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金俊秀已是普通小厮的打扮,低着头,托着茶盘奉了上来,不再是那位终年身着白衣雪缎的公子少年了。茶递到了面前,公主接了过来原准备奉上,不想手一抖,全合在了俊秀的手上。
“啊!”
公主惊叫到,下一刻,只看见一边的附马一步上前,捧上跪在地下的金俊秀的手,关切的问道:
“痛不痛?痛不痛?你原不会做这些事的!”
这话说了出来,发现对象似乎是错了,立刻放开他的手,尴尬的吩咐一边的仆从道:
“快请王大夫来给小哥儿看看伤吧!”
又镇定的坐回了原位。
这样的附马好奇怪!原是自己失了手打了茶的,自己手上也有一些烫伤,就算全合在了金俊秀的身上,怎么样也是一位下人,为何这么紧张,关切的自然真挚,但反过来也不愿多想了,一定是感情过于深厚的主仆了,也就罢了,原来自己的附马这般的善待下人,自己果没有看错人的。
晚上朴有仟又借故有事,先叮嘱了公主回房睡下,自己回到书房,命金俊秀一人在身边服侍着。
夜已深了,还在看着历朝的卷宗,金俊秀仍直直的立在一旁,从前,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待遇,可如今,他要彻头彻尾的做他真正的仆从,而不是那个名存实为另一个小少爷一样的人物了。朴有仟点了点笔,让他研墨,金俊秀便走上了前来,手却又被朴有仟挡了下来。
“手可好些了?”
“回附马爷,好些了!”
“你又不是那些丫头,没有外人的时候,你还像过去一样称我吧,附马的位子好累。”
“是。”
“你怎么上来了?前些日子,我可是记得有人求我放了他呢!”
“是公主的安排……”
“你倒很听她的话,她让你上来你便上来了,她让你留你便留了,我的话,你就这么喜欢忤逆了。”
朴有仟抬起头,真逼着他怯弱的眸子。
“我……”
未等他的话说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串珠子现了出来。要是白日里,看见了也足为奇,不过是一串白玉一样的普通珠子,不过带着玩儿的,只是晚上了,这珠子在黑夜里,发出莹莹的光,就像落在地下的星辰。这,这不是昌珉大婚的那天偷送他的东西么?那日从山岗上醒来,就不再见这东西,以为是自己马跑的急了,跳出了怀里落在路边了,也没太在意,如今,怎么会在他的手上,吃惊的问道:
“这!这是哪儿来的?你怎么会有它!”
金俊秀被抓的吃痛,用力的挣扎着:
“少,少爷!请您放手!痛!俊秀痛了!”
“你说,这是哪儿拾来的!”
“这,这是那日晚上少爷亲自送给俊秀的!”
“哪日?”
不用问也明白是哪日晚上,朴有仟一直以为,那晚上梦见了美好的俊秀,他带着他策马而驰,远离喧闹,远离繁华,去了儿时的山岗,看星星,看月亮,他低低的伏在他的胸口,回忆儿时的样子,然后,然后是一场美妙而羞怯的春梦,他以为,这些美好的幻象只不过是一场梦,因为想要逃避,自己造出来的梦,难道,那晚的事是真的?
“大婚,少爷大婚的晚上,痛……”
朴有仟瘫软的松开了手,真的,原来全是真的,那夜,他真的很他一起度的,在他的洞房之夜,他带着他,形同私奔一样,在另一个地方,相互的爱抚着,自己神经错乱了么?他是他的东西,这是不可多辩的,可是,他只是他的所有物而已,他要他时时刻刻在自己的身边,就算白白养着,也要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因为他是他的,但只是这样而已,为何他会想到带他去看星星,去编那个秋天的萤火虫的传说呢?
“我们,是不是,嗯?我们,是不是……”
他生气了么?他讨厌那晚自己那么主动的做法么?他终于还是知道真相呢,金俊秀痛苦的抽泣着,轻轻的点点着。
“贱!贱货!没想到,小时候让你念书,让你学艺,白白的养了你这样的好像貌,你倒是学会了勾引我!”
“呜呜!不是这样的,少爷不是这样的!”
明明是他自己跑到他的房里来,说要带他去看星星,送他萤火虫的,如今,他却有最难听的词眼来咒骂他,就像谩骂低微的戏子一样。
“我不想再听你解释了,哼!”
朴有仟丢开了抓着他衣?的手,出门去了,丢下金俊秀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地上。
第八章
冷冷清清,上了主屋,仍然是被忽略的仆从,别说是好心的看上一眼换来半句安慰与注意,就是连出门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已经连着几天不发一语了,只是用手指指,便要小心的拿来要看的书卷放在朴有仟的手上,然后直直的立在一旁,直到他转过了身去,还是木桩似的,朴有仟明知道他会这样,也不上前解劝住什么,只是自故自的,直到走远了,或是离开了,才有管家恒叔摇摇他,让他松口气儿,这日子,可比西厢的要辛苦百倍了,再不想过了。
临出门的时候,金俊秀原以为会将他也带上,怎样,也是贴身小厮份内的事,可谁知朴有仟前脚上了马车,后头面转了个侧脸,嘘着眼冷冷的说道:
“把台前的菊花打理了,你不用跟着我出门了,往后也就这样。”
金俊秀明白,是是在嫌弃自己下贱么?那天堂皇的骂他下贱,如今,真的连出门会客的资格都没有了,真的被少爷占有过,自己又毫无脸耻的主动迎合了,便成了一条无法翻身的罪状,那晚以为从此便会被遗忘,可从未想过会被这样的轻贱,光明正大的轻贱自己,别说往日的恩宠,就是半点的关怀也再也没有了吧。
一个人呆呆的回到屋里,便提了花具开始料理那一盆盆的白菊,花儿倒是精神的很,只是摆花的人好没精神,一副垂头丧气的悲哀模样。
夜桐公主送走了丈夫,这会儿正在园子里来回的散着步,路过了书房前,便看见金俊秀一个人在窗台前忙碌着,又形同木偶,失了往日的活力,便上前轻轻的立在了他的面前。金俊秀正想着心事,哪里注意到了,只是一个不小心,把公主的鞋湿了,才吓了一大跳,忙跪在了地下。
夜桐公主本就是性格温柔体贴的主子,丝毫不计较这些,只是笑盈盈的扶起了他。
“小哥儿为何不跟着附马去当差?”
“是,是少爷不准俊秀跟着。”
“他倒是个奇怪的人……”
“公主鞋湿了,让小人为公主拭去吧。”
说着欠下身子,拾了干净的绢帕,拭着洒在公主金丝鞋上的残水,挂在衣襟里的一块银晃晃的东西跳了出来。
“这是什么?好精致的样式。”
夜桐对俊秀脖子上的东西产生了兴趣,指着问道。
那不是别的,只是刚出生时,朴老爷仿着少爷脖子上的那块金锁打的一块孪生银锁,从此,饥荒苦历,都不曾取下来或当或丢,他记得娘亲曾说过,这是老爷的恩典,也是他从此的护身符,是万万不可离身的,从年,从来很少有人问到这里,只是为何这见多识广的夜桐公主会对这样一块粗贱的银锁产生了兴趣,便捂了捂胸口道:
“只是出生时便带着的一把银锁。”
“哦?我瞧着眼熟的很的。哦,对了,和附马放在柜头里收着的很像一对儿呢。”
“回公主,是仙逝的老爷赐给俊秀的,一家的手艺,也许便和少爷,哦,不,附马爷的相似了,原没有那般尊重的。”
“我只不过问问,看你紧张的,又没犯什么罪,快别再跪了,起来吧。”
“是。”
“也好,今天我想进宫拜会父皇、皇兄的,小哥儿既然无事,便和我一同去吧。”
进宫么?那个少爷每天都要去的地方么?传说筑着很高的墙,关着许许多多人的地方。
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事实上也由不得他说,公主说怎样,那就怎样吧,准备了一番,换上件得体的下仆装扮,晌午,便跟着公主一行出了门,进了宫,只是金俊秀不知道,从此,他也将要变为那高墙中关着的幽魂了。
……
“太后!晨儿给太后请安!”
“晨儿!快,快上来!让哀家仔细瞧瞧!唉哟,都成了尚书大人的夫人了,还是这副爱撒娇的模样儿!”
大殿里,夜桐公主正在与多日不见的太后祖奶奶亲昵,远远的回廊里,金俊秀并多名家丁待女静静的等候着,没了事,便在前面一块不大的草地上逛着。
这里有一丛低势的灌木,一伙人儿正在当下斗着马吊,金俊秀闲着无事,也不喜好赌搏拉家常,又是个进来的生面孔,便一人直直的向那里走了过去。
灌木丛后,竟然有一小窝的小雀,姗姗可爱,他小心的蹲在一边,细心的逗弄着,不时的用手中的叶管而挑挑他们小小的身子,自得其乐,脸上终于浮出多日难得一见的笑容,依旧灿烂无比。也并未注意周围的动静。
其实,这一丛后面的不远处,便是御花园了,只是不曾了解,也不曾观察。此时,郑允浩听闻妹妹进宫来省亲了,便急急的从东宫赶到交泰殿,选了一条最近的路线,直直的穿过御花园,却发现远处的树丛后有个隐约的人影,以为是刺客的埋伏了,便悄悄的上前,进了才发现,是个小厮打扮的男人蹲在一堆草的周围,不知在骊耍什么。
鞋至了眼底,金俊秀不觉一惊,惊恐的抬起了头,是他!那个在中秋佳宴上公然向少爷要过他的皇太子!
“是你!”
金俊秀吓的向后一倾,却被来人一把带了回来,跌进了自己的怀里。
“皇,皇太子殿下!奴,奴才罪该万死!”
“为什么每次见了我都说自己有罪呢?你可真是有趣。”
原来朴有仟这臭小子在愚弄自己么?说什么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小童,早被撵了出去,这会子怎么又跑到宫里来了?八成是跟着妹妹,做为体面的家奴进的宫才对。
“你怎么在这儿呢?”
“回,回皇皇太子殿下,等,等公主!”
金俊秀欲挣脱手掌的控制,却被带的越发的紧了,一时臊红了脸。
“原来啊!你便好好呆在这儿,等本宫与公主会完面可好?”
“嗯……嗯……”
金俊秀压根没明白郑允浩这句话的意思,已经见的魂飞魄散了,如今,只得答应着,也没有别的说词。说完,郑允浩便放开了他的手,轻笑一声,从他的身边掠过,向正殿走去。
郑允浩一边走着,一边暗暗的恨道:
哼,好你个朴有仟,你敢骗我!难不成你早就打了和本宫一样的主意,可你还不知道么,本宫喜欢的,什么时候落过给别人了!
进了殿门见了太后公主,又是一阵的寒暄,郑允浩便将话题一转,与夜桐说道:
“公主生活的可还幸福?附马对皇妹可好?”
夜桐公主听了这话,心里暗暗一惊,附马待自己尊重是自然,可只是尊重,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什么了,就连牵手都是没有过的,这不是夫妻间该有的,自己又怎么能称的上是幸福呢,只得尴尬的笑笑。
“很好,多谢皇兄牵挂,只是朝事忙碌,不可躭误了父皇皇兄的重任。”
“怎么会呢,这几日每每有事,都交由下边的小官处理了,考虑到皇妹的婚事期间,并没有多派给什么任务,附马也是下朝便离了宫的。”
“啊?哦!是,是么,也许,外头的朋友多了,应酬也多了吧。”
夜桐听了皇兄这样说道,心里不觉一惊,难道,真的是附马对自己毫无兴趣么?还是外头藏了个什么人?或是旧相好的?但这样的话,是断不能在皇兄,在太后面前表现出来的,只是自己心里的苦,为人妻,却只得是名份上的相见如宾,该有多痛苦。
太后听了这话,急切的问:
“晨儿,可是这样!”
“太后您宽心的,附马待晨儿很好。”
“你只这样说,谁不知道你只向着大伙儿说好,自己有了委曲也不会说出来的!我的儿!可要好好的生活,离了宫,让哀家天天挂念着呢!”
夜桐与郑允浩只笑不语,过了一会儿,请了吃点心,太后便回内室午休了,夜桐与郑允浩一起至御花园散散心。
“皇妹恐怕心里并不幸福吧。”
“皇,皇兄……”
“我明白皇妹的苦处了,那夜里逃了洞房便料定会是这样,只是可怜了皇妹。”
“皇兄宽心吧,附马待人很好。”
“我自是知道他待人好,只是若待见每个人都是同样的好,皇妹又算什么了呢?”
“这……”
“怎么身边还带着他呢?”
郑允浩说着,用眼嘘着远远的一个清瘦的身影。那不是新被自己带上来的金俊秀么,只是为了讨得附马的欢心。
“他是附马过去的体贴小厮,样子生的很好,脾气性格又好,又有一身的好才华,我便又把他安排到原来的位子了。”
“真是个美人呀!”
“皇兄这话是何意?”
“身边时常伴着美人,难保会有差错吧。”
意味深长的吐了口气,便玩笑似的上前摆弄菊花了,留着夜桐在原地细细的思量,他不是没听明白皇兄话中的语意,只是想想,似乎不大可能,看这几日附马待金俊秀并没有太多的体贴,反倒生分的很,也只有那日烫了他的手,发了一次的火,但是胸口的那块银锁又是怎么一会事呢?
“皇兄!皇兄!你可是察觉了什么!快告诉晨儿!”
“我能察觉什么了?我是一朝的太子,哪有这等的闲心,只是说了句要的话,主人喜欢,舍不得给我,我也便作罢了,还能察觉出什么来了?”
要过?原来皇兄那日从朴府回来,向自己口口声声说朴府住着位绝色的下人,竟是他了!可那日听皇兄的口气,只当那个“她”是个女人,可从未想过原来竟是“他”。
夜桐心中怔怔的打鼓,急急的拜别,回了府。
回府的路上,不时的从马车的窗缝观察着一旁随行的金俊秀:果然是玉脂般的好模样,就算打扮成平凡的下人样子,也有着惊人的样貌,竟比自己这样细心调理的精致许多,又不似一般的孪童,细瘦的很,矮小的很,秀颀的身材,单薄了些,却是脱俗的仙气非凡,这样的男人,较自己的附马,也会更令人动心吧,难怪附马不忍伤了他,难怪,附马不让他跟着出门,要是再跳出来个像自己皇兄一样要人的人,答应是舍不得的,不答应一定得罪光了,只是这样,过去连自己也瞒着算个什么意思。
回了府,也不多话,心中早有了主意,便静静的等着夜落附马回府。这晚,又是灯火上来才回的府,附马醉醺醺的进了门,便被下人们抬进了房。俊秀在里屋陪着公主等着,朴有仟一进门,便看见一双美人静坐在那里气氛很是不详。
“公,公主!臣参见公,公主!”
“附马这是打哪儿回来呢?怎么吃成这样!”
“只是几位为官的朋友请的小宴罢了。”
“哟,俊,俊秀呀!你很听公主的话么,我让你在家里等,你就跟着伺候公主了!”
“附马这是什么话?朴家的奴才,是您的,也是妾身的吧,怎么又分谁伺候谁了?”
“呃!呃!”
“俊秀,帮附马换下朝服。”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