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5——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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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狗血淋头,声色俱厉、歇斯底里的发作了大半天,天色就黑了。他视察了一圈营地,留在营中和下属们一块吃了一

顿大锅饭,随后跟杨师长关起门来聊了一些事情。

许珩直等到将近十点钟,才等到他们俩从屋里走出来。

邵瑞泽将军帽带上,裹紧外套,目光冷冷的看着杨师长,“把这帮人都给我看好了!不许再出乱子!我争取在最短时间

内回去西安。”

大氅已经给了那个死去的士兵,杨师长看他冻得似乎有些发抖,又将目光移开,点头说:“属下明白。军座同上面周旋

的时候,也一定要小心,现在我们在上海的身份很尴尬,您得注意不被抓住把柄。”

邵瑞泽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叮嘱道:“不管中央那边怎么样,没有我的命令,一概不准动!”

“是!”杨师长肃然敬礼,那边车已经稳稳驶了过来。

回公馆的时候,邵瑞泽怒色似乎散了,许珩从后视镜里瞧见他将白手套一点点摘下,又慢慢戴上,一根一根的将指尖抚

平,眉眼间却显出平素罕有的迷茫。

还来不及思索,一个个变故都来得猝不及防,让人无法喘息……此刻军内哗变是解决了,并不是军外的人背后挑唆,但

万一上头问起来,他要怎么样恰到好处的回应南京?还有回西安的事情,又要怎么样才能使南京放他回西安?

邵瑞泽默然拽紧手指,只觉得浑身僵冷,纷乱念头俱都一起涌上来,

衍之……他心里默默念着自己的名字,闭上眼,抬手掩面。

不能害怕,也不能畏缩。

假如命运真要如此恶毒,不会因为闭上眼睛就让一切不再发生。

倘若这一切果真到来,那就来吧。

生生死死,他绝无惧怕!

车子飞驰,穿过寒冷寂静的深夜,窗玻璃被霜气蒙蒙遮挡,只有黑暗不断掠过身旁。

仿佛是最漫长的旅途,许久车子才徐徐停下,抬头已望见家中灯光,深宵相待,静候归人。

二楼卧室窗口透出晕黄,看样子,他已先他一步抵家。

他推开车门,疾步上了台阶,自顾自的进了家门,也不理会问好的仆人,直上二楼,沉重脚步将木楼梯踏得咚咚响。

卧室的门虚掩,暖光漫过门缝,投下细长的一道光在他脚下。

指尖触上门柄的时候,即使那只是一瞬错觉,也种有种倦鸟归巢的安然。

他垂下目光,之前压下的纷乱骤然又起,直直盯着自己指尖,手指无意识握紧门柄,却又松开。

邵瑞泽吸了口气,后退了一步,掉头走开,走进自己的书房。

推开虚掩的房门,转身将门带上,低头以额抵门,良久一动不动。

而后慢慢直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风立即袭了进来,吹得遍体生寒。他在桌后的黑色座椅坐下,没有开灯,孤零

零一个人坐在一屋子黑色寂静里。

桌上是一份名为《告东北军将士书》的文件,数份来自西安和南京的电文,还有一份宋子文的信件,表示对目前所托付

的斡旋事情难有所为,不得不退出。他缓缓伸出手,捏了那几份电文,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只将电文一点点捏紧,直

捏得自己指节泛白,手背肌肤下现出青色血脉。也只是片刻,他肩头的颤抖渐渐平息,纷乱气息渐缓。

而后慢慢后仰,身体全部放松了靠上椅背,仰头望着天花板。

幽黑深邃的眼眸望向同样幽黑的屋顶,一动不动的盯着,视线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夜空,凝聚在一个未知的终点。

似乎一个人站在灰蒙蒙的荒原之中,到处弥漫着南方冬日湿浓的大雾,铺天盖地的遮蔽了一切,又似乎身在阴冷萧索的

海边,看从天际的地方涌来的一股股冰凉的潮水,直蔓延到他脚下。

他想逃,双脚却被藤蔓卷住,随即黑色藤蔓里盛开出巨大的白色花朵,每朵花的花心是一张惨白的人脸,有父亲、有母

亲、有大帅、有谭海、有今晨那个死去的小兵……最末一朵,似乎竟是少帅的脸……

不,不!这不是真的!他想喊叫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渐渐连视觉和听觉也模糊起来。唯一清晰地就是那潮

水最深处陡然出现一处漩涡,那最深处的漩涡缓缓扩大,异常温柔的,漫过双足,漫上腰际。他浑身动弹不得,依旧被

藤蔓卷的死死的,眼睁睁看着那海水涌上,潮汐逼近面前,漩涡卷住双腿,温柔的将他带向水底……

最后的意识里,他想起了姐姐,想起了南光,想起还有极重要的话没能告诉他,可是海水波动已经漾在脸庞耳际,似乎

带起奇异的瓮瓮声响,还有窒闷的感觉……

“衍之!衍之!你醒醒!”

第九十二章

邵瑞泽一个激灵醒来,茫然睁大眼,满头大汗,而胸口竟真有溺水般的窒迫。

被他扶着坐直了,喘息仍然急促,心跳怦怦的不可平息。

方振皓立刻抱住他,一面柔声安慰,一面拧亮台灯。灯光半明半暗,台灯的墨绿灯罩将那光亮映得更加幽幽。

他一手紧紧搂住了,帮着他拍背顺气,看他脸色煞白,仿佛带上三分病容。

竟想不起来怎么会睡着,又是怎么会做这样诡谲的梦,邵瑞泽按上额头,只觉头痛欲裂,天旋地转。

灯光映上他苍白的脸,映出眼底一片惨淡,他喘着气,手撑着额头慢慢平静下来,脸上再没有任何表情。

也不知是灯光还是他的体温驱走了恐惧,邵瑞泽终于缓过劲来,紧紧抓住他的手,长出了一口气,额头抵在他胸口,疲

倦的不想抬头。

“你做噩梦了……怎么睡在这里……”

知道他不想要人打扰,但睡前实在不放心,于是来书房看看,不料却撞见他闭着眼睛仰头而睡,孤单的人影在漆黑深夜

里瑟瑟发抖,晃得人心惊胆寒,竟像是做噩梦的模样。方振皓想着将他拥住了,抚拍着脊背,还想说些安慰的话,自己

心中却早已乱了。

邵瑞泽怔怔抬眼,回想想噩梦二字,梦中的情形竟又浮现眼前,而过去数年里的那些记忆,此时清晰如在昨日。

“衍之。”方振皓微微低了头,低唤他名字,柔声说,“夜深了,这里冷,回床上去睡吧。”

他在他臂弯中微微挣扎了下,想将他推开。

而他却轻轻拍着他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同时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些,给他以无声的安抚。

邵瑞泽安静下来,顺从地闭上眼不再抗拒。

在他面前,无需伪装,自己究竟是疲倦还是狼狈,再也没有心思深究,就这样吧……

见状方振皓替他擦去额头冷汗,又不动神色一扶,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将一只胳膊绕在自己颈后,半挟半抱走出

书房。

一沾到床垫,邵瑞泽就昏沉沉地没了动静,方振皓摸了摸他的脸,觉得发凉,于是又倒了杯热水,喂着他喝了下去,这

才帮他脱去外衣外裤,盖好棉被。

在床沿坐了许久,看着他慢慢阖上眼,又听着他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似乎已经睡去。

房里只余一盏台灯照着邵瑞泽失去血色的脸、乌黑的鬓,与额上微微渗出的汗。方振皓茫然呆坐半晌,接着灯光看着床

上的人,温润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似有一丝欲言又止。

他怅然若失,灯影洒下散碎光晕在他眉梢眼底,模糊了脸上神情。

有许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都堵在了咽喉里。唯有伸手覆上他手背,传递一丝安抚的力量给他。

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样撑过来的,若非疲累到极处,也不会一坐下来便睡着。还是不要打搅他休息吧……明天也许还会

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

真是个多事之秋,方振皓握着他的手,心中也是无限担忧。顶头上司出事,南京重重责难,到处监视的眼线,想必他还

在考虑着能如何才能脱身回去西安……一桩桩事情接连不断压在肩上,他怕是再也难承受意外的打压了。

自从西安兵变开始,一连串生出这么多的事情,从上海到南京,再从南京到上海,他已经目睹了那么多的辛酸和无奈,

而今天又是他自己的弟兄闹事……

就算他不了解政治险恶,也到底明白他不让他接触这些事情是何等良苦用心。

这样的情形,他怎么才跟他能开口……

上海地下党那边还有事情有求于他,中共前来上海同政府谈判的代表也要求与他单独会晤,还有西安那人数庞大却群龙

无首的军队……等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不知又是一盘什么样的棋,等着人走下去。

窗外风声呼啸,寒意更浓。

在黑暗里坐了许久,他才慢慢收回思绪,俯身吻了吻他额头,替他掖好被子,悄无声起身准备离去。

不料却被他抓住手腕,紧紧的攥着。

邵瑞泽并未睡着,微微睁开眼,“别走。”

方振皓迎着他落寞憔悴目光,低低叹一口气,转身又坐在床沿。

邵瑞泽往床边挪了挪,抬手覆上他手背,握住了,而后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

他掌心很凉,指尖甚至是有些微的冰冷,方振皓没有闪避,静静看他,任他握住他的手。

什么话都是多余,四目相对之间,他的悲伤落寞他都懂,他的心疼关切他也懂。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

许久之后,邵瑞泽猛的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脸上有一分似笑非笑的自嘲神色。

方振皓沉默下去,良久,缓缓开口,“不。”

他眼里有无奈伤怀,却伸手擦去他额上的汗,又抚上他脸颊,“你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邵瑞泽想摇头否认,却抵不过他那双黑幽幽的眼,彷佛将心里什么都看了去。

方振皓看他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半晌没有出声。

“今天营里哗变,士兵群情激奋,还死了一个无辜的年轻士兵。他才十六,同我刚入伍的年岁一般大……我狠狠发了一

通火,把六个人罚去军法处打军棍,打得不是一般的狠,若不是有人求情,我真想掐断那几个闹事者的脖子……我知道

他们是好意,是为少帅着想……可是做事怎么能这么不经大脑,这到底是帮忙还是拖后腿?”

邵瑞泽迟疑一瞬,涩然道:“我看见那个死去的士兵,他太无辜……王侯将相厮杀争斗,死去的却是这些无辜弱者,没

有一点公道可以给他们,就那么懵懵懂懂,为看不见摸不着的事丢掉性命。我扪心自问,如果将闹事的人处置甚至处死

就能收拾眼下残局,我是不是也会毅然草菅人命?”

他重重喘了口气,语速越来越快,“不要提监视的眼线,上海离南京这么近,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去。哪怕我已

经将哗变扼杀在萌芽的状态,但我不知道,南京将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上头又会怎么去联想,会将做什么恶意的揣测

,我更不知道他们是否会生出什么样更恶毒的心思……”

方振皓不语不动,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深深,一刻也不离开他面上。

“眼下,一要马上回去西安接管军队,二要继续恳求上头开恩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少帅,三还要平息弟兄们的怒气和不安

,这都是必须要做的,少做一件事都会惹出乱子。可是我现在担心,担心今天的事情足以堵死我回西安的可能,少帅还

在的时候南京就这样打压我们,现在少帅都不在了,委员长必定要迁怒,南京绝对会变本加厉……我不仅分身乏术,还

名不正言不顺……”

黑暗里只听语声紧促,平静里透出万分疲惫,他索性不管不顾,将心底压了许久的话统统倾泄而出,俨然世上只有眼前

这个人能听懂自己的话了。方振皓默默听着,心如刀割,同样能感觉到他悒郁无助的心境。而他却不打断,也不发问,

只静静听着,听他将积聚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

楼下壁钟一点点滑过,长夜渐渐,就快到过年时节,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了,房间里早早生了壁炉,可还是令人手足发僵

,从心底直僵出来。

仿佛过了许久,邵瑞泽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低哑,“……南光……”

方振皓喉结微动,怅然抬眸,也只能无声苦笑,薄唇抿了一抿,“哦”了一声。

“我在。”而后他俯身细细看他,轻轻开口,应了他的呼唤,“我在这里,我不走。”

“世上哪有尽如人意的地方,不管在哪里,总有委屈。只看这委屈背后,有没有更值得争取的东西。忍一时委屈,忍一

时无奈,图的是将来。我知道你很累,你很委屈,你更想发火生气,可你还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周全,还有更重要的

事,你的弟兄们,你的军队,你的上峰,还有肩上的重托。不对么?”

黑暗里,壁炉里火光仍是暖的,映的他目光带上柔柔暖意。脸上更有深深地了然。

邵瑞泽仰起脸,喃喃问,“南光,我是一个好人么?”

没有并未料到他会如此发问,方振皓发愣之后一时黯然,别过脸沉默,沉默间不辨悲喜,仿佛化作石雕木刻。

心口忽紧忽缩,微微抽刺的感觉,意忘了是不是痛。

片刻之后又转过脸,目不转睛的盯了他,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你不是好人,可你做的事情,比很多人都要好。”

他说完了,目光温柔,对着他一笑,神容坦然,一边微微地笑,一边将他冰冷手指攒在掌心暖了暖,一举一动自是真情

流露。

邵瑞泽面上表情黯了一黯,仅是微不可见的变化,紧闭了唇不再说话,一下子坐起来,转而揽过他的腰,拥在自己怀里

额头相抵,两人也再看不清彼此面目表情,不知这一刻各自是笑是泪。

方振皓静了一刻,缓缓搂住他脖颈,贴在耳边轻声说:“不管你从前做过什么,如今做些什么,你一直都是我心里认定

的那个人。”

他无声无息看着他,目光温柔,似能融化一切烦忧,“在我心里,从无改变。”

邵瑞泽久久低头,手上将他搂紧,仿佛一刻舍不得放开。

两人躺在床上,近在咫尺间对视一眼,十指交握。

这一睡,便睡到晨光照上枕间。

方振皓手指轻轻动了动,睁开眼,身边的人忽然伸臂揽住他的腰,也睁开眼,朝他微微一笑。

他笑了笑:“早。”

“早。” 邵瑞泽直视他双眼,淡淡笑道。

两个人近在咫尺,彼此气息暖暖拂上耳鬓。

乱世之中,只要与身边的人一道,就是最难觅最珍贵的平凡安宁。

待到送他出门的时候,方振皓一边帮他扣着军大衣的扣子,一边才把地下党以及中共代表的事情告知于他。邵瑞泽沉默

了一瞬,覆上他扣着扣子的手,压低声音,“你先去转达一下我的意思,我现在这边的事太多,怕是没什么时间,如果

可以,请中共的代表先同政府交涉。”

方振皓嗯了一声,眼眸闪烁不定,“我还有件事情需要同你说。”

邵瑞泽转念间会过意来,明白他的顾虑多思,点了点头,“你说。”

“甘北现在是寒冬,黄河以西近六万红军需要大量的粮食,弹药和药品,还有棉衣。”方振皓拣着合适的说辞,“你也

知道被围困陕北甘北,事实上财政非常困难。共产国际要从财政上支援中共,提供数目可观的现金,以便在国内购买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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