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伊甸园5、6——江上冴子
江上冴子  发于:2011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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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
『......那我去洗手。』
雅臣率亙得叫忍夫感到驚訝,他說完就進屋去洗手了。雅臣雖然是個目中無人的粗暴小孩,但是只要說明得體,他對事

物的理解能力卻遠超過一般小孩。
『少爺,幼稚園裡好不好玩?』
忍夫一邊把茶和豆餅拿給雅臣一邊問道。
『沒什麼,今天我一直一個人在沙場和樹林裡玩。』
『啊?』
忍夫不解地反問道,雅臣很狂妄地說:『今天上漢字課時,坐在我旁邊的臭小子胡說八道,我就給他一拳,老師說教室

裡不歡迎使用暴力的小孩,我很生氣,所以一直到放學之前都待在教室外面。』
『少......少爺,再怎麼說,那也太......』
忍夫說不出話來了,雅臣一邊喝茶一邊說:『現在念的幼稚園已經是第三家了。媽媽說附近已經沒有其他的幼稚園可以

念了,要我乖一點,可是現在念的那家幼稚園好多人都會說謊,真是惡心。』
『第三家了啊......?』
忍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於是雅臣頂著很正經的表情問他:『幼稚園又不是義務教育,對不對?那為什麼我一定要去念

?』
『唔......』
忍夫聞言大吃一驚。他本想以一般理論來跟雅臣說明,因為人是過社會生活的動物,可是隨即又想,以雅臣的年紀大概

還不能理解吧?
『......少爺,你有喜歡的朋友嗎?』
忍夫問道。
『有啊!就是惠理啊!』
雅臣舔著被豆沙餡弄髒的手說道。
『是嗎?』
忍夫不禁鬆了一口氣。如果他有喜歡的女孩,那麼就比較容易說明清楚為什麼得上幼稚園了。
『她是同班的同學嗎?』
『嗯嗯。』
『那是住在附近的女孩子?』
『嗯嗯,是我們家的。』
『--啊?』
『我現在去把它帶來。』
雅臣說完便朝著後院跑去。
忍夫心裡想著: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時雅臣胸前抱著一隻小狗回來了。那是一隻很像雜種狗的茶色毛狗。
雅臣很慎重地把狗介紹給忍夫。有一對溫潤眼睛的可愛小狗,邊看著忍夫邊搖著小小的尾巴。
『這是少爺的寵物嗎?』
『嗯嗯,是朋友!』
聽到雅臣這充滿孩子氣的宣言,忍夫大受沖擊。怎麼看都像是雜種,唯一的優點就是會撒嬌的小狗竟然是不懂得怎麼跟

人相處的雅臣無可取代的『朋友』。
『朋友......啊?』
忍夫忍著湧上心頭的炙熱感情問雅臣。
『是啊!一個下雨天,它被丟在路邊,是我把它撿回來照顧的!』
雅臣撫摸著小狗的頭喜孜孜地說。
『是母的嗎?』
忍夫問道,雅臣語氣堅定地回答。
『是公的。』
『......你幫一隻公狗取名叫惠理?』
『嗯。因為它的脖子上有一道像圍巾(日文發音與惠理近似)一樣的花紋。』
雅臣指著狗的脖子說。這只小狗全身是茶色的短毛,看起來像柴犬的混種,不過脖子附近確實是有一條像圍巾一樣的白

色花紋。
『啊,是真的耶,它叫惠理,是不是?』
忍夫說道,雅臣一聽,眼裡頓時閃著光輝。
『我說吧?』
雅臣說著,很疼愛小狗似地緊緊地摟住它。不知道是因為還只是一隻小狗,或者原本性情就比較溫和?小狗乖乖地被雅

臣抱著,可愛的模樣根本就不像一隻公狗。
『其實我很想抱著它睡覺,可是媽媽說小狗只能待在外面......』
雅臣很落寞地對忍夫說。
『惠理是少爺的朋友啊?』
忍夫問道,雅臣天真地點點頭。
『為什麼媽媽就是不懂惠理是我的朋友呢?』
雅臣帶著悲哀的表情看著忍夫。
忍夫覺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被揪住一般。很多不再相信人性的孤獨老人總是把動物當成心靈的依靠。而雅臣雖然生為人,

卻沒辦法和人相處,反而跟狗心意相通。這不但代表雅臣是個單純的孩子,同時也是一個比誰都孤獨的孩子。
『我瞭解。』
忍夫蹲在雅臣面前,緊緊地握住小狗的前腳。
『--惠理,你好,我是高橋忍夫。』
忍夫看著小狗的眼睛和它握手。惠理好像也很高興似地猛搖著尾巴。
『你真的沒有把我當成小孩子看耶!』
雅臣抱著惠理,很感慨地說道。
『啊?』
忍夫忍不住反問道。
『以前來的人都以為我只是個小孩而看扁我,可是你跟他們不同。』
雅臣的語氣有著與其年齡不合的成熟感。
『--嗯!』
忍夫大吃一驚。以前忍夫就抱持著不管面對什麼人都坦找詫Φ脑瓌t,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被五歲的雅臣牽

著鼻子走。
『我喜歡你。』
雅臣笑了。他的表情成熟得不像個小孩子。
『我說......少爺......』
忍夫覺得自己想說的話梗在喉嚨裡說不出來。雅臣的單純深深地刺進忍夫的心頭,面對雅臣,他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對人

發表長篇大論。
儘管表現得再怎麼世故,雅臣畢竟還只是一個念幼稚園的小孩子。忍夫一方面勉勵自己,根本沒有什麼好怕的,另一方

面卻又被自己的、心靈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而產生動搖的事實給震懾住了。
--這孩子根本不只是一頭野獸。
忍夫的直覺作動了。那是第一次見到雅臣時就有的直覺。雖然一開始他出於對勝臣的反抗心,而有把雅臣調教成『人』

的想法。但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發現到雅臣那像野獸一般的行徑正代表了他超乎常人的率直和單純性。
事情發生在喜歡上雅臣的忍夫來到加藤家之後的十天。
『高橋先生,能不能打擾您一下?』
從裡面走出來的麗子呼喚著在走廊上走著的忍夫。
『有什麼事嗎?』
忍夫回頭看著麗子。他仍然在一瞬間被麗子那凜然的美貌給驚住。
『我有話想跟您談談。』
麗子說著,把忍夫請到客廳去。麗子喝著女傭泡好的茶,突然很唐突地問道:『你對雅臣施了什麼魔法?』
麗子的措詞觸動了忍夫的某條心弦。
『......我沒有施什麼魔法。』
忍夫淡淡地回答道。
『哦?那麼您是怎麼做到的?以前不管是什麼人,他根本都不甩的。』
麗子把手肘支在桌上,語帶挑戰意味地問道。她這種孩子氣的行為散發出獨特的冶艷氣息。
『我什麼也沒做,只是照一般的作法。』
忍夫答得很乾脆。
『一般......?』
麗子皺起了眉頭。
『嗯。因為少爺除了惠理之外,沒有其他的「朋友」。』
忍夫回答道,麗子聞言微微地笑了。
『高橋先生,你對雅臣有什麼看法?』
麗子問忍夫。
『我覺得他雖然有點愛惡作劇,卻是一個率直的好孩子。』
忍夫很慎重地選擇用詞。麗子一聽,臉上露出嘲諷的表情說道:『你這個人雖然不說謊,可也不說實話。』
麗子的話像一把刀刃一樣直刺忍夫心頭。在這之前,不管是什麼人,即便是親生父母也沒能看穿隱藏在忍夫沈穩表情下

的真正感情。
--怎麼可能......?
忍夫看著麗子,覺得自己的脊背冷汗直流。兩人的視線一對望,麗子就嫣然一笑。她那美麗的臉上有著跟雅臣一樣澄澈

的野性氣息。麗子那潛藏著強烈光芒的眼睛屬於那種一眼就可以看穿對方本質的種類。
『雅臣大概會繼承加藤組的事業。』
麗子的快人快語讓忍夫大吃一驚。包括雅臣在內,加藤組一共有四個兒子。就算身為人妻,一般人也不敢這麼隨隨便便

就說排行老麼的雅臣,會超越三個哥哥而繼承家業。
『夫人,那個......』
忍夫壓低了聲音提醒麗子,麗子一臉『我懂』的表情搖搖頭。
『身為母親,其實我並不希望他成為流氓組織的頭頭,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凡凡地生活。可是......雅臣的人生只能聽天

由命了。』
『--或許吧!』
忍夫懷著沈重的心情回答。
『--高橋先生。』
麗子筆直地看著忍夫。她的眼睛閃著刺眼的光芒,忍夫甚至不敢筆直地回視麗子。
『什......什麼事?』
忍夫低著頭回答,麗子說:『雅臣就拜託您了。』
忍夫聞言覺得後腦杓好像被敲了一記。
『為什麼把這麼重大的責任交給我......!』
忍夫難以實信地看著麗子。那漂亮的臉上散發出一股近乎悲哀的氣息。
『--高橋先生,您知道我為什麼不讓雅臣在家裡養狗嗎?』
『是因為夫人討厭狗嗎?』
麗子聞言搖了搖頭。
『如果只是單純當寵物來養,我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對沒有朋友的雅巨而言,惠理卻是一個「朋友」。狗確實是又忠

實又可愛,可是終歸只是動物。儘管有人說雅臣就像一頭野獸,但是他畢竟還是人。他需要的是可以瞭解他的「人」。


忍夫默默地聽著麗子說話。美麗的麗子長相和身材都不像是一個有孩子的母親,可是她的內心卻是個為孩子的將來著想

的不摺不扣的『母親』。
『夫人......』
忍夫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只是定定地看著麗子。
『我不會要求你照顧他一輩子。現在雅臣的心中只有「自己」,總有一天他會遇上他自己以外的某個人,我只希望在這

之前,你能把他照管好。』
『--他自己以外的人......?』
忍夫不懂麗子話中的意思,麗子對他點點頭,繼續說道:『如果遇上了,自然就會瞭解。所以我希望在這之前,你能好

好照顧他。』
麗子向忍夫低頭行禮。
『這......這叫我怎麼說?』
忍夫出於反射地大叫,麗子則依然定定地看著他。
『--求求您!』
麗子那漂亮的眼底泛起了淚光。像珍珠般的淚珠滑落在她透明的臉頰上,現在的她已經沒有了先前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了。
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漂亮的哭泣的臉......
忍夫忘了自己的處境,看著麗子充滿淚水的臉看得出神。
棲宿在麗子美麗肉體下的靈魂和她的肉體一樣美麗,散發出透明的光芒來。一股像強光也似的感情湧向忍夫,讓他有一

種暈眩感。
--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啊?
忍夫為自己內、心深處萌生的不可思議的情悻感到困惑。
忍夫是一個理性的人。不管再怎麼執著,就算是動刀動槍互相砍殺,終歸是別人家的事,忍夫常抱持的一個觀念就是:

人是孤獨生存的。
忍夫再怎麼說也是人,所以對骨肉至親一樣有情。但是那種感情並不會動搖忍夫的人生。
然而,自己對麗子的這種感情又算什麼呢?忍夫退縮了。那是一種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的,不能用道理去解釋的不

愉快衝動。
--竟然會敗給一個女人的眼淚,這算什麼?
忍夫這樣告訴自己,同時產生一股痛恨感。他瞧不起好像以『女人』做為武器,毫不掩飾地讓外人看到自己淚眼婆娑模

樣的麗子。
『我明白了。』
忍夫重新整理好情緒,用溫和的聲音對麗子說。
『啊......那麼......』
麗子用被淚水濡濕的眼睛看著忍夫。忍夫原以為麗子的粉底會被淚水給沖花掉,沒想到麗子那透明的臉頰竟然是像珍珠

一般光滑的素肌。她雖然只淡淡地塗了些口紅,整張臉卻散發出美麗的光彩。在發現麗子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天生麗質時

,忍夫不自覺地感到脊背發涼。
--振作一點!
忍夫在桌子底下用力地握握拳頭,控制自己的情緒,然後不疾不徐地說道:『我會負起責任照顧少爺。』
忍夫強擠出一絲笑容對麗子說。
☆ ☆ ☆
『--高橋先生,座墊呢......?』
前來幫忙守靈的加藤組人員前來問忍夫。
『就用這個吧!』
忍夫將從櫥櫃裡拿出來的座墊遞給工作人員,同時回頭看著大廳。
穿著喪服的親戚們,靜靜地集合在大型的祭壇前面。
『沒想到麗子小姐竟然會這麼早就走了......』
接到訃聞後從伊豆趕來的雅臣的祖父清昌沈痛地說。
『......纔二十九歲啊!』
垮著肩,穿著和服的恭司落寞地低聲說道:『爸爸......您振作一點。』
穿著喪服的美百合一邊哭著一邊抱住父親的肩膀。長女美百合和恭司的前妻,也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處得並不好,卻一

直把麗子當成生母一樣地尊敬。
因子是死於子宮癌。由於發現得太遲,癌細胞已經轉移到全身,住院之後短短半年就走了。
『媽媽一定走得很不放心吧?雅臣纔七歲啊......』
勝臣取代因為失去愛妻而意志消沈的父親處理守靈的所有工作,正一邊掛起黑白相間的布幕一邊對忍夫說道:『--是

啊......』
忍夫淡淡地回答。自從聽說麗子得了癌癥之後,他就有所覺悟了。可是,在得知麗子的死訊時,忍夫的心也麻痺了。
不管再怎麼悲傷,對忍夫而言,她終歸只是個外人,不可能會比失去自己的家人更悲哀的。然而,忍夫的腦筋卻無法轉

動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忍夫的腦筋和身體不停地活動著,同時也落寞地想著。
這陣子特別地忙,停下來喘一口氣時,腳底下不免踉蹌。這太奇怪了他這樣告訴自己,同時拼命地激勵自已集中精神,

然而,映在忍夫眼底的景象卻都像在夢中一樣模糊。
守靈的準備工作告一段落後,忍夫回到擺設著祭壇的大廳,看到抱著惠理的雅臣無精打采地坐著。忍夫這纔想起從早上

就忙得沒幫雅臣準備什麼吃的
『--少爺,想吃什麼?』
忍夫問道。
『不用了。』
雅臣輕輕地搖搖頭,抱緊懷裡的狗。
『少爺,穿著喪服抱惠理會沾毛的......』
忍夫伸手想接過惠理,雅臣卻將夠抱得更緊。
『--不行!』
雅臣激動地抗拒。
『--少爺。』
忍夫用嚴厲的語氣叫了一聲,於是那固執的雅臣眼裡泛起了淚光。
『媽媽已經不在了,我總可以把惠理帶進屋裡來了吧?』
聽到雅臣這番話,忍夫全身受到了沖擊,整個人彷佛都麻痺了。眼頭突然一陣熱。
『少爺......!』
忍夫再也忍不住湧出的淚水。源源不斷湧上來的感情交纏著,使得忍夫再也說不出話來。
『別管我!』
雅臣不悅地說道,然後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將視線移向庭院。忍夫也跟著望向庭院。
一片純白。從天亮時分開始下起的雪到了下午仍然不停地飄著,厚厚的雪花將一切都覆蓋住了。麗子那簡潔有力的聲音

在忍夫的腦海里復甦。
『雅臣大概會繼承加藤組的事業。』
雅臣看著。在比任何人都深層的悲哀中定定地看著,而且他比任何人都真摯地接受了。接受了麗子已經不在人世的沈重

事實。
--啊,少爺......!
忍夫的心底有另一個他在呼喚著。心靈的聲音喚起了被壓在心底的感情。
忍夫一直都不曾讓任何人看穿他真正的心思。當原本認真而專一的父親因為公司破產而決定到流氓組織工作時,忍夫也

忍住不愉快的情緒,只是答了一聲『是嗎?』。當母親顧慮到弟弟的身體而決定回群馬的娘家時,忍夫雖然因為不能常

見面而感到落寞,卻覺得表露出這種情感是不成熟的表現,因此便強裝著笑容送他們出門。
『我不要求你照顧他一輩子。現在雅臣的心中只有--自己,總有一天他一定會遇上他自己以外的人,我只希望在這之前

,你能把他照管好。』
麗子之所以把雅臣託給忍夫,或許是以母親的直覺察覺出忍夫和雅臣是同一類人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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