的男人是谁？”

风致远在旁静静听着，心中却已是隐隐猜到，果然，只听三婆婆又道：“云娃子，你娘遇上的就是你爹啊，他在海上遭了难，幸得你娘相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怎么墨老爷子没和你说起过么，啊，也难怪，这事儿说起来也甚不光彩……”

笑天听到此处，却不太明白，又插话儿问道：“三婆婆，我娘救了我爹这不是挺好的一件善事么，可有什么不光彩的呀？！”

老妇人缓缓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云丫头当时救人自然是没错儿，可错就错在她不该喜欢上了你爹，更不该在她尚未出阁的时候就让你爹破了她姑娘的身子……”

笑天自这段时日与致远在一处有了那亲昵的举动之后，对那些事儿已是不像以前那般一窍不通，此时听三婆婆讲自己的娘亲被爹爹破了身子，本又要张口询问，但却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便悄悄转头向致远望去。

一瞟之下，却见他也正似笑非笑的向自己望了过来，眼波流转间闪过一道自己分外熟悉的炽烈光芒，不由得心砰砰直跳，顿时全然明白了那句话儿的含义，暗自侥幸刚才并没问出口，不然，可真是羞人啊。

三婆婆却全然不晓得这会儿功夫笑天心里头已是转过这些心思，只对着笑天继续往下道：“本来，那男子与你娘郎才女貌也极相配，可是，不知怎地，过了一段日子，你外公和墨老爷子突然都极力反对你娘和你爹在一处，可那时啊，云丫头一颗芳心可是全然系在了那男子的身上，哪里还听得进只字片语，后来，更是不顾你外公反对，跟着你爹回了中原……”

第三十章 回提

听到这儿笑天又是憋不住，忍不住问道：“三婆婆，可是我自懂事起，就在这琴麻岛上了呀，哦，我明白啦，是不是后来我娘亲和我爹又一起回来了？”

老妇人带着无比怜惜的目光望着笑天，叹道：“回是回来了，不过就啊只你娘带着还不到二岁大的你独自回来的，你爹， 我可从此再也没见过他的面儿……你外公见你娘被负心人无情抛弃，落得这般地步，气得大病一场，不久，也就过世了……只怕，云丫头也是被中原之人伤透了心，这才不乐意云娃子离开这琴麻岛吧！”这最后一句却是对着风致远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