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我们相遇 下——我颓了
我颓了  发于:2011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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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鲲頔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相信父亲王显德刚才说的一切,这几年和史雅琦的生活情境历历在目,他不相信和自己心心相印的史雅琦、如同出水芙蓉般纯净的史雅琦会是个贪图富贵享乐之人……

“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跑去更有钱的人家了吧,本来为父不想跟你说这些的,还不是你非要问,哎,你说你问这么清楚对你有什么好啊儿子,还不是自讨苦吃……”这话一说完,王显德便知道他的一席话奏效了,因为他看到儿子王鲲頔眼睛中好斗的光泽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鲲頔才慢慢转过身,踉跄着往书房外走去,手中紧紧捏着那张五万两银票。

王显德看着儿子仿佛被抽离了灵魂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外,卷起袖子揩了揩额上的汗水,喃喃道:“儿啊,不要怪为父的,为父的也是没有办法,这都是为了王家,为了保住祖宗的基业啊…… “

第五十五章

“就是……就是少爷走的那天”

“少夫人……她……她那天打扮得……非常漂亮急匆匆地出去了”

耳边充斥着下人断断续续但是表意却极其清晰明了的话语,所有的困惑和不安仿佛都找到了出口,一瞬间便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却是滔天巨浪般强烈的被背叛和被欺骗的感觉以及这些感觉带来的不可抑止的愤怒。

“你也知道,如果当初咱们王家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他断然不会嫁过来。”

这时父亲的话也在耳边合时宜地再次响起……

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的眩晕,王鲲頔趔趄着紧走几步扶住小径边的一棵参天古树张嘴喘气。可是愤怒却并没有随着身体出现的不适而减轻半分,反而带了不甘和仇恨再度向王鲲頔席卷而来,直逼得他血气上涌,口干舌燥。

大剌剌咣的一声推开正堂的门,王鲲頔仿佛看见史雅琦穿得异常鲜艳,打扮得光彩照人地匆匆往外走。还是那张漂亮的脸,还是那双闪动着流彩的美丽眼睛,还是那股出水芙蓉般的气息,却看都没有看上他一眼,就擦肩匆匆而过。王鲲頔只觉得心中那团怒火越烧越旺,就算自己的身体被烧成灰烬也不会熄灭半分。进得正堂,他顾不上点燃蜡烛,只借着门口和窗口潜进来的皎洁月光,一个箭步冲到中间掀翻了书案。顷刻间毛笔、笔架、砚台、镇纸、笔搁伴着些零散的宣纸仿佛瀑布般顺着书案的斜面飞流直下,落到地面四下飞散。砚台和镇纸则有如湍急的水流撞击到岩下坚硬的礁石般,迸发出一大团波光粼粼的碎片。顿了顿,仿佛需要些时间恢复元气,王鲲頔踩过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物什和碎片,凑近靠墙的烛案,一抬手横扫过案面,两个烛台连同上面粘着的半截红烛也难逃坠地分离的命运,剪灯芯的黑铁小剪子也顺势横飞出去落到更远些的地上。

经过这两下折腾,怒气原本发泄出了几分,谁知,不经意的视线借着对面窗棱间斜打过来的黯淡月光瞥见烛案下面隔层上放着的史雅琦做布鞋用的竹扦子,怒气便再次升腾起来,一个抬脚抓下来一只拿在手里仔细看着地面,确定了那黑铁小剪子的位置,准确地走过去弯腰捡起,照了鞋面就胡乱地剪开来,直到剪得面目全非,才颓然地扔了剪刀,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般,怒气全无,只是紧紧地攥着那只鞋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赶紧走了几步扶住烛案,却发现泪水有如决堤的洪水般不可自制地顺着脸颊淌下来,想要强忍住泪水而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抬起头,却见史雅琦的笑脸清晰地浮现出来。但是此刻看过去,那笑容仿佛披了人皮的狼,尽是虚伪做作,是对自己最大的讽刺、对自己最大的嘲笑。好像梦中人在噩梦中猛然惊醒,王鲲頔想要驱散梦魇般猛地一个摇头睁开眼,把抓在手中的鞋子一把丢了出去,又抬起脚嫌恶地甩开另一只,“我一定要你后悔!”说完,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攥紧了双拳。

翌日,一夜无眠的王鲲頔早早起来,唤了下人打来清凉的井水,洇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敷了敷有些红肿的眼睛,然后坐在镜台前花了大把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才起身去了正堂。

进得正堂,见饼子、小菜、米粥早已摆上桌,再抬头便对上王夫人万分怜惜的视线,一张脸凄苦得仿佛一拧就要挤出水来。有些不忍,环视四周的空椅子见其他人还一个未到,王鲲頔赶紧凑到母亲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哎,我儿命好苦……”话还没说完却已带了哭腔,王夫人从腋下抽了绣花手帕掩面而泣。

王鲲頔轻轻地拉过母亲的手,交握在两手之间,抬起眼仔细端详母亲,只觉得母亲愈发苍老了。“她怎么就……你说她怎么就……舍得丢下你……”,听着母亲仿若梦呓般的喃喃自语,王鲲頔加大手上的力度,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经过深思熟虑般顿了顿才开口道:“妈,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们不能控制别人,但我们最起码不能拿别人的选择来作贱自己,儿子没事,您别难过了。”更紧地握住母亲的手,与其说是说给母亲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王鲲頔继续开口道:“现在对于我来说,把咱家的生意做好才是第一位的,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别让儿担心……”还要再说些什么,却瞥见门口一个黑影闪进,走得近了才见是五娘,王鲲頔赶紧打了招呼起身坐到对面自己的位子上,五娘则一脸幸灾乐祸地点点头坐下。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其他的几位夫人和两位小姐也都到齐了各就各位,大家都怀揣着自己心事互不言语。

最后进来的自然是王家老爷王显德,绕过大桌子坐进最里面的正席淡淡地说了句“吃饭吧”就拿起面前的筷子夹了一口小菜送进嘴里嚼着,伸出手去拿了一个饼子,抬头看向仍旧楞坐在自己左手边没有任何动作的王鲲頔,“快吃饭吧。”边说边伸出手把饼子递给他,看到递到眼前的金黄色饼子,王鲲頔才回过神点头接过,送到嘴边咬了一口,说:“我想今天就动身去钱庄。”

王显德有些出乎意料,“今天?”

“恩,速战速决,这种状况不宜拖太久。”

“恩……”王显德略有所思,“我儿子长大了,懂事了。”说完摆出个终于放下心来的宽慰笑脸。

吃过早饭,王鲲頔稍事收拾一下,带着一行人启程去了城里的钱庄。

王显德坐在书房的红木长椅上,一个人楞楞地看着眼前不远的地方出神,就那样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阳光从身后的窗口悄悄溜走,又不放心似的从身前的窗口探进头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压得越来越沉,心里的结被系得越来越紧,自我排解似的自言自语道:“你别怪我雅琦,等王家东山再起,我一定照实跟鲲頔说,让他接你回来,好好待你……一定……”

第五十六章

不知道是情场失意生意场得意,还是佳人已去了无牵挂心无旁骛,抑或是那五万两银票和自己千辛万苦筹来的款项最终发挥了效力,总之王鲲頔这次去城里钱庄简直是如有神助一帆风顺,不仅批批货走得畅通无阻顺顺利利,很多呆账死账竟然也不费吹灰之力收了回来。

有了前车之鉴,王鲲頔吸取教训,令账房把那些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查对归类往来商户的规模大小和信用好赖,分门别类重建账本。信用好的大商户单立账本可以稍加含混,而对于那些信用赖的、规模小的定要合编一本,详细记录各笔交易账款流向及发生年月、到期时日,以便安排专人及时催账追款。如此大力整顿下来,钱庄日渐步入正轨,出账进账清晰明了。

不过就仿佛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害了大病一场,去病却慢得形容抽丝,总体说来却已无夺命大碍,只待各项身体机能慢慢恢复元气。所以王鲲頔一直留在城里钱庄,事必躬亲。一来是因为生意刚刚有所好转,还要多加小心怠慢不得,二来是因为只要一闲下来,必定会生出些许“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惆怅。就这样度过了忙碌的小半年,年节都不曾回家看看,只差人给家里送了封大意为“生意好转一切安好,勿挂念”的信。

王显德拆开信读了,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似落了地,突然觉得喘气都痛快了许多,正要盘算到自己生日那天王鲲頔回来如何开口告知他史雅琦的事,突然觉得心里又倏地升腾起一块更大更硬的石头——祖宗的基业算是守住了,王家的香火要如何是好?断了香火那再庞大的基业又有何用?脑海中此刻很配合地出现以往自己儿子坚决抵制纳妾的拙浊劣迹。王显德深深地皱起眉头,仿佛被自己心里那块新增添的石头堵得马上就要气绝倒地身亡。王显德心里的那片天空,并没有因了王家生意的日益转好而拨开乌云见天日,那里仍然弥漫着厚重的云,只将他里里外外裹得个严严实实。

一连几天,王显德茶不思饭不想。他在心里反复思量,断定一旦告诉王鲲頔实情,纳妾的事铁定又要打了水漂,那么王家的香火真可谓凶多吉少……可是不告诉他实情,又对不住自己良心,毕竟那是答应过史雅琦的事。日子就在这样的左右为难之中煎熬着缓慢流逝,直到他生日的前一天晚上王鲲頔回来的时候,王显德仍然没有作出任何决定。

时隔半年,王鲲頔再次推开后院的房门,目及的一切,井井有条:那被自己推倒的书案,如今正好好地立在正堂中间,上面那些当初分崩离析洒了满地的纸、笔、笔架、笔搁,当初变成碎片四下飞溅的砚台、镇纸也都神奇地破镜重圆恢复原本的样貌,重新被摆放在原先的地方。抬眼过去,靠墙的烛案被擦得一尘不染,上面仍然立着插着新红烛的烛台,还有那黑铁的小剪子,仍然静静地躺在右边烛台下面的莲花托盘里。显然这一切应该都是父亲或者母亲细心吩咐下人去做的,所有种种都仿佛他先前江南之行离开时的样子。

一瞬间,王鲲頔有些恍惚,甚至觉得那所有的不快乐,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仇恨,所有的一切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噩梦。轻轻地穿过正堂,他走进卧室,意料中的到处仍然还是静静地等在原地的死物,不见自己心里念想着的人,这才清醒:那不是噩梦,那是现实。心中不免滑过一丝“物是人非事事休”的痛楚和无奈。

吃过晚饭,不想回那压抑的房间睹物思人自己难受,自然也不想去后院的池塘。王鲲頔只好穿过中堂右边的回廊向花园走去。王显德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几乎就在这一刻,他便拿了主意作了决定,跟在王鲲頔身后也去了花园。

走进园中荷花池中的小木头亭子,时值晚秋,荷花大多早已凋零,在清冷的月光下,一朵朵形容枯槁地瘫倒在脚下的荷叶上,偶有几株开得迟的,还在歪歪扭扭地做挺立状,却也时日不多敌不过时节。王鲲頔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哪里都躲不掉逃不开似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可名状的烦躁,欲要转身回房蒙头睡觉,却看见父亲走进亭子。

“你若早些回来便看得到满池的荷花。”王显德一副惋惜的口气。

“现在看满池的莲蓬不是更好。”王鲲頔抑制不住满腹的烦躁没好气地答道。

“鲲頔啊……”王显德换了有些心疼的口气,“爹知道你不愿意回来,可这是你的家啊……你总不能连家都不要了……”。说到这里,王显德竟然声音里带着些哽咽。

“……”王鲲頔听了有些不忍,“没有的事,我信上不是说了么,生意才刚有好转,我想亲自过问恢复得比较快。”

“那就好,”王显德顿了顿,好像需要些时间稳定情绪,才重新试探着开口问:“以后可有打算?”

“以后?”王鲲頔一时没听明白。

“父母也都老了,不管你是回家来,还是在城里钱庄,都要有个人照应不是,下人毕竟是下人,你看……”王显德说了一半停下来,小心谨慎地在淡淡如水的月光下仔细观察儿子的脸色,发现并无愠色后才又继续道:“你看是不是等生意恢复得差不多了纳个妾,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看周家二姑娘……”

“哪里是纳妾?”王鲲頔没等王显德说完不耐烦地打断道:“分明是娶正房不是,父亲您老糊涂了?我看挺好,正好把后院拆了一并重建,我回去睡了,您张罗吧。”说完,没有稍作停留便一个转身走下亭子,消失在夜幕下曲折的回廊里。

第五十七章

一直望着儿子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曲折的长廊尽头,王显德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到现在仍然不能相信自己刚刚提出的让王鲲頔纳妾的要求,儿子居然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想起几年前为纳妾之事还闹得王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情景,他真的难以相信刚刚的平静干脆。直到半响之后,王显德才慢慢认清楚这确实是真的,欢喜之意不禁涌上心头,几年来一直让他苦闷的王家香火问题总算是解决了,心中石头终于全落了地。他深吸一口气,已经入秋的凉爽空气进入胸腔之中,感觉通畅无比。王显德转身步入凉亭,举头望月,却忽然在空中依稀看见了史雅琦的脸,那哀怨愁苦的面容让他心中为之一拧,当即像是被人迎头浇下一盆冷水,方才愉悦的心情一瞬间消失殆尽。

王显德这时才忆起王鲲頔方才所言,“不是纳妾是迎娶正房……后院也要一并重建……”自己儿子的心思他怎会不明了,这是要和史雅琦断个清楚彻底从此两不相干……王显德当然也知道这都是他对儿子编造那一席话、演那一幕戏的结果。

可是眼看着王家在王鲲頔这近一年来的苦心经营下逐渐恢复,实情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害怕知道实情的王鲲頔会立刻就要赎了史雅琦回来,自然要从钱庄抽了大笔银子去,怕再影响王家刚刚恢复的生意,更会就此断了王家香火。他便想到缓兵之计——先让儿子纳一房妾,等生了孙儿对祖宗有了交代,到那时他便将事情全盘托出,以后的事情他便不闻不问,安享晚年。

然而,王鲲頔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纳妾之事是完全出乎王显德意料的,他更没想到儿子居然会对过去的一切如此决绝,但是这却也让他再次认清儿子决绝的背后是对史雅琦用情至深。虽然对不起史雅琦,但王显德也深知,他现在绝对不能说出事实,否则必定如他所料,王家必定家业败了香火断了。

王显德不禁侧头哀叹,不意间却看见孤零零悬于夜空的一轮明月,不免有些心虚地低声念叨:“雅琦啊,我想你也明白,不是我不想说,我是真的有说不出来的苦衷啊,想你也是个善解人意之士,想你也是为人大度,想你也是为了王家考虑,为鲲頔考虑,所以……”干涩的喉咙让王显德在此时顿了半响才又继续叹道,“想那杜员外家境殷实,又对你一见钟情,也不会亏待于你……再等些时日,等鲲頔一完婚我一定告诉实情,让他快快接你回来,到时候为父做主,再改了名分恢复你正房的身份也是一样,再等等啊……再等等……”此时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空中明月,朦胧的轮廓像极了掩面哭泣的脸。

王显德看了直摇头,赶紧垂下视线,却见满池凋零的荷花仿佛又倒下几枝,较之方才更加破败凄惨了许多……此时,晚秋入夜的冷风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王显德皱起眉头缩了缩脖子,垂下双手,慢慢向卧房走去,远远望去他的背影好似一下子又老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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