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里的不良用语牌，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自己身在异世界的证据。

孙伯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鼻头和眼睛都热热的，像是有什么难以辨识的感情在横冲直撞，想从体内爆发出来—

—

「……那个芋泥面包没有糟到会让你边哭边吃吧？」

被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将脸抬起来的孙伯仁，竟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旁边的岳振纬，正背对昏黄

的路灯，满脸惊讶的低头看着自己。

直觉地想要否认，可是看着岳振纬已经拿出手帕，知道全部都被对方看在眼里了，孙伯仁只能以哽咽的声音说着「谢谢

，不用了」，一边将椅子上的大纸袋拿起，放到脚边。

「带这么大的袋子上班啊，你——」

像是预备要挖苦的话语，因为看见袋子里的内容物而瞬间喊停，尴尬地说着「不好意思」，岳振纬也跟着坐了下来。

用手背抹抹眼睛，孙伯仁用力吸了吸鼻子，把装着食物的提袋递给岳振纬。

「……你要吃吗？有栗子蒙布朗跟奶油泡芙。」

「谢谢。」

岳振纬还穿着下午见面时的那套西装，只是加了件大衣在上头，看起来像是还没回家在外游荡的样子。闷闷地接过他递

回来的提袋，孙伯仁随口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我到附近的夜间银行办点事。」指了指绿园道的另一端，岳振纬规矩地在吞下食物之后才回话。「孙伯仁，你……你

还好吧？」

「还好。」流过鼻涕之后，夜晚的冷空气似乎变得更冷了，孙伯仁不舒服地拧起眉。「只是有点冷。」

「呃，我本来是想假装没看到你的，可是看你脸色好像很差……」

尴尬地抓着后脑，坐在孙伯仁右手边的岳振纬，很难得的手足无措了起来。「我没想到你真的在哭，抱歉。」

垂下视线，孙伯仁抓着吃到一半的面包，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摇摇头。「没关系啦，你别放在心上。」

「……喔。」

似乎是不得不接受了孙伯仁的说词，岳振纬很快沉默下来，无言地将剩下的泡芙放进嘴里。

也不知道该搭什么话才好，很自然地又继续起到刚才为止的行动，结果孙伯仁才把面包凑到嘴边，岳振纬忽然面有难色

的，发出了近乎结巴的呼唤声。

「孙伯仁，你……真的这么讨厌的话就不要勉强吃……」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莫名其妙地「嘿」了一声。

「我之前就想说了，你如果压力真的那么大，最好不要压抑。」好像抓回了平常的步调，岳振纬很快把话接了下去。「

勉强吃下去的话，对消化器官不好，你应该知道才对。」

一时之间没听懂对方话里的含意，就着要张开嘴咬下去的角度停住动作，孙伯仁整整思考了好几秒，才猛然意会过来。

——啊，这个人在担心我。

明明觉得高兴，但不知为何却同时涌上想哭的冲动，胡乱地应着「没有我没有讨厌我很喜欢这个」，孙伯仁忙不迭地将

面包朝嘴里塞——然后被岳振纬轻轻地敲了一下肩膀。

「……等等，孙伯仁。」

「嗯？」

转过头，视线前方已经完全恢复冷静的岳振纬，以哭笑不得的表情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你这边沾到芋泥馅了。」

和记忆中很相似的角度、很相似的动作。

现在的岳振纬，让孙伯仁忽然想起了某个人。就是在新生训练那天，当孙伯仁独自坐在绿园道的长椅上吃面包时，遇到

了在活动中有过面识，主动来打招呼的同系学长。

当时是怎么和那个学长聊起来的，孙伯仁现在已经记不清了。记得的只有最后，他要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怎么会吃得满脸都是啊，你好可爱。」

现在想想，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的自己，开始意识到孤独一人的难受，或许就是那时候开始的。

还有，向来都是一个人默默玩着游戏，从来没和任何人讨论过自身喜好的孙伯仁，会敞开心胸主动和同好交流，应该也

是从那时开始的。

……从那个学长朝着自己露出微笑那一瞬间开始。

片刻的意乱情迷，有时候会给自己带来不堪回想的大灾难。

亲身体验到以上两句话隐含的真谛，并没有花掉颜书浚太多时间。就在他莫名地对孙伯仁产生怜惜情绪的几天后——

花了不少时间和孙伯仁以及总务官的助理讨论完调整演讲顺序的问题，当助理离开办公室，颜书浚以为终于可以从加班

危机中解脱的同时，孙伯仁忽然起了个天外飞来一笔的话题。

「颜大哥，等一下可以麻烦你帮我出个人力吗？」

很难得的，第三人好不容易离开了，孙伯仁开口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请帮我关机」，而是不在秘书官职责范围内的要求

，满心疑惑的颜书浚于是放下手边的文件，招手要孙伯仁到自己身边。

「人力？为什么问我？」

拉起孙伯仁胸口的不良用语牌，操作着触控面板将电源关掉，颜书浚莫名其妙地补充：「要出人力应该去找你的助理才

对喔。」

「我知道啦，因为不是公事……」

明明不良用语牌已经关机，照理来说应该毫无顾忌的孙伯仁，不知怎地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

「这样喔。」拍了拍孙伯仁的手臂，颜书浚转过椅子，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文件上头。「那你加油吧，不懂的再来问我。

」

「呃……」

孙伯仁嗫嚅了几秒后欲言又止，接着忽然低下身子将脸凑到颜书浚耳边，将音量拉到最低。

「我想去买今天晚上七点开卖的游戏，现场排队购买可以买到特装版，不过一人限买一套，我想要两个角色的盒子。」

「……什么？」

以为疲倦过度产生幻听了，心惊肉跳地应着「你刚刚说什么盒子」，即使理智告诉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要接腔，颜书浚的

感情还是很不争气地让他抬起脸，看向身边的孙伯仁。

果然，一讲起人妻就会陷入陶醉状态的孙伯仁，马上以像要进行朗诵的恶心语调，亲切详尽的做起答复。

「就是女主角的盒子啊，我想要的两个女主角都是人妻。一个是始终忘不了跟女人跑掉的老公、一个是跟老公生活不美

满。唉，让人好心痛啊。」

「……你可以不用讲解得这么详细没关系。」

嘴角、眉角和太阳穴同时产生抽搐的感觉，应该不是什么爆血管的前兆吧……非常没骨气地这么想着，颜书浚刻意吐出

一口又长又沉重的叹息。

「我知道了，这确实是很难跟助理开口啦，可是你最好别去。」

「欸？为——」

一把掩住孙伯仁的嘴巴，再把他拉到背对着门口的休息区坐下，低声威吓着「小声点啦我这边打开门就是走廊了」，颜

书浚压下遥控，将休息区的百叶窗关起。

「哪条法律规定下班时间不能去买十八禁美少女游戏啊！？我怎么不知道！」

看着孙伯仁迅速发挥以最低声量吼出最大愤怒的绝技，知道这种状况下硬碰硬绝没好结果，颜书浚于是抬起手，打断还

要继续怒吼的孙伯仁。

「伯仁，你想像一下。如果让你看到跟你有过节、平常道貌岸然还嫌你的人妻兴趣很龌龊的死对头，其实在新的A片上市

当天就去采购，还对着结帐柜台的女孩子流口水，你能忍耐着不告诉你最要好的朋友吗？」

营造想像画面费了颜书浚很多时间，而孙伯仁从听完到做出回应只花了一秒。

「不能。」

「试试看把你现在的立场放在那个死对头身上，」完全没有隐藏自己就是要诱导孙伯仁的态度，颜书浚装模作样地竖起

手指。「你现在想到什么？」

不悦地做势要将那根手指往后掰，孙伯仁哼了一声。

「所以你想说，我如果去买游戏的话，有可能像上次一样被旁边的人拍照留念？」

「对啊，如果对方知道你，」拍了拍孙伯仁胸前的压克力板子，颜书浚笑得灿烂。「或是被不良用语牌整过的话，就很

有可能。」

「等等！就算这边再怎么不尊重公众人物的隐私权，拍这种东西有什么价值啊！人都有七情六欲啊！」

「很有价值啊，而且跟上次正好相反，是很有娱乐的价值。」

口气一转，颜书浚正经地皱起眉头，替孙伯仁预测起又黑暗又悲情，简直让人想一洒同情之泪的未来。

「向来看起来没什么欲望的孙伯仁长官，孤单凄凉的一个人去买成人游戏，还专门买人妻片……不见得要有图为证，光

是八卦乱传就有得你受了。好可怜啊。」

眼见孙伯仁被堵得无话可说，颜书浚于是清了清喉咙，再下一城。

「丑话说在前面。我是觉得这种情况顶多被当笑话看，可是万一又要开记者会，到时候我可不想站在你旁边。太丢脸了

。」

正准备把话题带到「试试看用网购，你就别坚持一定要本人到场」，颜书浚还没说话，孙伯仁忽然以活像是要破釜沉舟

的悲壮态度，昂然做出宣言。

「我了解了。那我多拿几张妹系的萌片总行了吧。」

「……喂，你根本就不了解吧？问题又不在于你拿什么片。」

有了之前问过「人妻？那是啥」，结果之后被迫收听了接近一小时详细讲解的惨痛经验后，实在没勇气再开口问「什么

是妹系」，颜书浚尴尬地别开视线。

「你真的那么想要的话，找个朋友帮忙掩护也行。记得戴墨镜加口罩，绝对不能露出脸。」

「……你明明知道孙先生他没朋友……」

看着孙伯仁竟然哭丧着脸抱怨起「墨镜加口罩不是更可疑吗，我干脆在头上套个纸袋好了」，理解到这小子是势在必行

，颜书浚只能举手投降。

「好，我知道了。不过你得先说清楚，为什么你会忽然这么坚持一定要去。」

「……因为岳振纬上次说，如果压力很大，不要压抑比较好。」

「嗄？」听见意料之外的人名，颜书浚满脸困惑的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我上礼拜不是说过，去买面包回家的时候遇到岳振纬吗？就是那时候，他说我压力太大……」

全然没注意到这就是颜书浚曾经说过的「你太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具体表现，自动将那段劝说解读为之所以会压力

大是太久没打电动，孙伯仁悲怆的垂下视线。

「所以我想通了。为了维持身心的健康，不要压抑自己的欲望比较好。」

「不，我想他指的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原本想先吐槽「想通什么你脑袋烧坏啦」，但另一股莫名的感觉忽然强烈地浮上胸口，颜书浚于是歪起嘴，克制住挖苦

的冲动。

「既然这样，你也可以找岳振纬帮忙啊。他也算是个人头吧？」

虽然听起来是相当有建设性的提议，但才将关键词听进耳中，孙伯仁马上面色铁青的摇起手来。

「找他帮忙？不行啦。我还想多活几年。」

不知怎地，顿时觉得梗在胸口的不悦感瞬间烟消云散，颜书浚说着「这样喔，那我还真是荣幸」，然后抽起面纸递给孙

伯仁。

顺手使出那一千零一招的摸摸头，看着孙伯仁摘下眼镜、擦起湿润的眼角，颜书浚无法控制地陷入长考。

——这小孩平常是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可是讲到游戏，判断力和理性就会直线下降。看样子，他似乎对限定或特别之类

的字眼，没什么抵抗力。

真伤脑筋，反正他难得任性，就想想办法吧？让他高兴点也好。

摸摸孙伯仁的眼角，提醒他「这边有眼屎」，颜书浚还没想出个绝对不会穿帮的方策，注意力却先被从掌心传来的软软

嫩嫩的感觉给吸走了。

平常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所以看不出来，其实孙伯仁的眼睛很大。表情一旦松懈下来就像个没什么心机的孩子，脸蛋也长

得挺可爱，五官纤细……

——也许行得通。

某个计划迅速在脑袋里成形，不动声色的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开始收拾东西，颜书浚很自然地将话题带开。

「你之前说过，本来的你，长得跟孙伯仁一模一样？」

「嗯？对啊。」擤着就要流出的鼻水，孙伯仁反应迟钝地点头。「可是孙先生比我高，大概高五公分。」

「身高不是问题。」把文件、手机、电脑全部塞进公事包，颜书浚回头对孙伯仁说了句「还有点时间，先去做准备吧」

。

「准备什么？」

拉起公事包内侧暗袋的拉炼，再将皮夹塞进外套口袋，颜书浚没有正面回应孙伯仁的疑问，而是故弄玄虚地微笑。

「当然是让你不引人注目地排队的准备啰。」

「嗯，很好，很可爱，有萌到。」

「……」

——等等。稍等。先等一下。这怎么回事！？

和背后感动得频频点头的颜书浚完全成反比，换好衣服站在穿衣镜前的孙伯仁，在戴上眼镜的瞬间，险些因为震惊过度

，一头撞上镜子。

听见颜书浚还认真地说着「还好你够矮，不然就糗了」，孙伯仁花了好大力气，才压抑住当场打烂镜子、高声呐喊「现

在就已经很糗了」的冲动。

因为映在镜子里的，毫无疑问的是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子。

过长的格子衬衫下缘长得和荷叶裙摆没两样，搭配在下半身的是只到孙伯仁大腿一半长度的咖啡色短裙。摸摸短裙末端

细致的缕空花纹，看着镜中的自己，孙伯仁不由得产生穿了两件裙子在身上的错觉。

……这是传闻中的cosplay，没错吧？他刚刚说了「有萌到」，没错吧？

「……颜大哥，我想知道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当然是为了欺敌啊，比你那个头上套纸袋的馊主意有用多了吧。」

似乎对孙伯仁有模有样的女装扮相非常满意，从袋子里拿出一顶毛茸茸，后方还夹着少许装饰用假发的灰色帽子替孙伯

仁戴上，颜书浚仔细地调整角度，让发尾自然地垂下。

「乖乖听话，我就陪你去排队」——两个小时前，颜书浚是这么说的。

只是孙伯仁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嘴里的乖乖听话竟然连结着如此恐怖的条件。本以为顶多就是换件衣服戴个墨镜加口罩

，谁知道颜书浚竟然有cosplay的兴趣……更正，是对别人进行cosplay的兴趣。

光着脚踩在颜书浚家的客厅地板上，完全没办法反抗的孙伯仁，只能苦中作乐地弹起从帽子两侧垂下来的大毛球。

浑然不知……或是根本就对孙伯仁内心的冲击视而不见，颜书浚调整好帽子之后，又拿出和毛帽同样颜色的口罩。

「来，口罩戴好。」

——哇咧，这家伙做事太彻底啦！连口罩和手套都准备好了！

女孩子的服饰出乎意料的很柔软似乎又很脆弱，担心动作太激烈会弄坏这身衣服，孙伯仁于是挣扎着，以不自然的姿势

坐了下去。

「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

「这是为了让你很自然的戴上帽子跟口罩。成套的颜色可以加强说服力。」

什么东西的说服力？是指无谓的装饰的那种说服力吗？

心中是惨叫不绝，但事到如今，孙伯仁也不得不承认，跟变装就是摘下眼镜这种无用的策略比起来，打扮到连自己都认

不出来还比较有意义。

再说，照孙伯仁那个非常人所能及的视力，要是摘下眼镜只有边走边摔的分。关于这一点，孙伯仁已经亲身体验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