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讲得脚下差点打滑,孙伯仁稳住身子,心神不宁的应了声:「他没认出我吧?」
「你没出声,刚刚又低着头,应该没有。」
背对着明亮的灯光,颜书浚在车站的地下道入口边停下脚步,发出嗟叹般的呼唤声。
「……伯仁。」
「嗯?」没想到他会在外头喊自己的名字,孙伯仁连忙抬起脸来。「什么事?」
「我之前就觉得,那个姓翁的小鬼有点面熟。可是一直不记得在哪看过……」
没有掩饰脸上悔恨交织的表情,重复着将眼镜推起的动作,颜书浚心中的焦躁完全表露无疑。
「刚刚听他说了我才想起来,孙伯仁那天演讲的时候,他也有提问。」
垂在肩膀边的毛球被夜风吹得腾空飞起,无法马上理解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孙伯仁反问似地发出「欵」的一声。
「而且他们一来一往的讲了很久,后来被主持人打断才结束。那天提问的人很多,就被我疏忽掉了,要是早点想起来就
好了。」
从地下道的入口传来列车进站的轰然巨响,忽然之间,手上的游戏、身上的装备和接下来的行程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孙
伯仁的脑袋控制不了地开始推算现下的状况。
——他有提问。
翁清栩和孙先生谈过话,还不只一句、两句。
所以他那时候一开始态度有点不自在,后来又和我畅谈起游戏内容;忽然要我说「去你老师」,大概不是一时兴起或单
纯的恶作剧……或是想试试看不良用语牌对政府官员是否有用。
恐怕是因为我的态度、眼神,全部都和正牌的「孙伯仁」不一样——
「我为什么会跟他聊得那么投机啊……这样不被怀疑也难呀……」
想起那段被整得七荤八素的回忆,捏紧放在口袋里的毛线手套,孙伯仁忍不住发出懊恼的喃喃自语。
「刚刚翁清栩说最近会去找你。非公务员不能随便进行政官厅,你们只见过一次面吧?你有给他私人的联络方式吗?」
捕捉到关键的字句,还没来得及反应颜书浚话里的其他疑问,孙伯仁已经反射性地摇头否认。
「不只一次。每次发书卷那天,我都会——」
说着说着,孙伯仁忽然发现,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相当重要的事。
……在原来的世界里,自己只要在那个时间点到校门口的便利商店,十之八九都会遇到翁清栩。
会那样毫无戒心的和他攀谈,也是因为那时候自己还没发现,这里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就像要让那股懊恼更加深似的,在孙伯仁不自觉地说到「我都会」的同时,前些日子在深夜的学校里,和那个神秘男人
对话的回忆,忽然毫无预兆地在他的脑海中开始回溯。
「虽然你说过,没有同时在两个世界都存在的人,可是其实是有的。」
虽然没有录音也没有笔记,但那个男人确实这么说过——
「你一定有印象,因为你已经跟那个人接触过,还讲了不少话。」
在孙伯仁的认知里,自己目前为止接触过、长时间交谈的对象几乎都和孙伯仁的工作有关;为了不有所遗漏,孙伯仁还
花了一番功夫研究访客名单和职员名册,得到的结论,是所有的面孔都是到这个世界之后,才有印象的。
找不到也是当然,因为孙伯仁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判断从最初就是错的。
——翁清栩,是同时在两个世界里都存在的人。这个世界里的翁清栩拿在手上的书卷领奖通知,就是最好的证据。
「……颜大哥。」
自暴自弃的叹息着,明知道不摘下口罩颜书浚就看不到,孙伯仁还是忍不住露出扭曲的微笑。
「我是不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看着颜书浚保持沉默,接着点了点头,感觉冷风突然从袖口、领口、裙子边缘一起灌进衣服里,孙伯仁狠狠地打了个冷
颤。
一直以为只要努力只要尽力就可以保守的秘密,其实根本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简单就能守护好。
一直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自己远比想像中的,还要不知天高地厚。
「……真是灾难。」
低沉的喃喃自语,不知道是指颜书浚、还是指孙伯仁,或是指其他人。
而且灾难似乎还没这么快就结束。
——正文完——
番外:这妄想的世界
有时候,孙伯仁会觉得自己不仅不知天高地厚,还很容易错估对手的斤两。
就像现在。
瞪着面前分割成左右两个画面的投影萤幕,孙伯仁错愕地念着「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一边拿起手边的汽泡酒润喉
。
正前方的萤幕,清楚地映着「BAD ENDING」几个血红的大字。
不幸结局。坏结局。
脑袋一时之间只判读得出这几个简单的字眼,毕竟这是在他超过十年以上的资深电玩迷资历中,从来没遇过的状况。
不是孙伯仁自夸,除非为了搜集图片必须将所有游戏选项全部跑过一轮以外,自己根本没有玩不到好结局的。所以毫无
疑问的,现下的情势不仅对孙伯仁而言是前所未有,还严重挑战了他引以为傲的不败纪录。
红黑色交混的画面配上凄惨悲凉的背景音乐,想到两小时前,自己还因为游戏片头动画之细致壮丽而感动到眼眶含泪;
但现在的孙伯仁只想打烂面前的游戏包装盒,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想归想,意识到这里是颜书浚家的客厅,自己是白吃白喝还借用设备打电动的客人,孙伯仁只能忍住在别人家制造垃圾
的冲动,忿忿地用脚掌将包装铁盒踹开。
然后,听见身边的颜书浚喃喃自语「啊,就这样吗?我还以为会更复杂」,在孙伯仁的心中又是一次壮烈的打击。
没想到平常根本不打电动、连电脑里的连环新接龙都没玩过的颜书浚,玩起推理解谜游戏竟然如入无人之境,等孙伯仁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连续三次失败重来,而身边的颜书浚则是一次又一次的,开出成功解谜破关的结局。
左边画面的结局图片是男女主角牵手结婚,右边画面却是男主角被女主角的前夫拿刀捅,真是好个活生生血淋淋的对比
图。
想着就算是对比也太超过了,抓紧放在膝盖上的小笔电,孙伯仁满心悲愤地转过脸,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已经换回家
居服的颜书浚。
「颜大哥,你看过攻略吗?你看过对吧?」
「我说你啊……这可是今天晚上才开卖的游戏,我要上哪找攻略。」
仿佛早料到结果会是如此,发出声音将铝罐底部的果汁酒吸起,颜书浚咬着吸管,游刃有余的笑了。
「小朋友,我搭讪过的妹比你写过的考卷还多,凭你这种程度也想跟我对战?回去多练几年再来吧。」
什么搭讪什么妹?颜书浚是这种个性吗?我怎么都不知道?
欲哭无泪地扬起视线,孙伯仁挣扎几秒,总算挤出一句不像辩解的辩解。
「不可能,一定是因为这是推理模式我才会输,没错。」
凉凉地打了个嗝,颜书浚倚靠着茶几操作笔电的触控板,将游戏片尾曲动画中断。
「这样吗……可是这句在你刚刚切换到恋爱模式的时候已经讲过了。」
被说得无话可回,孙伯仁只能目送颜书浚悠闲地拿起喝空的铝罐走向厨房,背对门口开始进行垃圾分类。
喇叭还流泻着悠扬的配乐声,但连输三次实在是没了再接再厉的心情,他于是放弃了游戏,直接向前趴倒。
脖子上的项链坠发出喀啦一声碰上地板,脸颊摩擦着软软的衬衫毛料,孙伯仁虚弱的自言自语。
「可是你是第一次玩吧?是第一次没错吧。」
「拜托,我喝也喝不过你,要是连这种骗小孩的游戏都输的话,大人的面子要往哪摆?」
室内响起打开冰箱的声音,走回来的颜书浚,手上多了一块记事本大小的板状巧克力。
咬住巧克力的前端将它从中间折成两块,颜书浚把剩下的一半,连着包装纸一起递给孙伯仁。
「来,小朋友不要难过,给你巧克力。」
「……谢谢。」
坐起身子,孙伯仁垂头丧气地接过了颜书浚的好意。
「本来以为陪你玩会让你心情好点……」发出声音咬着巧克力,就地坐下来的颜书浚,随手将自己的电脑关机。「早点
休息吧?今天晚上发生太多事了。」
像鹦鹉似的重复着「对啊,今天发生太多事了」,孙伯仁拉开亮银色的包装纸,甜甜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穿上女装,买个游戏却遇上害自己被挂牌子的凶手;现在是游戏怎么玩都是坏结局。看样子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了。
漫不经心地想着不过这袜子还挺保暖的,孙伯仁用手指捏起掉落到裙摆上的巧克力碎片,指尖忽然碰到了某个硬邦邦的
东西。
在裙摆底下,靠近大腿内侧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横在那里。
「……欸?」
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没错,因为在碰到的瞬间,孙伯仁清楚感觉到有股电流通过般的战栗感、从下腹部往胸口的位置冲
上——
瞬间理解到那个异物是什么,回过神来的孙伯仁,差点当场惨叫出声。
「怎么了?」
「没、没有。没事。我咬到舌头。」
看着颜书浚一边说着「小心点」一边转过头去,心神不宁地把巧克力片硬塞进嘴里,孙伯仁维持着坐在地板上的姿势,
开始不自然地向后退。
——为、为什么还没看到半点精彩场面就硬起来了!?我这么欲求不满吗?
用眼角确认颜书浚的注意力在电脑那边,好不容易退到沙发旁边了,他立刻伸出手,用力将放在沙发上的长外套给拉下
来。
「怎么,会冷啊?」
「对、对呀。」下意识的用外套遮掩住肚子到大腿的部分,孙伯仁嘿嘿嘿地干笑。「我先回家好了。今天谢谢你。」
「别客气。」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颜书浚满脸疑惑地,将孙伯仁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要回家,不先把衣服换回
来吗?」
「……啊。」
在外面的时候,因为可以不必在意别人眼光的自由度压过了穿女装的羞耻感,现在被颜书浚直接点出事实,意识到这件
事的瞬间,孙伯仁忽地觉得本来就有点发热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滚烫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开玩笑,我今天没穿大衣出门啊!待会要搭捷运才回得了家,现在这状况要是换回长裤铁定穿帮,我哪能拿孙先生
的名声开玩笑!
「不了……」也知道要是以这副打扮走进家门的话,后续发生的问题绝对会堆得如山高,但现在的孙伯仁根本管不了这
么多。「我、之后有什么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我先回去了。」
「怎么,喝醉啦?你脸好红。」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不过两瓶果汁。」虚张声势的挤出微笑,孙伯仁以最快速度将外套披上身。「衣服我洗好再还你
。」
站直身子的瞬间,他忽然听见旁边的颜书浚,发出惊讶的「欵」一声。
视线的落点上,颜书浚正以满脸不晓得该如何开口的古怪表情,无比尴尬地看着自己。
「呃,伯仁……你……」
不好的预感冲上心头,顺着颜书浚的目光往下看,孙伯仁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从来没穿过裙子所以不知道,在这
种状况下要是产生生理反应,光靠一条薄薄的短裙是遮不住的。
事已至此,知道说再多别脚藉口也没用了,他只能红着脸,自暴自弃地瞪着脚下的地板——然后将开溜的冲动付诸行动
。
「好,让我们来平心静气的回想一下。」
听着从头顶降下的温柔耳语,孙伯仁于是缩起身子,忙不迭地乖乖点头。
在穿帮当下立刻决心逃离现场的孙伯仁,很快就发现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就在颜书浚笑容可掬的一边说着「干嘛跑这
么快啊」,一边抓住自己大衣帽子的瞬间。
所以,落跑失败的孙伯仁,现在陷入了面前是颜书浚、背后是门板,无路可逃的尴尬场面。
「我记得你玩第一轮的时候,是走到男主角告白失败,独自回老家的结局。」
耻辱的回忆涌上心头,孙伯仁捏着大腿上的毛袜,不甘愿的发出「嗯」一声。
「第二场比较惨,连告白都没有,最后就只有一句什么默默守护……充其量只是个跟踪狂结局而已。」
「颜大哥,充其量后面那些是多余的。」
敷衍地回应「啊,这样吗」,颜书浚清了清喉咙。
「刚刚那场的结局,是男主角劈腿被抓到,所以被女主角的前夫捅了一刀……」
看得出已经没心情继续分析,颜书浚皱起眉,毫无修饰地喊出孙伯仁本人也百思不解的疑惑。
「我说你……为什么被人用刀子捅会有反应啊!?」
我也很想知道啊!结果最不平心静气的明明是你嘛——虽然想这么说,但答不出话来也是事实,孙伯仁只能克制住吐槽
的冲动,嗫嚅着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呃……抱歉。」好像意识到自己太激动,颜书浚放开被压在门上的孙伯仁,有些难为情的叹气。「我先去睡了,那个
……洗手间或浴室随便你用。要换衣服的话阳台上有洗好的衬衫,你将就将就。」
「不不,我先回家好了。」话出口的瞬间,孙伯仁马上发现至今的对话就是所谓的鬼打墙,只是事到如今也没得选了。
「今天非常感谢你,我要走了。」
额头被轻轻戳了一下,勉强撑起脸,孙伯仁正好和满脸哭笑不得的颜书浚对上视线。
「不行。你现在冷静得下来吗?要回家先解决了再回去。」
「解——」血气再度涌上脸颊,也搞不清楚为啥会觉得害羞,孙伯仁完全陷入混乱状态。「解、解、解决什么?」
「还问解决什么,难道你打算挺着这玩意走五分钟的路去搭捷运?」
被说得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反射性地伸出双手想遮住下腹部的狼狈,但这一碰,却发生了让他想都没想到的反应。
异样的快乐,从手掌包覆到的部位,电击似的窜伸到了喉头。
光是忍住叫声就去了全身一半的力气,无法判断现在的状况到底是兴奋过度或是贫血而已,他全身发软地坐倒下去。
「伯仁!」被突来的异状吓到了,颜书浚慢了一步,只来得及抓住孙伯仁的肩膀。「你、你哪里不舒服?」
「没有,一下子……就好。」
像是从这虚弱的否认中意会了什么,很快起身从更衣室拿来浴巾,再将它朝着孙伯仁当头罩下,跟着蹲下身子的颜书浚
,伸手抚上孙伯仁的脸颊。
「你……可以自己来吗?」
明知道应该点头,但孙伯仁还是勉强摇了摇沉重的脑袋,作为答复。
也不知道是头昏眼花的关系、是羞耻已经到达顶点的关系,还是想撒娇的关系。
或是因为颜书浚的手很凉很舒服……想要被他继续温柔抚摸的关系。
——到底从哪里开始乱了套的?
回过神来,孙伯仁忽然发现,事情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照常理判断,自己根本不可能在打电动时连战连败,根本不可能喝了两罐果汁酒就手软脚软,根本不可能在别人家里产
生反应,还别脚地让主人发现。
可是现在的自己,只能死命抓住颜书浚上衣的后领,忍住从下腹部位传来的阵阵快感、就要冲口而出的呻吟,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