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的家中。仆人一溜烟地去请大夫。
延龄听仆人说承嗣来了,赶紧出来迎接,却见承嗣抱着一个人一下子冲进了平时居住的房间里。延龄跟了进来,见到承
嗣小心翼翼地将一人放到床上,那人生命垂危,气息奄奄。延龄吓了一跳,刚想问话,承嗣抢先说道“这是子昱,快去
请大夫”延龄连忙转身找人。
子昱的脸上、手臂、胸部都有青紫的瘀伤,承嗣小心地查看着,心痛得无法呼吸。这时仆人就近请来了一位大夫,大夫
打开子昱伤口处的包扎,只见伤口周围肿胀、青紫,创口处仍有新鲜血液流出。大夫小心地清理伤口,重新敷药、包扎
。
承嗣心急如焚地在旁边看着、心痛着,终于看见纱布外不再有血液渗出,舒了口气,小心地问“病人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
“不好说,病人创伤很深,又遭受了暴力殴打,如果能挺过今晚,或许有生机。”
承嗣的心不断地下沉,恨不得自己代替子昱承受这一切。承嗣用温水沾湿毛巾,轻轻地擦拭着子昱,轻轻地同子昱说着
话“子昱,你快好起来吧,我等着与你一起骑马打猎、一同射箭、玩蹴鞠,其实有一次你独自踢球时,正好我看见了,
你踢得真好,那招叫转乾坤吧,你踢得太灵活了,我还要同你学学,你快好起来吧……”
黑暗比之前更加稳定地冲向子昱的眼睛,就像一层蒙眼睛的厚布一样,既坚固又迅速。遮蔽的不仅仅是眼睛,还有全身
。那种重量足以压倒一切,推开它令人精疲力竭。
子昱知道屈服会容易得多,让黑暗把自己往下、再往下推,推到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疲倦、没有耻辱、没有恐惧的地方
。可耳边总能听到承嗣喃喃的话语声,承嗣,与自己生命交集的人,正热切地盼望着自己苏醒过来。
一度想推开黑暗,想抵抗,不让它完全将自己吞没,无法承受它,所能做的只能是不要被彻底摧毁。一度想沉沦下去,
一切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吧。
“承嗣,你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延龄小心地劝着承嗣,承嗣紧张得向个绷得满满的弓。
“不用,一顿饭不吃死不了,子昱现在正需要我,我一刻也不能离开。”
“他昏迷着呢,你说什么他也听不到,何苦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
“不是的,子昱正在挣扎,如果我不说话,他就会放弃生命的,你不用管我,今夜我陪着子昱,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我们
。”
延龄还想劝一劝,见承嗣决然的神情,也就做罢了。
承嗣给子昱换上干净的衣物,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用手抚摸着子昱的脸、脖子、手,轻轻地说着话,仿佛子昱睡着了,
承嗣对他倾诉衷肠,勾画着今后美好的生活“子昱,你快点醒过来,我决定辞官不做了,咱们去江南小镇隐居好不好?
只有咱们俩个,你喜欢爬山,就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吧,如果你烦人多,咱们也可以躲到深山老林去,只要你喜欢,我
就同你去哪儿,子昱、子昱,快点好起来吧,我……求你了,求求你……”
晨曦照在子昱的脸上,子昱仍在深深浅浅地、不规律地呼吸着,子昱熬了这一关!承嗣顿时幸福地想啜泣,这种幸福不
知应当向谁感谢,承嗣没有宗教信仰,至此也不由得要谢谢上苍了!承嗣吻了吻子昱没有血色的苍白的嘴唇,喃喃着“
子昱,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永远爱你,再也不同你分开了。”
此后三个多月,子昱经历了伤痛、感染、高烧一系列磨难,勉勉强强地活了下来,但元气大伤,身体虚弱得没有一点抵
抗力,又患上了伤风,辗转在床,无法自理。承嗣衣不解带地照顾子昱的饮食起居、伤病护理,累得整整瘦了一大圈。
50.抑郁
子昱本是刚强之人,不喜欢被人象婴儿般的照料,现在伤得一塌糊涂,每日都要靠承嗣为他吃药上药、吃饭喝水、洗洗
涮涮、翻身都得让人帮忙,虽然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十分烦闷。况且在王府的三年,子昱不得不奴颜婢膝地讨好王爷父
子、把一生的强装欢颜都用尽了,现在几乎忘记了真心的笑容是什么样子的。曲意奉承,极力地隐藏着真我,可是表面
上的欢颜,怎么可能覆没内心的心痛呢?现在留给子昱的是悲观、厌世、彷徨、烦闷、无聊。子昱的身体渐渐好了,但
精神却日渐萎靡。
“咣当”一声,把抬脚正要进屋的延龄吓一跳,仔细一看,是子昱把药碗摔到地上了,承嗣脸上没有生气或不耐烦的模
样,只是忙着清理,子昱满脸憔悴却怒气很盛。
延龄小心地问“怎么啦?”子昱一付不搭理的样子。
承嗣边收拾边说“药苦,子昱不想吃,正好你来了,你先照应一下,我去去就来。”
承嗣走后,子昱一脸死灰地躺下,面朝墙。延龄在屋里踱了几步,很是尴尬。
一会儿,承嗣又拿来一大碗药,陪着小心地说“子昱,起来吃药吧。”见子昱没有动静,承嗣把子昱小心地扶起,自己
坐在床边,轻声地说“这药不算太苦的,你喝一口,我喝一口,要不我口对口喂你呀”把延龄弄个脸红,还可以当着外
人的面这么劝这么说。
子昱面无表情,承嗣先喝了一口,把勺子举到子昱的唇边,等着,子昱垂着眼睑不搭理。等得延龄都想发火了,子昱终
于张开嘴喝下这勺药。承嗣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把药喝尽了。延龄本想劝一劝,却看不出任何人有需要他说话的意思
,只好走了。
延龄见承嗣每日如此辛苦的服侍子昱,心中不忍,时常过去照应一下,却见承嗣在房外手扶着墙干呕,吓了一跳,忙上
前扶住承嗣,着急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
“是不是你同子昱一起喝药出现了反应?子昱有病当然得吃药,你是正常人,偏偏为了他也吃药,你有病啊,看看,现
在出现不适了吧,你也太娇宠他了”
“真没事”
延龄见承嗣执迷不悟地样子非常生气“我可告诉你,你有个好歹的,千万别把子昱留给我,我可侍侯不了这位爷。”
承嗣苍白地笑了笑“我哪能不知你的意思,只是子昱病得厉害,我不这样做,他不会吃药吃任何东西的,没事,我身体
好着呢,这点药算是保健了。”
“有这样保健的吗?找死啊”
“过两天就好了,这个疗程的药就吃完了,我看子昱还是有效果的,最近不烦燥不乱东西了。过两天就好了。”
延龄嘟囔着“真看不出那人的好来,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承嗣却认真地说“你不知道子昱是何等高傲的人,为了我他付出的更多。”
“算了算了,我可不想听了,耳朵都听饱了。”
承嗣正用勺子喂子昱吃饭,子昱有气无力地靠着床头,闭着嘴,并不想吃东西。承嗣耐心地小声地劝解着,子昱勉强吃
了点。延龄见子昱整天病殃殃的,想替承嗣照顾子昱,让承嗣休息一下,可承嗣说什么也不同意,好像全世界只有承嗣
一个人会照顾病人似的。
承嗣真的辞官了,并对家人说外出做生意,躲在延龄的府中精心地照料着子昱。经常帮子昱翻身,为他按摩,子昱躺了
这么时间,身上没有一点破损的地方,只是腹部也有一处疤痕,有一次承嗣给子昱洗澡时,指着这处疤痕笑着说“这是
情侣痕,咱俩都有。”子昱没有任何表情。
承嗣敏锐地感觉到皇上要开始收拾王爷,将子昱的账本交给了监察御史,很快皇帝谕裁撤去王爷一切职务,逮捕治罪,
并着令监察司收集证据,依法惩处。承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子昱时,子昱仍没有太大的反应,表情木讷,迟钝,仿佛没
了心智一样。承嗣这才意识到子昱仍在病中,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自己无论如何开解,子昱也不见清朗。
子昱正在遭逢生命中真正的严酷打击。面对过去的欢乐比面对过去的痛苦还困难。太多的欢乐和太多的痛苦,都容易造
成忧郁。最沉重的忧郁来自于当下无法忘怀的爱怜、恶梦般的令人遗憾的过去。
这日,承嗣请来了京城有名的大夫,大夫诊脉后认为子昱心气不足,脾胃大伤、气血不畅,而长期心理压抑又导致抑郁
病。抑郁病是一种有关精神与情绪的疾病,如果能使精神和情绪向正确的方向发展,既可痊愈。气血不畅则可以通过针
灸的方式治疗。
大夫说完,就拿出了银针,子昱本来平躺在床上懒言少动,精神疲倦,听到针灸吓了一跳,忙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大
夫从容地从包里拿出大大小小地银针,子昱猛地坐起来往后躲,缩在墙角里,把被子拉到下巴处,象蚕蛹似的紧紧地包
裹自己,没有说话,但瑟瑟发抖。
承嗣一见非常心痛,忙上床抱住子昱说“不要害怕,咱们不针灸了,没事了。”
大夫见子昱反应这么强烈,也就作罢了,开些汤药后离开了。
承嗣轻抚着子昱的手臂、后背,轻声地安慰他,子昱又进入昏昏沉沉中,承嗣轻轻地将子昱放下,把被子盖好,看着子
昱入睡。
承嗣本来是与子昱分床睡的,今日见子昱如此害怕针灸,想必他是受到了相关的虐待,才有如此的反应。心痛不已,观
察了一会儿,悄悄地上了子昱的床,慢慢地搂住他,想给他一些安慰。子昱太瘦了,搂着就是一把骨头,头发也枯糙,
眼睛下部有深暗的阴影,好像失眠很久似的。嘴唇一直无血色,皮肤苍白,眼睛黑得像煤炭一样,看不到任何思绪。有
三年多了,两人没有同榻而卧,尽管子昱全无往日的风采,承嗣抱着子昱还是涌起了快乐、幸福的感觉,只希望永远这
样才好。
抑郁症是孤寂的疾病,深受其所苦的人很清楚地知道它会带来恐怖的孤独,就算是被爱包围的人也一样——越拥挤越感
到彻骨的孤独。子昱感到被承嗣抱住的一刹那差点惊叫起来,他太害怕这样的拥抱了,这样的拥抱意味着痛苦的进入、
耻辱的忍耐,子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承嗣以为子昱需要这样,不由得抱得更紧了。
子昱知道自己无力挣脱,只好屏神静气地挺着。承嗣渐渐地进入梦乡。子昱听到承嗣的鼾声,悄悄地掰开承嗣搂在自己
身上的手臂,悄悄地起床下地。子昱双脚一落地,觉得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无力气。恼怒自己虚弱到这个程
度,稍稍喘了喘。他早就盯上了挂在墙上的宝剑,这是承嗣的剑,子昱挪动自己的双腿,轻轻地走过去,从墙上摘下宝
剑,子昱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地把剑从剑鞘中拨出,剑刃在洒进室内的月光下,凛凛地闪着寒光,“真是一把好剑啊
”子昱在心里叹息着,然后将宝剑架到自己的肩上,靠近脖子,用力地朝自己的颈部抹去!
51.大结局
每个人的抑郁症都是独一无二的。自杀需要极大的力量和强烈的意志,加上坚信眼前的惨状永远不会改变,还要有点冲
动。自杀对患者来说,未必都是悲剧,但对患者的亲人来说,永远都太快,太突然。
子昱掰开承嗣手时,承嗣就醒了,长时间的细心照料让承嗣格外警觉,他眯起眼睛,想看看子昱要干什么。子昱站到地
上时,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承嗣心里一紧。又见子昱慢慢地挪到墙边,心里有点不安,还是没有动,继续看着子昱
的举动。子昱拨出剑,准备自杀时,承嗣吓得大脑“嗡”的一声巨响,脱口大叫“子昱,你要干什么?”一个鱼跃从床
上跳起,顾不上穿鞋,光着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承嗣的大喊吓了子昱一跳,手一抖,剑“咣”的一声,落在地上。子昱准备弯腰捡起来,就被承嗣一把抱住。子昱在怀
里挣了一会儿,安静下来。
承嗣痛心地说“子昱,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想不开啊?我就在你身边,永远同你在一起,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你不
要这样啊,你快点好起来吧。”
承嗣觉得脚下很凉,但心里更凉,他隐约觉得子昱把自己封密在一个套子里,缩在里面,不想与任何人接触。这不是从
前的子昱啊,从前的子昱活泼开朗、激情四射,现在……承嗣不再喟叹,抱起子昱把他放到床上。子昱对拥抱十分反感
,不断地挣扎,承嗣用了些力气才放好子昱,小心地问“你不希望我与你有亲密的接触?不希望我在你身边?”
子昱没有回答。
承嗣在心里叹了口气,接着说“好吧,你独自睡吧,我就在旁边的床上,有事可以叫我。”
子昱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而承嗣一夜无眠,又不敢频繁地翻身,怕子昱更睡不着了。
天亮时,承嗣把卧室内的剑、剪子、尖锐的东西统统撤走,就连子昱的腰带都拿走了。
延龄准备找承嗣,却看见承嗣在门外徘徊着,偷偷地从门缝往里窥视。延龄一下子笑了出来“你在干什么?”
承嗣听到延龄的问话,将右手食指放到唇边,忙做个噤声的手势,迎了过来,小声地说“子昱在洗澡”
延龄“扑哧”一声乐了出来,揶揄着“你侍候他这么长时间,什么没有见过?至于这样偷偷摸摸地看吗?”
承嗣垂头丧气地说“你不知道子昱患有抑郁病,总想自杀,我不得不时刻防着他”
延龄知道这些,承嗣已经跟他说过了,当下也忧心忡忡地问“子昱每天都是痴痴呆呆的,好像木头人,也不见好,你真
打算养他一辈子?”
“当然,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造成的,我有责任养他,哪怕他永远也恢复不了。”
“他总是这样中看不中用,你也要他?”
“嗯,谁说我与子昱在一起就是要他?只要他活着,不管怎样,我会同他在一起。”
“不会说,如果他不在了,你打算殉情吧”延龄阴阳怪气地问。
承嗣认真地看着延龄,认真地说“哪倒不会,但是在我有生之年不会再有快乐与活力了。”
延龄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快去看你的心上人吧,别淹着。”
承嗣立即三步并做两步,返回门前,小心地往里看着。子昱没有动静,怕是睡着了吧?承嗣正准备推门而入,延龄也准
备跟着进屋,承嗣伸手拦住了他,延龄差点笑起来,这么小心眼,真是手心里的宝贝,生怕被人看了去。
承嗣一方面不想让延龄看到子昱的身体,一方面担心子昱窘迫,伸手拦住了延龄,延龄念他一腔痴情,也不计较,转身
离开了。
子昱坐在水中,一只手搭在盆外,一只手放在水里,半垂着头,昏昏欲睡,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贴在脸的两侧、贴在颈
上、胸前,显得黑油油的,煞是可爱。承嗣本想将子昱抱出来,却见子昱泡在水中的手指有些起皱,有点心痛,轻轻地
拿起子昱的手端详着。因病了很久,子昱的指甲不饱满,颜色发白,经过水的浸泡,指肚上有皱皱的竖纹,承嗣悄悄地
将子昱的手指含在口中,用舌头卷吮着,一如从前。
子昱有点醒了,手指有麻酥酥的感觉,睁开眼睛看见是承嗣含着自己的手指,吓了一跳,连忙抽回自己的手,脸上似有
红色洇出。承嗣从水中抱起子昱,把他放到干爽的浴巾上,仔细地把子昱擦干,子昱本想拒绝,却不小心迷失在承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