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秦楚的笑声，没有带余音的，说明是真正自他嘴里发出来的。

皂角味道太刺鼻，桃子还是转过身去，沉沉地睡过去了。

9.行路（三）

三个人继续赶路，桃子越发感觉到与江南不一样的风情。他好几次探出头的时候被他们的热情注视又吓得缩回去，真真

切切觉得这里的人粗犷而不拘小节。

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桃子渐渐习惯这里带着些臊味的羊肉，学着当地人用手撕开，往嘴里塞，倒也觉得美味

。

“再过一天，我们就到了。”庄熙到外面去了一会，回来告诉秦楚。

“也该到了，我们一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秦楚皱眉吃下一块肉。

“桃子，看你吃那么香，我还以为有多好吃，怎么一股怪味道。”

桃子边吃边含糊地回答：“是很……好吃……你不吃……就全归我了。”他把一大盘肉端在自己跟前，两眼放光。

“不怕撑了，”秦楚拿过盘子，“谁允许你吃那么多了。”

桃子怨怨念地吃完，却在听到秦楚的话后兴奋起来：“出去逛逛。”

三个人穿着本地的衣服，融入其中倒也不算太奇怪。桃子东张西望，听着不一样的口音，看着街上琳琅满目稀奇古怪的

东西，兴奋极了。

“桃子，别跑太远。”秦楚突然把桃子叫住，桃子转过身，躲闪不及，撞到一个人身上。

桃子连忙道歉，一抬头，却呆住了。美得让人窒息的一张脸，桃子舍不得将视线移开。他怔怔地把手抚上去：“好美啊

。”那人倒也没有闪避，眼睛里满是笑意。

秦楚这时已经走上前来，看到桃子的傻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桃子，不得对陌生人无礼。”

桃子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无妨，这孩子一股机灵劲，让人看着很欢喜。”

“多谢公子夸奖，桃子这孩子是顽皮了些。就此别过，再会。”

桃子依依不舍地跟他告别，他冲桃子眨眨眼：“后会有期，小朋友。”

走得远了，桃子听到秦楚的声音，带着些余音：“他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种人。”

桃子以同样的方式回答：“怎么会？他看起来那样美好，不像坏人啊。”

“以后离他远些……”秦楚还待说什么，庄熙刚好转过头要跟他讨论一些事情，他就没有再说下去。

桃子还是不相信，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那张脸。

晚上，桃子翻来覆去睡不着，秦楚把他固定住：“睡觉。”

“我睡不着。”

“还在想着那个人？”

“是。也不是。我就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

“别想太多了。”秦楚把桃子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也许逛得太累，桃子很快也就睡过去。

他睡梦中喃喃着什么，秦楚只是悠悠叹了口气。

10.师兄

“吁！”车夫一声喝，马车停了下来。庄熙开口：“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前面有人挡道。”

“让他走就是了。”

“他似乎有话要说。”

庄熙掀开帘布，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回头冲秦楚示意：“是昨天的白衣人。”

他跳下马车，片刻后便回来。

“他说想搭我们的马车去日以国。”

“你同意了？”

“我和你想的一样。”两人对看一眼，桃子把视线投向窗外，看着昨天偶遇的那个人向他们的马车走来。

来人只提着一个白色的布包，一上前来，便道谢道：“多谢各位相助，鄙人白轻云。”

“我叫桃子，没想到又见到你了。”

“秦楚。”

“庄四。”

他坐在桃子身边，冲他笑道：“是啊，好巧。我本是清晨出发，但一时不在意，马受惊跑了。还好遇到你们。”

他是对着桃子说的，但车里的其他两个人自然知道这是特地向他们解释。

接下来的旅程，桃子一直都很兴奋，白轻云也是一直微笑地与他对话。其余两个人均阖着眼，没有插话。

马车驶了半天，过了一个关口，也就到了日以国。

白轻云倒也没有再跟着他们，与他们在城里别过。

“我们要去哪？”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桃子把帘布拉下来，问对面的秦楚。

“我有个师兄住这，先去找他吧。”

庄熙的脸几乎都被胡子包围了，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先去跟几个人聚聚，到时我会联系你们的。”

秦楚的师兄住山里，庄熙早就跟他们分别了，他们两个走走停停，将近傍晚才找到。

秦楚敲门，一个彪形大汉很快探出头来。看到秦楚，显然吃了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小师弟，好久不见。”说完把

秦楚狠狠抱住，桃子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担心他的熊掌会把秦楚压碎了。

他放开秦楚，看到桃子：“这不是小桃子吗？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桃子，还记得我吗？我以前还抱过你呢。”

“师兄，你说的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桃子还不会说话呢。”

秦楚的师兄也不在意，哈哈大笑：“瞧我这记性，你们快进来坐。”

正对着房门的墙上正中心摆着一张八卦图，不过房间并不单调，反倒有一种家的温馨。

“师姐呢？”

“和孩子采药去了，应该就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师兄，快来帮忙，今天我和歧儿采了好多珍贵药材。”

“来了。”

一会儿后，秦楚的师兄领着一个小男孩进来，6、7岁左右，看到生人还有些害羞得躲到爸爸的后面。

“这是我的儿子小歧，6岁了。”

“师兄，你有儿子都都不跟我说？我居然现在才知道。”秦楚抱怨。

“还说我？这几年是谁音信全无的。我要找你也是要有地才行啊。”

“行了，你们两个别争了，这不是见着了吗？”一个女子豪爽地打断他们的对话，桃子抬头一看，一个青衣女子走进来

，眉目俏丽。

“这倒也是。”秦楚的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妍听说你们来了，说要亲自下厨招待你们。”

“师姐的手艺那是没得说了，我好多年没吃过，今天有口福了。”

晚饭很丰盛，桃子吃得尽兴极了。饭毕，秦楚让桃子领着小歧到外面玩，他也就乐得从命。

两个半大的孩子很快就玩到一块，扑腾着去捉萤火虫。他们捉捉放放，等到大人找出来的时候，本来有些凉意的秋天，

却都出了一身汗。

“怎么玩那么疯？”

“平时都没人跟我玩，今天玩得很开心。”桃子躺在秦楚身边，依然有些兴奋。

秦楚只是摸摸他的头，示意他快点睡觉。

“我们会呆在这几天？”

“明天下午就走。”

“这么快？”桃子感到意外，“我们不多住几天吗？”

“师兄和师姐明天就要出门了，我们也不好打扰人家。而且师兄告诉我一件事，我们有事情做了。”

“好吧。”桃子自然不会去管是什么事，只是惋惜新交的朋友又不能在一起了。

秦楚知道他在烦恼什么，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11.失踪

桃子才知道两个人要去的是日以国的王爷府，他有些诧异，这不是庄家小姐嫁的地方吗？

日以国的房子比不得刹国，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雄厚之感，桃子反倒更喜欢这种风格。

王府的管家把他们迎进来，恭敬地说道：“两位稍等，王爷随后就到，请问道长如何称呼？”

“鄙人秦楚。”

“秦道长有礼了。”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向他们走来。那架势，不用说也知道他的身份。

“王爷有礼。”

“道长不是本地人吧？”

“秦楚自刹国来看望师兄，正巧听说王爷府中的怪事，想着可否帮得上忙。”

“你师兄莫非是炎大师？”

“正是。”

“那我就更放心了，师兄如此厉害，师弟想必也是人中龙凤。”

“王爷谬赞。”

“王爷，王妃……”

来人被王爷眼睛一扫，顿时噤声。

“都是些家务事，道长笑话了。我有些事要先离开，福管家，好好招待贵客。”

“王爷慢走。”秦楚朝他躬躬身。

管家领他们进了偏房，房间看似简陋，却在细节中处处见精致，他们刚坐下，便有侍女送上点心，招待确实丰厚。

秦楚照样一沾床便睡，桃子无聊地坐在桌子旁吃着点心。说来也奇怪，天色渐暗，也没什么人出来接待他们。桃子实在

撑不住，便也爬到床上睡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却发现秦楚依然睡着。这实在是一件稀奇的事，桃子有些困惑地摇了摇秦楚，他一点反应都没。

这种情况下，秦楚睡足八个小时会自动醒来。除非……他的意识被什么给绊住了。

桃子把自己的指头咬破，放在秦楚的额心。他自然知道，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召唤，一不小心，便会连自己也陷入进去，

再也醒不过来。

桃子只觉得眼前白雾茫茫，他不断往前，却一直没有感觉到秦楚的意识去向。一缕气息吸引住了他，却没有看到任何异

象。这个地方很陌生，根本无法看清楚。突然，一股很强大的力量要拉他离开，时间到了。

桃子回过神来，看到秦楚依然昏睡着的脸，暗自做了个决定。

爬起来走到门外，他要去找刚才幻境中看到的地方。王府很大，他跌跌撞撞乱闯着，一点头绪也没有。

找了许久，却什么发现都没有。桃子只得先回房间，再从长计议。走到房门口，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王爷，秦道长的徒弟来了，他应该是知道的。”

“好罢，你去问问。”

管家走到桃子跟前：“小兄弟，你师父哪去了？”

桃子睁大眼睛，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不知道，早上起来师父说找王爷有事，让我去把他请来。我找了半天都没遇

到人，就回来了。师父不见了吗？呜……我怎么办？”

管家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别哭。也许你师父只是四处走走，一会就回来了。”

桃子依然抽噎不止：“师父……师父……”

王爷看了桃子半响，冲管家使了个眼色，便走出门去。

管家牵了桃子的手，把他领到厨房，让他洗了脸：“早上没吃吧，先吃点充充饥。”

桃子是真的饿坏了，吃得狼吞虎咽。

“别急，慢慢吃。告诉我，你师父早上是怎么说的？”

“他说……桃子，我有点事找王爷，你去把他找来罢……”

“就这些？”

“恩，没有其他的。”桃子很快吃完了，泪水又忍不住涌上来。

一半是假装，另一半却是真的恐慌。他有一种预感，秦楚是真的失踪了，而且也许他会孤单很久。

12.又闻

秦楚真的就那样失踪了，桃子本就无亲无故，便在王府当了小厮。

谁想知，一晃便是三年。

说是小厮，他倒没有受多大欺负，本身长得可爱，嘴又甜，王府里的各个夫人都挺喜欢他。

这不，他正被五夫人叫去送伤药给被鞭笞的马夫。

三年里，桃子见惯了王府里各个夫人为了争宠的不择手段，对爱上马夫的五夫人反而更亲近些。

其实他最奇怪的是，整整三年，他却没有见过这座真正的女主人——远嫁他乡的王妃庄媛。桃子自然知道她是假冒的，

刚开始也以迷路为借口四过查看过，却没有什么发现。后来为了让旁人不再起疑心，他也就不再乱闯。

王爷并不经常回家，每次桃子看到他，总是有些行色匆匆。不过，在外人面前，便多了几分风流快活。王府的家事几乎

都是福管家在操持，诺大一个王府，他倒也主持得井井有条。

王爷对几位夫人也是一视同仁，并不偏宠哪个。反倒跟身边一个叫雪的书童亲近些，几乎到哪都带着。有一次，桃子给

王爷送紧急文件，只敲了一下门便闯进去了。他们两个贴在一起，雪的嘴唇鲜艳欲滴。桃子明显看到王爷的眼中杀气渐

浓，雪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才冷淡地接过文件，让他退下。末了，雪还冲他笑了笑。

桃子有些后怕地想起自己的莽撞，对雪的印象也就出奇地好。

很快到后院找到马夫，是个俊俏的青年，跟桃子关系不错。

“你让她以后不要再送什么来了，一点小伤，要是被人发现，可就真不得了。”

“好，我会向她转告的。”

桃子又呆了会，便回去了。三年的时候，足够他学会小心谨慎。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当初秦楚没有突然失踪，又会是

怎样的光景。这样的时候，他是有些恨他的。

回到自己与其他小厮合住的院落，里面异常地热闹。

他拉住一个平时与他关系很好的小厮，询问出了什么事。

“桃子，你还不知道啊。下个月是四年一度的祭天仪式，王府各位夫人都要去的。”

“那大伙那么兴奋收拾行李干什么？”

“每位夫人允许带一个小厮。五夫人带的便是你，她没跟你说吗？”

桃子顿时明白过来，肯定是五夫人担心爱人的伤心切，便将这事忘告诉他了。

“哦，夫人是提到过，我一时忘了。谢谢啦。”

桃子回到房间，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拿出几件换洗衣服装进包裹中，他便缓缓躺在床上。

桃子啊桃子，难道你真的要一辈子窝在王府吗？

可是这里一点都不快活，他是那样怀念以前的日子。

昏昏沉沉便睡过去了，桃子半夜醒过来，房间里很闷，他小心地避过熟睡的众人，打算到院子里透透气。

却看到有身影飘过，他疑惑中又带着些兴奋，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里看到鬼。

鬼在不远处停下来，桃子走上去，小心翼翼地接近他。

那鬼没看到他，只是嘴里念念有词：“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下面是什么……唉，我怎么想不起来……怪了怪了

……”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桃子小时候在一本杂史中看过这句，当时觉得实在是俗而不庸，便记下了。

“对，对，就是这个。”那鬼才想起旁边有人，转过身来，“你看得到我？”

看到桃子点头，他有些不安，但很快又冲他微笑：“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句。”

桃子有些奇怪：“这只是描写雪的一首诗，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鬼不放心地嘱咐，“我是来交一样东西的，接头暗号便是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