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再尝试了。

认命地抬起脚，将长度到大腿中段的毛袜给穿上，发现颜书浚这次竟然从购物纸袋中找出类似项链的东西，孙伯仁终于

忍不住大声嚷嚷。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戴项链啊为什么！？」

「因为衣服的配色太暗淡啦。」

以仿佛在说「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啊」的表情断然放言，颜书浚从孙伯仁背后拉起长长的项链，轻手轻脚地将链扣扣起。

抓起外观像是雕花怀表的银色链坠，对饰品一窍不通的孙伯仁，只能支支吾吾的挤出一句「这这这这东西会不会很贵」

。

「反应不要那么夸张，这只是便宜货。」

拍拍孙伯仁的肩膀，起身准备回房换衣服的颜书浚，一本正经地加强了嘴上的语气。

「孙伯仁，你想想看。在都是男人的场合，要是穿上女装顶多被偷瞄而已，反正只要低着头不说话，没人会发现你不是

女的……可是直接套个纸袋在头上，绝对会招来众人的白眼喔，搞不好店员还会以为你有不良意图。所以啦，这是最妥

当的作法。」

「……所以你也要穿吗？」

「怎么可能？凭我的身高跟长相，穿起女装能看吗？」

以相当快的速度说出足以名列最烂推托藉口前三名的理由，颜书浚追加了一句「我没那个本钱啦，你才有」，然后感慨

万千地点了点头。

「告诉你，要做就做得彻底点，让其他人认不出你是孙伯仁。」

——是很彻底没错，可是你满脸就是玩得很开心的样子；还有那个超有成就感的态度是怎样？你只是觉得很有趣吧！

先不揣测对方的动机，颜书浚已经如此尽心尽力，孙伯仁纵使再有万般的疑惑，也只能含泪将疑问全吞进肚子。

「颜大哥，你……该不会很喜欢那种改造路人打扮的节目吧……」

「不，跟那种的比起来，我比较喜欢万能住宅改造王。」

「……」

颜书浚进房换衣服去了，忽然变得无事可做的孙伯仁于是从沙发上头起身，走向特地从卧室里搬出来的穿衣镜。

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孩子，鼻梁上挂着平常被收在盒子里，阅读时才使用的眼镜；连最后一点可以让人联想到「这个人

是孙伯仁」的小道具，也在颜书浚的强力要求下被汰换掉了。

「……啊啊，啊。」

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竟然只因为换了衣服就和女生没两样，发出像被踩了好几脚的低沉哀号，孙伯仁把手掌压在冰凉的镜

面上，好半天无法思考。

——我怎么觉得我的人生之路要开始走偏了？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

「你在干嘛？要准备出发啰。」

维持着像要撞镜子的姿势转过脸，孙伯仁的眼中，映出了将大衣挂在手臂上，刚换好衣服从房里出来的颜书浚身影。

粗框眼镜、浅色的衬衫配上毛衣，和他平常精明俐落的形象完全不一样。呆滞地看着颜书浚这难得的随性打扮，孙伯仁

很不给面子的张大嘴巴。

「颜大哥……你好像年轻十岁了。」

「真的？多谢称赞。」

从衣服堆里找出还没拆封的薄围巾，颜书浚将它绕过孙伯仁的脖子，灵巧的打了个下垂的领结。

「好了，很完美……走吧。」

看着站直身子的颜书浚朝自己伸手，反射性的搭上对方的掌心，等到孙伯仁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时，热气已经轰地从胸

口冲上脑门，连耳朵都红了。

或许是因为室内暖气的温度、或许是因为这身打扮让人很难为情。孙伯仁唯一庆幸的，是靠着毛线手套和帽子的遮掩，

颜书浚应该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以及烫红的脸颊。

应该是不会发现吧？

脚上的绑带长靴刚开始有些拘束，但走了将近十分钟的路之后，孙伯仁已经完全适应了。

而且颜书浚说得没错，即使自己又是帽子又是口罩的全副武装，四周的路人都只是匆匆瞥过而已，更多的是连看都没多

看一眼。和平常以「孙伯仁」的身分走在街上时，接收到的目光完全不同。

就和之前还只是大学生孙伯仁的时候一样，感觉好自在。

「你好像快飘起来了。」

颜书浚忽然这么说，确实感觉飘飘然的孙伯仁，也只能傻笑回应「对呀」。

只是这微醺的感觉没维持多久，抵达目的地、在游戏专卖店的门口站定之后，孙伯仁的脸上又是另外一幅光景了。

店门左手边的液晶电视播放着最新上市的AV情报，胸前伟大到不可思议的女主角正朝着摄影机挤眉弄眼；右手边的橱窗

里则陈列着真人大小的游戏女主角人偶，还是暴露度极高的睡衣装扮。

简单用一句话来概括这状况，就是出乎孙伯仁意料之外的欲望横流。

「怎么啦？」发现孙伯仁呆立在橱窗前动也不动，准备要按开门按钮的颜书浚莫名奇妙地回过头来。「不进去吗？」

「……呃。」

盯着人偶下方告示的「请勿触摸拍照」，视线不晓得该往哪飘的孙伯仁，尴尬的拉低帽子，意图把脸遮住。

——奇怪了，这边的店家是怎么了？怎么大大方方就把这些儿童不宜的东西摆在橱窗里？我应该没找错吧？

拿出手机开启地图，确认定位点没错，又听见颜书浚在旁边说「不进去的话我们就回家啰」，孙伯仁只能咽下口水，故

作镇定的站起身来。

「迷路啦？是这家店吗？」

和自己完全相反，即使粉红色的欲望气流都淹到脚边来了，颜书浚还是脸不红气不喘。在心中默默想着颜书浚不愧是成

年男人，孙伯仁悲惨的扭曲了被口罩遮掩住的嘴角。

「是这家没错。」

虽然以自己现在的打扮，孙伯仁要是单独一人的话绝对会迟疑不前，但想到就在眼前的游戏软体，欲望还是很轻松的战

胜了理智。

模仿着颜书浚按下按钮开启自动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店内。

在踏进店里的一瞬间，孙伯仁忽然感觉到深深的后悔——今天似乎不应该无谓地坚持一定要在发售当日购买，因为排队

区根本没几个人，完全不是想像中的大排长龙。

而且才抬起脸，就看见店里的客人们、包括店员都很露骨地将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情绪更是一直线地跌倒谷底。

「……人好像不多哪。」

听见始终站在自己身边没有走开，正随意浏览着DVD的颜书浚这么说，孙伯仁只能哀怨的回应「就是啊」。

不过人都到了现场，就算今天没售完的部分明天就会放上网路贩卖，孙伯仁也绝对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一把拉住颜书浚，抬起脸来要说话的瞬间，视线却先扫到了大概在他肩膀位置的美少女海报，孙伯仁反射性的又低下头

，结巴地说了句「我们过去排队吧」。

「是你找我来的，都到这地步了还害羞什么？」

「因为我们那边的店没这么夸张……」孙伯仁敢发誓，自己平常绝对没这么扭捏；可是这过于激烈的文化冲击，已经让

他在不自觉间开始无谓的饶舌。「A片不会直接摆出来，也会把露点的地方遮住。可是这里全部都摆出来就算了，连证件

都没检查……」

「嘿，其实已经检查过了喔。」

被拉着往排队区走，低垂的眼角瞄到旁边的男孩子正用又羡慕又忌妒的视线盯着颜书浚，正想反问的孙伯仁，连忙抿紧

嘴唇。

没遇到任何阻碍的走到队伍末端，才停下脚步，孙伯仁忽然听见颜书浚的声音低沉的从左前方降下。

「……站前面。」

「嗯？喔。」

也不晓得为什么，孙伯仁还是依言往前进、让颜书浚退到自己背后。

「刚刚不是要先按钮才能开门吗？」把声音压到很低，颜书浚弯下腰将耳朵凑到孙伯仁耳边，摆出像在讲悄悄话的动作

。「那时候就是检查了，在一般商店合法使用的范围内，可以侦测到你的身分证字号里面出生年份的部分。」

「……你怎么这么内行啊。」

伸手替孙伯仁拉了拉有些歪掉的毛线帽，颜书浚收敛笑容，很正经地做出答复。

「小朋友，这是常识。」

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孙伯仁垂下视线，将目光停在自己的长靴鞋尖。

……之前还觉得，这个世界的很多常识实在是非常人所能忍受，想不到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像是不良用语牌确认身分的方式是声纹，像是把国民的指纹资料建档。这些事要是发生在孙伯仁原本所处的世界，民众

铁定会群起抗议吧。

不过大家都无所谓。因为已经行之有年，因为大家都这样。

可是，真的无所谓吗——

思绪被物体移动的声音打断，回过神来，孙伯仁发现店员们终于开始将自己今天的目标物给上架，连忙将脑袋里的胡思

乱想撇到旁边。

「颜大哥，你看。」

「什么？」

察觉颜书浚竟然无聊到玩弄起自己帽子上的毛线球，自觉还是速战速决为上的孙伯仁，伸出手指向堆在柜台正前方平台

上，如山高的长方形纸盒。

「就是那个，我要买浅黄色的盒子和浅绿色的盒子。」

「喔，进货不少嘛。」转过头看看队伍后列，颜书浚中肯放言。「说是限定发售，我看你明年再来买搞不好还有剩下。

」

「不会吧……」

话是这么说，但讲没两句话就即将轮到自己结帐，孙伯仁的表情还是控制不住的扭曲了几秒。

恐怕也想到了差不多的事，苦笑着安慰孙伯仁「我开玩笑的」，颜书浚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孙伯仁往前。

一个箭步上前，挑起放在平台上、前方还贴着「本日新发售」贴纸的游戏软体，孙伯仁动作迅速地将其中一盒递给颜书

浚，自己则以与外表完全不符的粗鲁动作，伸手抓起另一盒。

「……不用这么拼命吧？」

将找零的钱收进口袋，看着在隔壁柜台结完帐的颜书浚万般无奈地走向自己，孙伯仁满脸抱歉的笑了。

「来。」把自己手上的纸袋封口折起，颜书浚很自然地牵起孙伯仁的手。「回家吧。」

满心雀跃的点头，现在别说女装，就算颜书浚要他穿上草裙在大庭广众之下转圈，孙伯仁也会傻笑着答应。

啊，这种把实品抱在怀里的感觉真好。快点回家把这身衣服换下来，就可以——

还没想到「就可以」接下来的后续，身边的颜书浚忽然放慢脚步，被拉着走的孙伯仁，也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

「啊，你好——好久不见啦。」

从入口处的置物柜边响起的亲切呼唤声，似乎是冲着颜书浚来的。

反射性地抬头要问「你认识的人吗」，孙伯仁在看清楚对方是谁之后，立刻在两秒之内将疑问吞回肚子里。

因为提着背包，亲昵地朝着颜书浚举手招呼，还朝着两人走来的，正是害得孙伯仁被不良用语牌缠身，还在大庭广众下

丢尽面子的元凶。

——那个人是翁清栩？他怎么在这！？

瞬间意会过来对方的目标八成也是自己手上的游戏，但穿成这样根本不可能自曝身分，孙伯仁连忙善用身高相差十五公

分的好处，迅速低下头往颜书浚背后闪。

「别出声，抓着我不要放，假装很不好意思。」

用抓紧颜书浚手臂的方式代替答复，实际上孙伯仁根本用不着假装，光是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就已经尴尬到想要挖

个洞钻下去了。

——完蛋，我忘了这家店离学校很近，而且折扣给得很爽快！还有那个翁清栩也是个玩家，我全忘了！

「同学……你是翁清栩吧？好久不见。」没有特别惊讶，已经完全换上平时工作时的职业笑容，颜书浚笑眯眯地走上前

。「下课了吗？」

「没，我刚从学校出来。」仿佛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当日把孙伯仁害惨的往事，也不太在意颜书浚与孙伯仁在职务上的关

系，翁清栩友善地闲话家常起来。「来买游戏吗？」

尽管以颜书浚的立场来说，要把这种根本没有的事往身上揽实在是太超过了，但他倒没有面露半点不快。

「对啊。你也是啊？」

——等等颜大哥！你应该只在不良用语牌上面看过他的名字而已，为什么记得比我还清楚？还有这言不及义又和乐融融

的气氛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互相装熟？

还在旁边天人交战着，孙伯仁一回神赫然发现翁清栩已经走到自己身边，还以非常绅士的态度打起招呼。

「你好呀。」

「……」谨记着不要出声的吩咐，孙伯仁以不至于和翁清栩视线相对的姿势，轻轻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他今天有点感冒，声音出不来。」以相当歉然的态度拍了拍孙伯仁的肩膀，颜书浚话锋一转。「你慢慢逛

，我们要回去了」。

抓紧手中的纸袋，就在孙伯仁以为终于可以脱身之际，背对置物柜站着的翁清栩，忽地开口说了句：「请等一下。」

「……还有事吗？」

「在这边问这个好像不太好啦。」在胸前比划出长方形，翁清栩以完全感受不到半点恶意的态度，很直接的问道。「可

以告诉我，「那个」现在还在你们长官那边吗？」

「你说不良用语牌吗？」有些困扰的瞄了翁清栩一眼，颜书浚迂回地答复。「他现在上班都戴着。」

「真的？那我最近会找个时间去向他道歉。」

「别这么说，是我们长官一时不谨慎，你用不着道歉。」

很自在地在当事人面前打着半真半假的官腔，夸张的一摆手，颜书浚越讲越偏离事实。「他已经在反省了，你就别放在

心上。」

「不光是那件事啦，上次提问的时候，我也问了很多没礼貌的问题……」似乎是真的很尴尬，搔着头发的翁清栩，不自

在地笑了。「真的，不道个歉不行哪。」

听着听着，孙伯仁忽然感觉颜书浚的身体，很明显地震了一下。

压抑住差点喊出声来的冲动，孙伯仁抬起脸，满心疑惑地拉了拉颜书浚的衣袖。

看着他像是猛地回过神来一般对翁清栩应了句「啊，是这样吗」，眼前的男人接下来已经换上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

态度，低头朝向自己温柔呢喃。

「怎么啦，不舒服吗？」

「啊，这下那个小鬼铁定以为我跟你们是同道中人了，太绝望了。」

出门时天气还在微寒的范围内，随着夜色渐深，市内也开始起风了。

用身体不适的藉口和翁清栩分道扬镳之后，才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颜书浚立刻有气无力的开始吐槽．

「……对不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孙伯仁把脸压得更低。「要是没硬拖你来就好了。」

「嗄？那不是你的问题啦。」

八成是因为短时间内的情绪起伏过大，身上明明穿的是裙子，天气也是入冬的低温，孙伯仁却热得巴不得把身上的外套

围巾毛料衬衫一起全部脱掉——当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些都只是想想而已。

从上方望了一眼，颜书浚忽然伸出手，将孙伯仁脖子上的围巾解开。

「手举起来。」

围巾披挂在肩上，毛线手套也被脱掉以后，一瞬间忽然没这么闷热了。

然后，像是没听到孙伯仁压低声量的道谢，身边的颜书浚轻声发出叹息。

「幸好你没戴平常那副眼镜。」

「咦？」

「那小鬼眼睛很利，他才走进来，第一眼看到我就马上打招呼。」一边说着，颜书浚一边把孙伯仁身上的围巾调整到不

会被风吹走的位置。「你那天跟他讲了很久的话，要是戴着那副眼镜，搞不好会被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