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巴黎。”
“跟我在一起。”
“跟你在一起。”
“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
“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
亚历山大机械的重复着,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仿佛觉得安德拉斯激动地扑上来又吻了他的嘴,很重,像是要把他的
嘴唇吮出血一样。他模模糊糊地听见他说:“我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你了……从今开始,你就是我的唯一……
”
亚历山大不知道这是哄诱还是安慰。更可怕的是,他没有办法逃离这一切。在他们的初恋正式开始的那一天,也是安德
拉斯走向不可毁灭的地狱的那一天。安德拉斯天性中暴戾和狂躁的因子正在一点点被激发出来,而亚历山大自以为是的
爱情,仅仅是个开始。
第三十章:流放
“巴黎?”沈方夏听到这里,张大了双眼,“我们去的巴黎?你上次跟我提到过的,你和你的表哥——呃,表哥还是表
弟来着,去过的巴黎?”
“表哥。”
“呃,我记得你上次说的,似乎是表弟来着?你们的瑞典语也分不清……”
沈方夏对面的人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个从城堡的塔楼里跌跌撞撞跑出来的人。他的头发由于汗湿贴在额头上,而脸色苍
白,气喘吁吁,神情中半是惶恐,半是愤怒,还有他看到了所有的事情,不管是他应该知道的,不应该知道的,愿意知
道的,还是不愿意知道的。对面的人看着他,有片刻的心软,心情从刚才的故事中跳了出来,停了片刻。
然后他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敏感、固执,却要装出一副不关心世事、淡定跳脱的模样。”
“你是安德拉斯,还是亚历山大?还是……”
“那天我在巴黎塞纳河的月色下看着你,就像看着我自己的样子。月光很美,对吗?我十五岁,他比我大几岁,我们坐
在新桥下的台阶上,喝着红酒,品尝整个巴黎能买的最地道的鹅肝。当然,他总是知道,哪里可以买到。”
“呃……”
“连空气的味道都一模一样,永远不会变化。”
“你们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就再也没回去了?”
“我倒是想,其实我们在巴黎只呆了两天,但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停了停,“我还是说完剩下的故事吧。”
巴黎的夜色对每天被家庭教师围着转,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学校的生活是新奇而刺激的。然而,这样的新奇和刺
激只持续了两个晚上。他们流连在最小最吵闹的酒馆里,缱绻在酒店的床上,体验着年轻身体的冲动带来的刺激。他从
来不知道男人的身体可以被这样开发——他的肢体像抽条的枝蔓一样在软绵绵的床上舒展开来,那带着冷酷的快感冲击
到了身体最隐秘的角落。
但即使在做爱的时候,亚历山大也隐隐觉得不安,这不安不仅仅来自可能被抓回去的危险,更来自安德拉斯本身。他的
目光永远是那么紧紧地盯着他,连他对招待点头微笑都会遭到他的嫉妒——虽然亚历山大根本不与其他人交谈。嫉妒的
后果就是更彻底的侵入,从身体到灵魂。亚历山大觉得他被插入的时候,安德拉斯的动作中是带着某种暴戾的因素的,
他的眼神中散发出危险的光芒,彷佛随时要把他吞噬一样。
顺理成章地,他受伤了。他的身体布满了欢爱之后的伤痕,青一道紫一道的。亚历山大浑身疼痛,他想对安德拉斯说,
但过后安德拉斯那温柔而亲昵的眼神阻止了他。更多的时候他们是亲密的,像一个人一样,他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
亚历山大紧闭了嘴,像他小时候一样,信任着这个唯一能给他带来爱的哥哥。
短暂的快乐很快被打破了,第三天早晨,当他们的房间被破门而入,亚历山大的父亲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时候,亚历
山大预感到了暴风雨的来临。面对气得发抖的公爵,他低着头,不发一言。父子之间的关系向来是冷淡的,这个有自闭
症的儿子这么多年来始终不得他的欢心;现在他们反倒有了交流的理由。
公爵用手杖指着他们:“我早就怀疑……竟然在我的家族中出现这样的事情!安德拉斯,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骨子里就
流着恶棍和暴徒的血液!”
“舅舅,我们不会分开的。”安德拉斯流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冷静,仿佛与他对话的不是长辈,而是一个谈判
的对手。
“你以为你的继承人的位置稳如磐石吗?”公爵讽刺地笑着,挥舞着手里的拐杖。他比十年前老太多了,妻子的去世和
不争气的儿子加速了他的衰老,以前那种凌厉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的表情,“我会把亚历山大送走,
而你,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安德拉斯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往前了一步。亚历山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觉得安德拉斯的眼中透出嗜血的光芒
。
“公爵,你会后悔的。”他低低地,用圆熟的瑞典语说。
公爵脸色发白。他一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
亚历山大当天就被直接送到了瑞典的首都斯德哥尔摩。彷佛是知道即将到来的分离一般,安德拉斯在睡衣下面紧紧地握
住他的手,悄声说:“不管你被送到哪里,我都会来找你的,你信不信?”
亚历山大没有说话。
他再次见到安德拉斯是很久之后了。那个没有月亮的夜里,浑身是血的安德拉斯终于在斯德哥尔摩的贵族公学中找到了
他,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同学,马丁•齐格纳。
第三十一章:欲望浮沉
沈方夏想动,可是黏滞的血液阻止了他的脚步,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重新听到马丁的名字,他的心里仿佛一震,随即
不安地摇晃起来,如巨大的座钟,当当当地撞个不停。只有听完这个故事的渴望支持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安
德拉斯——现在应该叫亚历山大的人。
安德拉斯还站在原地,他的脸色冷得像冰。他并不愿意回忆这段往事——他并不害怕,而是极度的厌恶和憎恨使他不愿
提起。但沈方夏能感觉到,他的厌恶和憎恨中,还有别的感情。他是用极大的控制力平复着自己,来给沈方夏讲这段往
事。
亚历山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彷佛时间根本没有流逝。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开口。
正当沈方夏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的时候,他低低地说:
“夏,下面我跟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沈方夏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安德拉斯带了我父亲的死讯和他顺理成章的继承,他同时也不讳言,老公爵是他杀的。”
“什么?”
“那只是他背负上的第一个人的血而已。”
“你的表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方夏字不成句地从嘴里吐出一句。
“你还没明白吗?”安德拉斯冷峻的脸一如当初,让人觉得过于冷静的表情似乎是暗流涌动的冰山,“他的东方血统中
带着不知道从他父亲那里遗传来的的暴力因子。这不是正常的因子——他嗜血,残忍,分裂。在他生命的头十八年里,
他一直没有机会把这些东西释放出来。是我的爱给了他越界的理由。”
这是沈方夏第一次听到亚历山大承认自己爱安德拉斯。即使是在久远发白的故事里,他也不禁一颤。
“安德拉斯的感情给了我虐待和爱的双重快感。”
“公爵是第一个,马丁是最后一个。”亚历山大接着说。
“马丁……”沈方夏失声道。
“那晚上我第一次动了要离开他的念头,当我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嗜血如命的刽子手时。但是已经不可能逃离了。从
任何角度上来说。”
“为什么?”
亚历山大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沈方夏记得他抚摸过的,心口前的一条狭长却深的伤痕。
“第一条,那天晚上的。差点要了我的命。他看见了我和马丁。”
“马丁和你?”
“我没有任何朋友,在去斯德哥尔摩的公学之前。马丁是第一个。他让我知道,这世界上我还可以对别人说话。他是个
好人,是个好朋友。我胳膊断了的时候,只有他整夜守在我身边。我好起来的时候,他会高兴得喂我周围所有的医生护
士吃蛋糕——当然,最好吃的那块留给我。”
沈方夏没有敢接着问。他不知道亚历山大和马丁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无法开口,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接受这件事情。他只
能接着问城堡里的人。
“但是……但是你总可以逃,或者告他,或者什么的……这不是现代社会吗?”
“腓特烈城堡的继承者是他,不是我。没有了他,我只是漂浮在这世界上的一个小小灵魂,什么也做不了。”
沈方夏思索了一下,然后说:“不,这不是真是理由。我想知道,你不离开他的真实理由是什么?”
亚历山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骗你。他好的时候,对我非常好。非常温柔。世界上没有另一个人能对我这样。
”
“但他杀了你父亲!”
“我父亲几乎是个机器和带着爵位的行尸走肉。我说过了,我厌恶这个家庭。”
“他威胁你?”
“压力是双重的,既来自他给我的暴力,也来自……他给我的爱。”
“你们就这样过了十年?”
“是啊,难以想象。”亚历山大的眼睛没有看向他,而是陷入了一种自嘲似的回忆之中。
“那他现在……和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沈方夏忍不住问。
“那个……和马丁•齐格纳有关。”
啊。
“你的马丁,也是我的马丁。”
沈方夏的心沉了下去。这是最坏的结局。
第三十二章:省略和忘记
“停。”沈方夏坚决地说。
“什么?”亚历山大有些愕然地望着沈方夏。
“我说,停。我不要听了。”这一次,沈方夏用的是中文。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亚历山大有些茫然,然后浮现出释然的表情。
“你不想听我和马丁的故事了,是么?”
沈方夏缓慢而坚决地摇头。
如果我不听,我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们的关系。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过去和你的过去有了一段重叠,至于重叠的那
个人,就永远保存在我们各自的记忆中吧。
“你也不想听后来的那些事情,安德拉斯找到马丁,把他驱逐出境,后来又把他折磨致死的事情了,对吗?……对不起
,”亚历山大看见沈方夏转瞬即逝的、痛苦的神色,知道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
“不要了。马丁是我的过去了,也是你的过去,不是吗?”
“是啊,过去的永远不会再来了。最开始,我只是想看看马丁爱上的那个人,那个异国男人,和我有什么不一样。我特
意飞到中国,又和你搭一班飞机回来……”
“我只想知道,你在罗马和慕尼黑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亚历山大看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他的手按住沈方夏的肩膀:“……是真的。”
沈方夏看到的眼睛中真挚的神色。
“那你是什么时候……”
“你想知道吗?”亚历山大轻轻说,“在发现你还在给马丁写明信片的时候。那时候我知道,马丁没有爱错人。”停了
一下,他又加上,“我也没有。”
“亚历山大,你应该早对我说这些。”
亚历山大笑了笑:“记得吗?我以前有自闭症。这个世界上能让我对他敞开心扉的人并不多。”
“可是现在,你应该放松下来,往前走了。”
“是的。你说得对,我一直想跟你说,但是却没法出声。”“放浪形骸的原因已经消失了,那么那些话本应该由楼梯上
那张小肖像上的面容的人说出来,不过却换成了这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说整容的事……我也不知道。一部分是因为继承权的原因,我不是继承人,而如果这个家族没有继承人,整个家族
都会分崩瓦解。而且,我受他影响太深了。我们两个已经血肉相连,永远无法分开,这是血缘,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你变成他的样子,是因为潜意识里,这样可以承担他的原罪,从而减轻自己的部分吧?”
亚历山大默认了。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我现在是个没有包袱了、可以轻快地前进的人了。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沈方夏第一次看见亚历山大有些脸红。
“那么你现在是安德拉斯,还是亚历山大?”
“你觉得呢?”
沈方夏突然笑了起来。亚历山大紧张地看着他。
“你知道吗?我还挺喜欢你现在这张脸的。”
亚历山大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你习惯就好。”
沈方夏走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然后鼓足勇气,把自己投入他的怀抱中。安卓——不,亚历山大紧紧地拥着他,吻他
的耳朵,他的额角和头发。
“我只有一个问题了。”沈方夏仰起头来,看着亚历山大的眼睛说。他觉得亚历山大的眼睛有点湿。
“什么?”
“马丁……葬在哪里?”
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你记得你去过的他的家乡吗?”
原来他都知道。
沈方夏点了点头,鼻子有些酸。
“他的家乡往北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极光。他葬在那里。”
“安卓……阿里斯。我……想去看看。”
亚历山大紧紧地抱住沈方夏。
“……好啊。极光要在寒冷的晴天夜晚才能看到。下完这场雪,我们就去。”他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第三十三章:极光之海
捆了防滑链的黑色加长轿车在泥泞的小路上驶过,像几个月前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沈方夏安静地坐在车里,看着车
外那越来越远的城堡。因为下雪,雪白的地面衬得宅邸非常壮观,沈方夏第一次发现,城堡不是灰色的,而是由红色的
砖石建成;大雪洗去了绿藤上的灰色,现在它正颜色鲜明地矗立在天空下。
下雪似乎带来了万物的宁静,没有剪草机的咆哮,没有农场工具的当啷作响,沈方夏从车窗上冰花的空隙中看去,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