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这样，对什么事情都犹豫不决。小六，我……支持你的决定。”他的苦笑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周围变得一点

声音都不复存在。

我缓缓闭上眼睛，双膝慢慢跪倒在地上。

颜笑歌的脸渐渐模糊在了我的视线里。眼中的冰凉瞬间奔出了眼眶。

我伸手慢慢擦去掉落在颜笑歌脸上的水滴，轻轻俯下身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

白得几乎透明的眼皮慢慢向上退去，他金色的瞳仁慢慢出现。

醒了……我露出一丝浅笑。

他迷惑地看着我，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不要动。”我维持着举披风的动作，不敢再动。

他张了张嘴，突然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他发现那两颗牙了。

对不起，这是让你活下去的唯一方式了。手臂渐渐脱力，胳膊上的鲜血流得越来越汹涌。

虽然，血液是幻流的，但身体毕竟是程莫哀的，他的身体，没有自动恢复的功能。

“医生——”他看着我胳膊上的血液，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摇头：“不要叫了。我不能离开这里。”

一旦做为挡光屏的披风撤下去，你就会被太阳烧死的。一命换一命，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公平，公平的可怕。

“笑歌……答应我，好好活着。”

我的脸颊渐渐湿成一片。刚刚变异的身体没有任何力量，我知道，他动的幅度不可能太大，微弱的声音，也不可能叫来

医生。

“别这样。”他微微一抿唇，“所有生命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别辜负自己最初的梦想。”

“你错了。”我笑着说，“所有生命唯一的愿望，是让自己的所爱永远。”

三哥如此，流珊如此，我亦如此！我辜负了所有人，只为你……

“那么，你应该很清楚，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幸福，而不是让你因我牺牲。”

“一样。都一样。我没有办法享受独活的感觉。”

“你还有幻瞳。”

“不，你知道吗？这辈子，我辜负了他太多太多，根本不配爱他。不……是我罪孽太过深重，根本，不配爱任何人。”

“别这样说……”

“听我说完。我知道，我不应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变成这样。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就这么走了。就在刚才，我

还在想，我不能没有你，但现在，我想通了。其实，活着有时也算痛苦。人生百味，我不想尝遍。”

眼泪流得越来越凶，我撑着披风的手开始颤抖，看了看天边的斜阳，我笑了笑：“看，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等天黑了

，你一定要快点找个地方躲避阳光。”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手指抓紧了地面。

我继续笑着：“记住，不准忘了我。但是，也不准做什么傻事，比如跑出去晒太阳。我可不希望，在地狱看到你。”

手越来越软，周围的一切已经被鲜血染红。

“你现在，必须靠血液才能活下去，答应我，别不忍心。别把生命太当一回事。谁都没有那么伟大。能做到宁愿去死也

不肯吃东西。”我的眼皮越来越重，“记住，千万别像我一样，对什么都心软。没有好处。”

“记住，不要对任何人动情。感情，只是阻遏你好好活着的绊脚石而已。”

太阳完全沉下了地平线，天黑得有些可怕。

我将笑容扬到最大程度，慢慢闭上了眼睛。

僵硬的双手顿时落下。

我张了张嘴，拼命挤出了最后一句话：“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生命。但，活着，没什么不好。”

所以，也没有永恒的感情。

总有一天，我的脸会慢慢在你记忆里消失的。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灵魂仿佛脱离了那具身体。

我掐指算了算，我已经是第四次和死亡靠得如此之近了。

不管是做为展流疏，还是幻流，抑或者是颜醒文，都逃不过一个叫做死亡的结局。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疯狂而简单，以冷漠为基调，以孤独为高潮，以死亡，为结局。

但最终，这一次，我还是没有离开。

眯起眼微微笑，我咧着嘴唇问坐在我病床旁边的三哥：“你原谅我了？”

三哥的脸顿时变黑。

我转过头，好奇地望了望笑歌：“外面的太阳似乎刚好照在你身上，你怎么没死？”

“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他铁青着脸瞪我，“我本身有法力护身，怎么会害怕太阳？”

我一愣：“那就是说，是我差点做出无谓的牺牲？你干嘛不告诉我？”

“我也没想到啊……”他理直气壮，“以后，再也不准做这种事情了！”

“那你怎么会有胆量坐在太阳底下？”我微微皱了皱眉，这小子是不是违背我的‘临终遗言’了？

“习惯……”他僵着脖子吞了吞口水。

我一拍额头，颓然躺倒在床上。

“不过，说实话，这样你都能活下来，还真是极富小强精神啊。”一个幽幽的声音自我头顶响起。

我微微睁了一下眼睛：“展流珊——我建议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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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残忍

流珊耸了耸肩：“既然看到你没事了，拿我就到凉快的地方呆着去了！”

他转身慢慢离开了病房。

再转头，看着三哥，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默默望着我，又突然别过了头。

气氛顿时尴尬下来。

“三哥……”我顿了一下，还是开口。

他叹了口气，对着我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永远，是你‘三哥。’”

听得出，他故意加重了‘三哥’二字。

“其实，这样也不错。”他笑得淡然，“这种战争太过残忍，我……认输。”

“对于所有生灵来说，”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最重要的不是生命，而是心，这颗心。”

他的手轻轻点了一下心脏的位置：“失去了心，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能守住这颗心。不知道

你还记得不记得钟薇，本来，她是应该去报仇的不是吗？却没能想得到，张旭根本没死，而是变成了一个吸血鬼。她这

辈子干过的，做得最失败的事情，就是没能守住自己的心。知道那个猫王为什么要杀找井村治吗？”

我默默摇头。

“为了帮钟薇报仇。很可笑吧？他居然会喜欢上自己的表妹？”三哥无奈地摇了摇头，“可笑，这群家伙每天都想着报

仇，可真正能够报得了仇的，又有几个？他以为是井村治害死了钟薇，可他根本不清楚，钟薇的死，完全是她这辈子犯

的最大错误造成的！怪不了谁！”

怪不了谁……

“所以，我也很清楚，我爱你，你却不爱我，这谁都怪不了，你，我，笑歌，哪一个不是为‘感情’二字吃尽了苦头的

人？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自己能够掌控得了的。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选择从来没有爱过。相信，如果

有这个选择，深深陷在感情陷阱里的所有人，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不爱吧！黑暗还是光明，不是任何人能够选择得了的

爱情，不过是一个笑话。总有一天，不管多坚定的海誓山盟，都会随着时间消逝。无一例外。”

我笑了笑：“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爱，又何必计较那么多？”

突然想起流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你以为，结了痂的伤疤不能揭，所以你永远不知道那种狠狠地揭开伤疤，让自己的心痛得酣畅淋漓的感觉！”

“三哥……你说，揭开伤疤，让自己的心痛着，真的恨痛快吗？”其实，有些时候，伤人的，不一定是刀锋。我轻轻叹

了口气，“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感情’不过是个陷阱，也知道我们都会陷进去，又何必去计较？”

三哥微微一颤，似乎想说什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长长的睫毛，还是锁不住眼中的悲哀。

“爱上谁我选择不了，但我知道，只要爱上了，就无路可逃。我知道感情是个伤害人的陷阱，但我也知道，这个陷阱里

，有着太多我期盼着的东西。所以我跳了。如果真的可以选择，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够爱上你。可最终，还是不能。”

“当初，我被亲情蒙蔽了双眼，固执地以为自己爱着你，却不知道，这样对你造成的伤害是无法挽回的。”我垂下眼睑

。

三哥嘴唇微微颤抖着。

“可是，你知道吗？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我都无法割舍。没有人能够直接承诺，我永远不可能爱上谁谁谁，也没有

人能承诺，我能永远爱着谁谁谁。”我微微一抿唇，“爱情，有些时候很复杂，但有些时候，它又简单得可怕。给我们

所有人一点时间，好不好？”

楼道里巨大的响声将我吸引了过去，印入眼帘的，是红着眼睛的蓝沐奚。

褚上似乎很生气，他大声地喊着：“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这也有错吗？嘉，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坐在里面的那个小子了？你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来看过我了

，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蓝沐奚怒吼着，额头上青筋暴露。

褚上别过头，没有说话。

蓝沐奚深深吸了几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终于，慢慢地跪了下去。

所有人为之一震。

褚上似乎也狠下了心：“爱？呵……当初，我就是为了报复他，才会向你告白的！”

褚上用手指了指病房：“你以为你自己受了伤害，其实，你受到的伤害，都TMD算个头！”

我慢慢垂下头，叹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笑歌疑惑地看了看离我们还有一百米左右的两个长长的身影。

我轻轻摇了摇头：“记得那晚吗？”

笑歌的身体轻轻一颤：“怎么可能忘记？”

“那晚之后，我跑去找离荒，在街上看到了慕容南。他跟我交换了一个条件，只要我帮他把角膜植给碧空，就告诉我去

离荒的路该怎么走。我答应了。而褚上，只是因为慕容南所托来照顾碧空而已。”太多更加复杂的事情，我已不想去回

首。

三哥微微叹了口气，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蓝沐奚。

蓝沐奚禁不住这一拍，泪水立即流了出来。

褚上仿佛没有看到我们一般，自顾自地说着：“你不知道，你一直不知道，我的至爱，为他而死，我却还要遵守着南的

遗愿跑来照顾他……你们都不理解我的痛苦，都不理解！”

他痛苦地靠着墙蹲下身，慢慢将头埋进双腿低低地啜泣着：“不要再纠缠了好吗？我们，都是赌输的人啊……既然被打

败，那就没有权力希冀。我被南打败，慕容碧空被幻流打败，谁不是这样？伤害与被伤害紧紧相连，如果不是作了孽，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磨难？都怪我……如果我不上夜繁的当，没有让所有人以为你是幻流，他一定不会死！如果慕容碧空

不知道幻流没死，就不会幻想着自己还能见他一面，南就不会用生命换他一个梦想！”

褚上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不过，他也拿到了自己的惩罚，不是吗？如果南没有死，他一定不会发现，自己竟然如此

爱他……既然都会被感情惩罚，又何苦再去怨怨自哀？大家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谁的生活过得一帆风顺？这个世界上

，没有忘不掉的感情，也没有忘不掉的人。走吧，沐奚。我不想再见到你。”

蓝沐奚微微一颤，最终决绝地转了身。

“这辈子，谁都不敢埋怨自己的感情，傻，都傻在了这一点上。”褚上吃吃地笑了，呆呆地望着蓝沐奚的背影，“对不

起，是我没有办法给你永恒。”

褚上缓缓站了起来，对我淡淡一笑：“他不行了，进去看看吧。算是见他的最后一面。他自愿放弃了所有抢救。”

“你答应？”我微微皱眉。

他点了点头：“他说，他想早点见到南。只有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面对死亡。”

他深深叹了口气，离开了。

笑歌指了指那扇门：“不进去看看？”

我轻轻摇了摇头：“算了吧。”

见了，又能有什么意义？

最终的结局，不过是死亡罢了。

第七十一章：永远（大结局）

“三哥，笑歌……答应我，我们永远这样，好不好？”我满怀希望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

他们相视一笑：“不行，这场仗，我们都还没有打赢。”

我轻轻摇头：“那就和局。我不想再看到有任何人受伤。”

真的，就这样。这样就已足够。

“流，你知道，为什么会爱上吗？”笑歌慢慢勾起唇角。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没有那么多理由，也没有那么多选择。有些时候，一个眼神，一个笑容，甚至是一句关心的话语，

都可以令彼此动心。

爱情本来就没有那么多难题，性别，年龄，种族，血缘，这些重要吗？爱情，本来就没什么不能跨越的。

不管爱情有多残忍，总有那么多的人拼着命向前冲，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爱情这场仗，一旦打赢，留下的，就只有幸

福。

不管过了多少年，即使我们早已淡忘过去的浓情蜜意，那份幸福还依旧存在。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谁比谁爱得深，大家都一样，只是表露的程度不同罢了。

“爱，何须理由？”我抿唇莞尔一笑，“以后，谁都不准说离开，放弃之类的词语。爱上了，本来就应该勇敢地去争啊

——”

我故意将调子拉长。

碧空走了，我最终还是去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很幸福很幸福。

他笑着告诉我：“终于可以见到哥哥了，只是，流，你告诉我，他会嫌弃我现在的样子很丑吗？”

因为化疗，他的头发已经全部脱落，身子也轻飘飘地仿佛能够飞起来。

我摇头：“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他爱你啊。”我咧了咧嘴唇，从口袋里掏出多年前寄到我家的那片含羞草，“这是你寄来的，对吗？”

他嘴唇轻轻一颤。

我轻轻撕掉了那片含羞草：“不要自卑。”

他愣了一瞬，勉强咧开嘴笑了笑。

我继续掏出一条链子，轻轻戴到碧空的脖子上，将链子吊坠上的字母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是那句：“Youalwaysinmylife

。”

“等你见到了慕容南，别忘记把这个给他。”

他笑了一下，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条缝儿，最终，沉重地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