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5——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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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邵副司令在上海还要跟政府谈判;要谈判,西安那里基本属于就要开打,中间还夹着军内两派的不合,还要尽

力调解……”男子摇了摇头,“张少帅一走,所有的事情,就都扔在他的肩上了。”

许久之后,男子说道:“你要转告他,西安军内的形势也很混乱,他必须要马上回到西安,稳定军心,安抚各方。”

方振皓点头,睁大着漆黑的瞳子盯着咖啡,眼里面只有迷迷蒙蒙的沉重。

他忽然喃喃自语,“这么紧要的事情,我却……帮不上他的忙。”

男子抬眉,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审视他。

“方同志。眼下你做好你该做的,就是给他帮忙。再者,他要在他的身边,但不需要出现在政府的视线里。”男子语气

稳定,“东北军是我们的盟友,眼下局势这么混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变化,你的任务是长期的,更是隐蔽的,明

白吗?”

方振皓迟疑一瞬,沉默下去,良久,缓缓开口,“我明白。”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将杯中凉了的咖啡喝完,一道起身准备去往银行,走出咖啡馆的时候,一阵冷风袭来,抬头天色阴

沉,风卷暮云,天边的灰暗里透出隐隐焦黄。

“就要变天了。”男子出神地看着天空,仿佛自言自语。

方振皓眼角一跳。

“混账!混账!混账!”

邵瑞泽一连骂了三个混账,径自而出,将会议室的门重重一摔,大步踏下楼梯。紧随其后,是四名戎装侍从快步跟上。

靴声沉重,他脸上腾腾杀气令走廊两侧卫兵连平常的“敬礼”也不敢喊出声,只屏息举枪,抬手行礼。

许珩怀里抱着一叠文件,快步跑下楼梯,挤过那四名侍从。

“这群酒囊饭袋!真他妈欠收拾!当老子是唱戏的一般糊弄!”

“军座!你小声点儿,别让中央的人听见了。”许珩一边开口制止,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怀里文件,加快脚步跟在他

一步之遥。

“听见又怎样?!”邵瑞泽侧脸,毫不客气就是一番咆哮,“他们连那种话都敢跟我说!还不允许我发几句牢骚!”

许珩沉默,眼神小心翼翼打量过去,脸上表情因为这句话顿时凝结。

怒到极致连口舌也懒得多费,邵瑞泽目光扫向窗外,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

匆匆脚步声从寂静走廊里回荡,一声快过一声,在这宁静的午后,足以将睡眠中的人惊动。

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一名年轻军官斟酌着开了口,“副司令,维业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废什么话!讲!”

陈维业是东北军内的一名高级参谋,昨晚才从西安飞来,顾不上路途劳累一早便参加了上海商榷调防的会议,此刻见到

副司令愤怒的无法自持,硬着头皮开口说:“您千万不要这样和南京拧着劲,没有好处的。”

可是邵瑞泽理睬也不理睬他,偷眼看过去他面无表情,好似根本没有听到。

陈维业心里暗暗叫苦,攥紧手复又开口,更是放软了口气,“副司令,这不是还在商榷嘛,搞得僵了对谁都不好。现在

少帅不在,东北军下一步怎么走,可全看您的了,您可不要因为跟南京怄气而因小失大!”

邵瑞泽闻言侧脸,横他一眼,透出蓄势欲发的怒意,“怄气?老子要是怄气就不会被他们跟孙子一样的教训!”

许珩抱着文件走在另一边,沉默着,这话听在耳中,更觉糟糕。

就在过去的几天里,东北军、西北军已经陆续同中央军在各个前线战略要点与中央军发生接触,虽然没有开火,但摩擦

不断。西安各界出现超过十万人以上的群众集会,群情激奋向南京示威。而据陈维业秘密报告,红军甚至秘密南下陕南

一带,准备配合东北军第五十七师阻挡西进的中央军,实行战略突击。

西安兵变结束还不到一个月,刚刚平息了的全面内战的烽火,转瞬间又重新在西北燃烧起来了。

方才会议上,中央代表重申,关于西北问题善后,极力采取政治方式以避免冲突和战火,随后再度提出调防方案,这次

要求仍有甲乙两份,一份是东北军西进,驻守在兰州、天水和咸阳一带,中央军控制西安沿潼关一带,并作出微小让步

,同意他改任甘肃省主席或者陕甘绥靖公署副主任。另一份则是将东北军悉数调往豫鄂皖,分布在三省的范围内,将任

命他为安徽省主席,且授二级上将军衔。

南京坚持要先调防再谈其他方面,期间代表们屡屡提及东北军现状,并暗示邵瑞泽不要一意孤行,最好尽快选择方案接

受,以便他回去解决军内问题。

之后同中共方面代表接触的时候,中共则表示,期望东北军可以留在陕甘两省境内,如果不能将中央军势力驱出陕西,

那么退一步与他们共管也是可以。同时杨将军来信给他,表示可以接受中央的命令,但一切必须以先释放张本人和中央

军撤退作为条件,还要解决红军问题,同时叫他也要尽快飞回西安。

在刚举行的商榷会议上,东北军代表、西北军代表、中共代表和南京代表相争不下,为大大小小问题一次次闹得面红耳

赤。

但对邵瑞泽来说,他现在最关心的,一是东北军的去留,二是能否将中央军驱出陕西境内。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东北军

必须得留在陕西,且不说转移至豫鄂皖之后的编制整改、冗员安置及军饷调拨等问题,就是再一次的长途跋涉,军心如

何稳定,外扰如何抵御?况且,杨将军所想的拒绝南京在西安设立行营和中央军控制陇海路,并在此基础上达到与南京

共管陕甘的想法,实在是有难处。

看今天代表的样子,咄咄逼人,步步设计,要他接受甲案,但不许再提及张汉卿的事情。而中共和杨将军则是希望他回

去,担任甘肃省主席或者陕西绥靖公署副主任。

但是军内少壮派军官的问题又要怎么解决?如果面对南京的压迫,西安方面一再妥协,再加之少帅回不来已成定局,他

们无疑会更受刺激,到时候连他能否驾驭住这些烈马都是非常大的问题。

邵瑞泽在脑中一一想着每种选择以及可能出现的后果,想着就愈加烦躁,抬眼看到自己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当即抬脚

将门踹开。门“咣当”一声撞在墙上,邵瑞泽大步而入,身心疲倦,将自己抛到沙发再也不想动弹。

许珩与陈维业都知道他这是动怒的表现,于是屏气静声站在一旁,等着他发话。

小勤务兵怯生生出来送茶,邵瑞泽只喝一口就破口大骂茶水太烫,正在气头上的邵瑞泽是被拔了须的老虎,谁惹上去便

该自认倒霉。陈维业挥手让勤务兵下去,上前一步递上一份文件,“副司令,这是军内一百名少壮派军官给您的联名电

文。”

邵瑞泽接过电文扫了几眼,眼中透出疲倦无奈,却劈面喝问:“维业,他们到底想怎么样?他们能不能不要给我添乱,

如果西安方面态度太过强硬,对整件事情的解决只是有害而无益!”

陈维业怔了片刻,压低声音,“抗日同志会的少壮派军官都要打,他们认为只有打了,南京才会放少帅回来。”

“狗屁!”邵瑞泽扬手将硬皮文件簿摔在地下,勃然怒道:“拿什么打?!杨将军在电文里告诉我,要打的话,最多只

能撑三天!”

他随手将手中茶盏重重一顿,瓷盖被震跳起来,脆声跌落。

许珩一惊,陈维业的后半截话也就此吓了回去,连忙低下头。

“你们的脑子怎么长的?!如果我们坚持要以少帅为解决问题的条件,甚至不惜为此与南京冲突。主观上是为了他好!

可是却是在害他!你们到底明不明白!”邵瑞泽一拍茶几站起来,大声吼:“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能接受!少帅暂时根

本回不来!”

“南京的代表怎么对我发难,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他们竟然对我说,‘你等的要求,就是不许中央过问西北之一切,亦

无异使陕甘成为不受国家政令约束之处。割裂军政,破坏统一,造成西北为特殊区域,实为危害国本之举’!”他暴怒

的在房中走来走去,只觉这辈子都没这样失望愤怒过,“委座在手令里更是明明白白告诉我,中央决不放弃西北,而且

陕西问题一日不决,少帅因责任深重,也绝无回去的可能!”

他陡然抬起手,重重拍在桌面那叠公函上,桌面发出沉闷声响,如巨锤落地,震得桌面笔架杯盏都颤动。

随即一声暴喝,“南京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你们还叫我怎么样!南京是逼着我接受甲案,把东北军全部撤去甘肃,西北

军全部驻在外县,中央要完全的控制陇海线,把红军全部赶进山沟里去。他妈的甘肃省主席,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马步

芳的地盘!哪个爱去!”

陈维业低着头,忽然顶撞了一句:“可如果我们放弃西安,甚至连救少帅出来也放弃,那么当初在西安破釜沉舟做所得

一切都不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吗?我们连老本也赔光了!我们只是想使兵变有所收获!”

邵瑞泽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手却在微微发抖,随即一掌掴在他脸上,“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陈维业踉跄退后数步,许珩将他扶住,回头劝阻,“军座,你息怒,冷静下来!”

“你他妈给我闭嘴!”

邵瑞泽恶狠狠骂了一声,眼里像燃着火。

“打!你们就知道打!打了是什么后果?一旦爆发战争,少帅回来的可能就完全被堵死,整个东北军会因为和南京的交

战而分崩离析!”他焦躁地在房间里踏着地板,仿佛濒临爆发的边缘,“我比你们哪个都清楚妥协的后果!可是你们都

只是动动嘴皮子,我却要作出整个决定!你们可以一时意气,可我要对东北军的十五万人负责!”

陈维业挨了一记耳光,低头不敢看他愤怒的目光。

“我警告你。”邵瑞泽走近了,抬手指着他,白手套戳上他鼻尖,眉梢一挑,“这段时间,你最好把所有的话都烂在肚

子里,该怎么做怎么说,这是我的事情!明不明白?!”

陈维业站直了抬手敬礼,“是!属下明白!”

邵瑞泽冲着许珩怒道:“去把报务员叫来!”

随后他坐在沙发上,喝完了已经冷掉的茶水,对报务员口述了四份电报。一份对杨将军,一份对中共,一份对王以哲。

最后一份则是对军内的少壮派军官,电文里严令他们不许闹事生非,对于南京的挑衅务必克制,听从王以哲等人的指挥

,在他回来之前不许妄动。

天色已暮,报务员飞快记录,邵瑞泽顿住语声,静默良久,恍然有似笑非笑神情,“就这样罢。”

众人应命,看着他站起身来,缓步往房间外走。

陈维业还想说什么,却被许珩阻拦,他们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邵瑞泽却头也不回,步履缓慢的走出门,孑然身影穿过大楼幽深的走廊,朝下楼的楼梯一步步走去。廊顶上灯光将他的

影子拖得长长,两旁刷的粉白的墙壁,似将那挺拔身影压在中间,不断的压过去,压过去……

回公馆的路上,许珩按捺不住担忧,试探着问到底怎么应对。邵瑞泽沉默了一会,望着车窗外飞驰后退的景物,沉沉叹

了一句,“看中共和杨将军的意向,再加上现在的情势,十有八九要接受甲案了。”

许珩一呆,几疑自己听错,随后惊得瞪大眼睛,“那真是等于把陕西和陇海线拱手让给中央军了!”

“不错。”邵瑞泽哑声开口,一字一句竭力说的清晰,“你相信也罢,不信也罢,红军没有足够守卫大城市的经验,少

帅被扣在南京手里,而东北军和西北军战斗力不强,负担又沉重,这种情况下,我不能拿十五万人的性命去冒险。”

他目光恍惚,语声却坚决,“两相其害,取其轻。即使接受甲案,也比破裂要好,我们根本没有和中央讨价还价的资格

!”

许珩呆呆望着他,一时间,完全无法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他哪来这样的胆量敢将此事一肩担下。他深吸口气,

缓声说:“军座,您要明白,这个决定,绝对会刺激抗日同志会的激进军官们!”

“你说孙铭九、苗剑秋、应德田那些人?”

“是,他们是您的部下,您应该非常了解他们。不要说他们,这对整个东北军都将是极大的震动!”

邵瑞泽沉默片刻,目光似带着毫无温度的火焰,再开口时,语声已然森冷,“现在内外交困,一切皆要服从大局。他们

可以气恼愤怒,但是绝不可以拿人命去赌气!”

他随后不再说话,侧身抬手止住许珩,满面疲惫,“让我静一静。”

方振皓早已回来了,见邵瑞泽脸色不太好,抬手摸了摸他额头,眉头深深纠起,“你在发热?”

邵瑞泽不在意一笑,“今天跟人生气,没事。”

方振皓表示委托的事情已经办妥,又问清原委,脸色也随之黯然,“我知道,这事很难办,有人难以接受。”

“难,相当难。”邵瑞泽直言不讳承认,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愿意道出心中烦恼,“但打仗绝对是下下策。”

方振皓叹息,“你虽然已经等于接受,也对方案做了修正,等待南京的意见,但真要做起来,又岂是三两句话那么简单

。”

邵瑞泽点头,脸上露出明显疲态,表示自己已经不想再提这个问题,方振皓于是也闭了嘴,叫他上去换衣服准备吃晚饭

邵瑞泽刚上楼去,方振皓就听仆人匆匆走进道,“有人来拜访先生。”

他的心立时提起来,连忙发问:“谁?”

“是个……日本人。”

话音未落,台阶下已经响起脚步声,随即有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待到都看清彼此,两人禁不住嘴角都微微抽搐。

第九十四章

今出川辉反应过来,收回惊诧的表情,但眼角仍然抽了抽。

随后他先伸出了手,薄唇一动,笑容意味深长,“方先生,许久不见,此时再见,令人深感意外。”

方振皓只停了一瞬,随即也伸出右手握住,笑容里有一分不冷不热的疏远,“今出川先生,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做有缘

千里来相逢。我想,我们大概也算是有缘。”

闻言今出川辉的隐隐笑意凝在唇边,随即眯起眼睛。

方振皓倒是视若无睹,微微的同他握了握手,随后将右手抽回。

站在客厅中央,今出川辉环顾一周,挑起眉微笑,“看来方先生一直都做着私人医生,难道学成归国,只是为了一个人

服务吗?”

方振皓不动声色地望向他,对话里的挑衅置之不理,反倒笑一笑,“这是鄙人家事,倒不劳您操心。请问先生有什么急

事,非要在深夜来访呢?按照惯常的礼貌,应该是要得到主人的允许才能登门拜访吧,出身于标榜教养的贵族,不告而

上门……今出川先生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么?”

这话听在耳中总是多了几分讥讽的含义,今出川辉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那张俊秀的脸实在是碍眼,脸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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