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睫毛，轻声说：“李维安不让我说。”
我一惊，心里感觉很不妙，就像是有一只小小的蚂蚁在咬噬我心脏的某个地方，让我感觉很是不安。
“快告诉我，暮水！”我摇了摇他的肩，恳求道。
他有些不忍地偏开头，颈间突起的青筋表明他正咬紧着牙关。
“暮水？”他越发不肯说，我越发不安。维安外表残忍，内心却善良，本来便没什么心机，若是有人要骗死他怎么办？
“暮水！告诉我吧，你让我怎么都行！”我央求着。
他很不耐烦地打开我握着他的肩膀的手，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
他忽然闭上嘴，没有把剩下的话吐出来。
“我知道，”我垂下头，有些窘迫地小声低喃，“我知道我很下作……”
“繁郁你——”
“但是还是请你告诉我，”我局促地揪着自己的衣服，“我爱他，你知道的，我爱他！我不能看着他有危险！”
暮水笑了一声，说：“你以为他是谁？市井的小市民吗？他是李维安！操纵自然的李维安！”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暮水，我不管他操纵什么自然，暮水，他去哪儿了？”
暮水站了起来，洁白的长衫把他衬得格外神圣与洁白。
“你知道我告诉你之后，李维安会把我怎么样嘛？”他俯视我背上的伤疤。
我惨然地地摇摇头。
“好，我告诉你，”他扬起头，看向那一望无垠的湖面，“李维安他，他去找樊宇澜了。”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叫道，“不可能，樊宇澜已经死了！”
暮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亏你还是碧安的城主，是你的左右使邀请他去的，你去看看大殿的那棵树。”
我拉上衣服，飞快地像大殿跑去，就在刚才那个拐弯的地方，刚才暮水有指给我看。
我冲进大殿，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空空地大殿里充斥着我脚步的回升，除此之外便静得可怕。
一棵翠绿的小树嵌在右边的墙壁里。我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树干上偌大的文字镌丽地映入我的眼帘。
——在火耀山暂住的并不是樊宇澜，真正的樊宇澜已被我与端木右使寻见，望李维安前来碧安。——碧安左使林言
我的大脑轰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他们不是一直拥我为主吗？
“你相信了吧，”暮水在我身后冷冷说道，“他们全部都骗了你。”
“没有……一定是搞错了……”我失神地看向暮水，“不要抛下我，这个世界……不要抛下我。”
“繁郁，”暮水轻轻开口，“如果你愿意信我，我可以帮你。”
我转身悲戚地看着他。
突然，我的左眼传来微微刺痛，顷刻间，左眼的视线变成了红色，像被人刷上一层血浆一般。
暮水洁白的身影在我面前缓缓坠落，他的胸口涌出汩汩鲜血，如海恩在泳池时那样，他颓然道下，空洞的双眼消逝了所
有的色彩。
我看见了，从我那被自然赐予力量的左眼，那是桓暮水的死亡，是他一生的终结。
第三十二章：碧安
“繁郁？你怎么了？繁郁！”暮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左眼的颜色渐渐退去，暮水放大的脸焦急地在我眼前显现。我的身仿佛被人抽空了似的无力，我瘫坐在地上，任暮水摇
动我的双肩。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着了魔似的呢喃着，不自觉地用双手捂住左眼。
“繁郁，”暮水沉下声来，“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刚才你的左眼球变成了血红色。”
我无力地点点头，双眼空洞地看着暮水。
为什么我会看见他的死亡？为什么会看见与海恩一样的死法？不，海恩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当时是一场梦，现在也一定
是一场梦！暮水会活下去的，他会活下去的！
想着想着，眼睛便湿润了起来，冰凉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滑到唇间，我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像是咽下去便也咽
下了暮水的死亡一般，不可遏制地痛哭出声。
“繁郁，别哭，”暮水焦急地用手指扶掉我的泪水，“别哭，繁郁！”
我止不住泪水，扑到暮水怀里把他抱住，不能死，你不能死！
“我早就知道，”他轻声说，双手抚着我及肩的头发，“我知道我会死，你别哭。你一哭我便害怕起来。”
我止住抽噎，手指紧紧抠住他的后背。
“我本来不怕的，”他温柔地说，“我本来一点也不怕死，但是自从遇到你，我便怕了。”
“为什么？”我埋在他胸口闷声问道。
“我怕，”他的声音温柔仿佛要将我溺死，“我怕我不在了，李维安就可以随意欺负你。你那么笨，那么傻，什么都不
懂，我怕他骗你，我怕你受伤害。”
我那么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脏声，像那寺庙的钟声，一声一声，有力而沉稳。可是，再过不久，那坚实的洪钟便会被
敲成碎片，只剩残骸空留余音。
“繁郁，”他说，“不要告诉我是怎么死的，我要亲自去体验。”
“会有办法的暮水！可以避免的！你不会死！”我哭喊着。
他不再说话，轻抚我的后背，像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婴儿。
太阳转到头顶，金光四射，日光倾城，我与暮水只是这个炙热大地上两枚小小的种子，即使发芽，也不可能撑起天空。
“你相信我，我便带你去见李维安，你们把恩怨扯清了，我也死可瞑目了。”他说道。
我默默答应他，我再经不起欺骗。
林言和端木不过是要杀死李维安，我与他们愿望向背，他们自然背叛我。
可是李维安他，他明明口口声声说不骗我，可是他现在却甘愿走进那个根本不算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樊宇澜啊樊宇澜，我好恨你。
独自回到房间，地板上那一个个血色的“李维安”映入眼帘，它们此时格外刺目，像细细的钢针刺进我的眼里，扎在我
身上。
太讽刺了，太讽刺了！
我狠狠一勾手指，地面蹿出一根枝条，虎视眈眈地向着那些血字。
我要捣碎这些可笑的东西，我要捣碎这些令我难堪的东西！
可是我却再下了手，那些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温柔地对我说，繁郁，地上的字不要擦去。
他温柔地对我说，那是你爱我的证明。
李维安！你拿什么来证明你爱我！
你爱我对不对？你是爱我的我知道……
我揪着胸口慢慢蹲下，轻轻抚摸地上的血字。
“维安……维安……”
呼唤他名字的时候，嘴巴像是在微笑，我一遍遍唤着，仿佛这样他便可以回来，然后拉着我说他是爱我的。
晚上，暮水来找我，说明天一早便出发，我点头答应了他。
夜深时，外面传来了一两声蝉鸣。我猛地惊坐起来，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家具。
一年了，我来的时候刚好去了蝉鸣，现在蝉声又来了。
这样的蝉声我听腻了。我是在这蝉声中伤害了海恩，如今又要在这蝉声中被伤害。
过了一年了，我来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这一年里我除了爱上了一个人以外什么都没有做。
这一年以来，我将维安二字深深镌刻在自己的心脏上，混合在自己的血液中。
蝉又开始叫了，我捂住耳朵，把头埋进被褥里。不过多久，我便睡着了。
第二天晨曦初现我便起了床，洗漱穿戴整齐，我望了那血字最后一眼，便步入那似乎充满了希望的朝阳之中。暮水一身
雪白地站在那火红巨大的太阳前方，太阳将要升起，他却正在坠落。
来到碧安之时，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海恩沿着人烟稀少的街道向罪恶所在的地方走去。
“你害怕吗？”暮水问我。
“害怕。”我回答。
“你害怕什么？”他问。
“我害怕樊宇澜还活着。”我老实回答。
“不要怕，”他温柔地说，“我看着他死的，人死不能复生。”
我点点头。
越向那里走，离李维安越近，我的心便开始变得越狂乱。
我按住自己的胸口，拼命让它停息下来。
当我看到他时，我知道，要让心脏平息下来是不可能了。火红的一轮太阳下，碧安光秃秃的地面上，什么也不剩，一花
一草一木，什么都不剩。剩下的是伏倒的，扭曲的还露着恐惧表情的尸体。他们死法各异，有的身上还残留着跳动的火
焰。这就像是一幅油画，一展艺术品，它的主人正矗立在这些可怖的陈尸中间，他一袭红衣，黑发张扬，左肩饰着金黄
火红的凤凰羽翎，右肩披着稳重坚固镶有夜明珠的千年龟甲，他缓缓转头看向我，深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波纹涌动，它们
固执地将我拉向其中的黑暗。
在这巨大如车轮般的朝阳下的李维安，我感到他在燃烧，他燃尽他一切的气息，只为换来那燃烧后的一丝纯真。
“繁郁，”维安张开他薄薄的嘴唇，“他们骗我。”
我茫然地点点头。
“所以，”他说，“我把他们都杀了。”
我再次点点头，他的身影开始在眼中摇曳，我知道那是我在晃动，这遍地的血腥味让我恶心地开始昏沉。
“哪些人来了？”暮水在我身后平静地问。
维安淡淡地笑了：“木之碧安，水之湘汀，金之夏铭，土之回珂。”
他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碧安，湘汀，夏铭，回珂，四行联合起来也敌不过维安一个人。他的杀戮已是小小的碧安不能
承受的了。
“哦，对了，”他一步一步优雅地向我们走来，他嘴角勾起，绽放一个邪魅的笑容，“还差了一个，还有我一直最爱的
火之火耀。”
暮水颤抖地向后退了一步，他难以置信地说：“什么？你连火耀的人也不放过！你到底——”
“你不知道吗？桓左使。”他打断暮水的话，“火耀联合其他四行一起骗了我，是火耀想置我于死地，其他的不过是陪
衬和帮凶。”
暮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疯狂地摇头，发丝在空中飞舞：“不可能的，李维安，你弄错了！不可能的！”
维安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惨然，恍如一只要射穿那太阳的箭。
“你知道是谁发起的吗？桓左使。”维安已走到我们面前，“是银让！不敢相信吧，是一直最忠于我最从于我的银让！
”
“你疯了！”暮水愤怒地一挥右手，几百只用火铸成的箭从维安上方落下，他将我一拉，带到了离维安几十米的地方。
维安一动不动，周身像是充满了他的气铸成的防护罩似的，所有的火箭在他头顶炸开散作火星。
他轻蔑地看了暮水一眼，轻动手指，一条火舌从我们中间升起，我与他慌忙闪向两边。
待我一离开他，从暮水的四周猛地蹿出一道火光四射的屏障将他包围使其动弹不得。
“你也要骗我是不是？”维安慵懒地扯了扯嘴唇，“你也要背叛我？”
暮水在那座障壁之中苦苦挣扎，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突破。
突然，那屏障消失了。李维安重新抬起手指，他面无表情地指着惊慌失措的暮水。
他说：“我要你死。”
第三十三章：维安
“维安！你住手！”我指着他大叫道。
李维安并没有放下手臂，他缓缓偏头，发丝从他的肩膀滑下。
暮水趁此空隙，猛一挥手臂，一大团火光将维安包围。维安被包裹在熊熊燃烧的火球之中。
“暮水，你……”我惊恐地看向暮水，我不想维安被伤害。
他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语，他咬紧了嘴唇，双手举于胸前仿佛在提炼什么。
我快步向暮水跑去，他手中的火团骤然凝聚成一支黑色的流动的尖锥，他右手一推，那尖锥便向包裹维安的火球刺去。
我猛地将暮水一推，他惊讶地看着我，身形一歪向旁边扑倒下去。
那根本来正向维安刺去的尖锥也骤然间化作火星四散掉了。
“你干什——”
暮水因气愤而扭曲的脸突然凝固了，说出一半的话也霎时卡在喉咙里。
“暮水？你怎么了？”我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去拉他。
一瞬间，在我大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在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只看到暮水白净的衣衫从胸口开始渐渐被红色的液
体浸透，那不断渗出的红色，像一朵不断盛开的花，妖娆地绽开狰狞的色彩。
我呆立在那里，我想说什么，嗓子却像哑了似的，一句也发不出。
我呆呆地朝李维安的方向看去。
那一团火球恰值消散，金黄的火星将远方硕大的朝阳衬得辉煌。他唇角带笑，下颌上扬，轻蔑的目光如万箭穿破我的心
脏。
他举起的修长的食指张扬地指控着他的罪行。
我张大嘴巴，两行热泪涌入口中，我恍惚地扑向暮水。
“暮水？”我摇晃他的身体。
他身体一如既往的冰冷，我拉起他的肩膀，让他靠在我身上。
他胸口还在渗出的血如是我无休无止的恶梦。我伸手按住他的胸口，使劲摇晃着他的身体。
“喂……暮水！”我大声地哭了出来。
他双眼还是呆呆地睁着，脸上的表情却很柔和，嘴唇微张，没有说出的话还哽在喉咙。
“他死了。”远处传来维安冰冷的声音。
“暮水，暮水……”我没有理他，继续摇晃他，“你还有话要说是不是？就算你是死了你也有话要说的对不对？不是人
死之前可以说很多话吗？暮水！暮水，我听着呢！”
“他死了。”维安仿佛已走近我身边，他在我头顶低沉地说。
“你闭嘴！”我头也不抬地吼道，“你他妈的闭嘴。”
我看着手臂上的暮水，发狂地大笑起来：“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终究是恨我的，连话也不肯与我说。”
“你知不知道……”我笑得哽咽，“其实我最害怕的就是你会死，我最害怕的就是遭受这份我担不起的恐惧。”
“暮水，你也是，海恩也是，你们要我怎么做才能洗清我身上的污秽？”
“要我死了也好——”
“郑繁郁！”愤怒的一声之后，我被掴倒在地。
“你有完没完？”维安在我头顶叫嚣，“桓暮水他被我杀死了！你要是想报仇就来杀我啊！”
我从发丝间看到他那张因愤怒而变得更加英武的脸，傻傻地笑了。我并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揪着胸口笑得越发大
声。
“你干什么？”维安收敛起愤怒，不安地看着笑瘫在地上的我。
我只是看着他笑，发狂地笑，那嘶哑疯狂的声音仿若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