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浦江 10+番外——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11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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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子,好奇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瞧见书桌上摞着的那一沓书,她便爬上去,踮起脚尖伸出小手,竭力去拿那本花花绿绿封面的书。

人太小够不着,小月菱努力踮起脚尖,不留神碰掉了桌边一本册子。

啪的一声,册子掉在地上,一帧照片跌出来。

她睁大眼睛看了又看,爬下椅子,忘记了自己还是湿漉漉的,伸手就要去捡起来。

“别碰!”

方振皓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

他快步走上前,捡起那帧照片。小月菱知道自己怕是惹祸了,小心翼翼蹲在一边,细声细气说:“对不起。”

方振皓笑着揉揉她头,把那照片捧在手里,小心翼翼抹去沾上的水渍。小月菱挽着他手臂从旁边看过去,懵懵懂懂看到

是两个叔叔的合影。

“叔叔?”

她的眼睛睁圆,手指指向其中一个人,“这是叔叔你。”

“是的,是叔叔。”方振皓小心翼翼抹去那丁点的水渍,笑了点头。

“那是谁?”小月菱仍旧是紧追不舍。

方振皓笑而不答,把日记本捡起来,拿睡衣袖子擦了又擦,小心抚平皱起的页角。他坐回床上,从床头拿出来铁盒,把

两个物件仔细放回去。小月菱走到他跟前来,拽着他的衣角,还是一叠声的问:“是谁嘛,是谁嘛。”

方振皓把她抱起来,“是叔叔最爱的人。”

小月菱眨了眨眼,歪头看他,“什么是……爱?”

方振皓将手放在她的头上,缓缓抚过头发,慢慢的,一字一字地说:“爱是什么,爱是两情相悦。眼中只有对方,只愿

意跟对方一起,任是什么变故都不能动摇,身经百劫,也要一往无前。”

第二百零五章

“笛一—笛一—笛——”

悠长而缓慢的警报,一声一声地响着,传遍山城的每一个角落。这是日本轰炸机远去,空袭解除的警笛。

日本人的空袭接连不断,到如今已持续到第三天。

紧急状态被迫一直持续了超过七十二个小时,空袭警报被频频拉响,火光和爆炸之后又是解除的警笛,反反复复的来回

,尖厉声响回荡在城市上空,刺入耳膜的疼痛感早已麻木。

警报刚一解除,方振皓顶了烈日开车从红十字会总部往医院赶。

八月的重庆酷热难当,日光毒辣,湿热暑气郁积不散。

即便开着车窗,车里仍旧热得像蒸笼,路面滚滚热浪与尘灰扑面而来,连风都是烫的。

方振皓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难受的扯开领子,拿起热的发烫的毛巾擦掉一直滚落的汗珠。

街道房屋被炸毁,电线电杆倒在路中央,横七竖八的躺着。废墟上的阵阵浓烟正在散去,但街头仍旧是沉寂,看不到行

人,连店面商场都被关闭了,只有穿了白衣的医疗救护队抬着担架匆匆来去,抬走尚在的伤者。军车载着士兵来来回回

,把残肢断臂和尸体抬上车,又赶往别处去营救。

日本飞机丢下的重型炸弹,把附近的一座建筑物整个地削去了一半,另一半则燃着熊熊大火。如毒蛇之信的火舌在江风

鼓荡下,正向周围的民房去。消防车撕裂嗓子地啸叫着冲来,救火的百姓一片闹嚷。

方振皓热的满身大汗,拿毛巾不停擦着,透过车窗看到的这一幕,令他窒闷得无法呼吸。

紧赶慢赶回到医院,他才舒了一口气,医院里情况尚且安好。

上午轰炸过后市区就大面积停了电,医院的电被限掉一半,为了保证医疗设备的正常运转,禁止使用一切电器包括风扇

。他刚走上自己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已经热得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

方振皓走进卫生间,脱下汗湿的衬衣,在水流下搓洗毛巾。

匆匆用冷毛巾擦了一遍身体,觉得不够凉爽,索性拿起脸盆浇下。

水管里哗哗流水原本就被晒得有些温热,冲刷在细腻紧实肌肤,带走闷热暑意。

他这才缓缓地吐了口气,周身松懈下来,仿佛全身力气也随汗水一起蒸发。

换上了新的短袖衬衣,方振皓走回办公室,透过玻璃犹能望见远处废墟上未散的硝烟。他刷的拉上窗帘,窗帘遮去外面

日光,顿时暗下来的房间里,才稍稍觉出一点阴凉的感觉。

“笃笃”两声,门被敲响了。

“进来。”方振皓自窗前转过身。

韩筱筱端了一杯茶进来,放在桌上,轻声道:“院长,这是凉茶,喝口解解暑吧。”

“谢谢。”方振皓顺手拿起来,仰头喝下。

韩筱筱也是热的也汗湿鬓发,拿手绢不停扇着,领口解开,肌肤微微泛红。

她一双盈盈大眼不时看向身侧的人,看他也是热的脸颊微红,额角滚下的汗珠凝在眉梢那处,而凝视窗外的目光里,透

出隐隐沉痛。

察辨着他的脸色,看那神色莫测,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筱筱低声说,“六月以来轰炸频繁加剧,这些日子轰炸得这么厉

害,家家户户都在担惊受怕。”

“是。”方振皓一口将最后的凉茶喝干,“现在日本人急于开拓太平洋战场,南下掠取资源,想把中国变成它在太平洋

战争中的后方基地,所以才不惜余力投入空中力量,加紧了对陪都重庆的狂轰滥炸。”

“医院这里情况还好,几枚炸弹都是落在附近。但是这里人数太多,每次疏散都特别的吃力。”韩筱筱说着皱眉。

“医院后面山壁上挖凿的防空洞要时刻待命,做好疏散人群的准备。”方振皓将杯子放回去,深深吐了口气,“这里可

不能出事,一出事那就是上百上千条的人命。你我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的。”

“我明白。”韩筱筱想了想又问,“院长这一次去红十字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方振皓微微侧过脸,苦笑了声:“现在英美和日本开战,只有涂了纳粹标记的建筑物可以幸免于难。红

十字会总部的大楼东侧被炸得塌了一角,伤了好几个,所幸没有人遇难。”

他顿了顿,长叹道:“但是孤儿院还好,一般的孤儿院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也挖好了地下室。照顾他们的人说,孩子

们都很乖,躲避的时候不吵不闹。”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看到对方眼睛里的无奈。

但大家都明白,纵然情况如此之糟糕,但没人轻言屈服。这座城市每一天都被血与火冲刷,再从废墟里站起,迎向新的

一天。

又商量了一些事情,主要是关于怎么躲避空袭保证医院所有人的安全,韩筱筱笑笑刚想赞一声,却听他淡淡说:“我得

去看看小月菱,这孩子中暑还好不了。”

韩筱筱一愣,接口道:“她嫌药苦,输液也怕疼,哭闹着怎么也不肯听话。只好用凉水擦身体,补充水分和盐分。”

“胡闹。”方振皓皱起眉,语气有些严厉,“她不知道轻重,你怎么由得她这样。再拖下去就要成重症中暑了。”

“是。”韩筱筱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抿住嘴唇,跟在他身后,向病区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韩筱筱叹一口气。太好的一个男人,却始终不容她走近。也许他心里装着什么人,那块领地从不允许他

人进入。

病房里寂静无声,绿纱窗外一丝风也没有,只有令人烦躁的蝉鸣声。

这酷热的午后,就连铺在床上的竹席也被蒸烤得发烫。被哄劝着输液治疗的小月菱才睡着了,睡得满头大汗。她一手扎

了针,一手挠着被汗水刺痛的脖子,不时哼哼唧唧。方振皓俯身拿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颊,又把扎针的手挪的离身体远

了些,这才走出去巡视。

闷热的午后,人人困意渐浓。

昨夜轰炸扰得人大半夜不能入睡,又遇上湿热窒闷天气,医院里医生护士和病人此时越发困乏,整栋楼里除却轻微说话

声,就再听不到一点儿声响。方振皓来来回回走了一圈,提醒那些值班的人员要凝神注意,警讯就算解除了,但谁也不

知下一刻日本飞机会不会突然冲出天幕,再度一轮狂轰滥炸。

方振皓又回了病房里,坐下斜斜倚了椅背,也是睡意纷沓而至,却不敢阖眼睡着,

小月菱已经是睡得熟了,他偶尔看向床上一眼,有些疲倦的拿起报纸,权当做解乏解闷。

闷热的屋子里,阳光斜照,映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与额上细密的一层汗。

他拼命的工作,好让自己可以忘记一些事情,不用再想那已经退入印度的远征军。然而一旦闲下来,大脑就仿佛不听指

挥似的,非要让他回忆。

方振皓忽的抬头,怔怔盯了那不断滴下的液体看,眼睛一眨,透出些许恍惚。

他想念衍之,越是困难艰险,越是变故迭生,他越是想念衍之。他缅怀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凡事都有人商量,不管

自己做了什么决定,背后总是有个坚定的身躯在,无论如何会义无反顾地支持自己。

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灵已经接纳了对方的进入,寸寸渗透在一起,就算有朝一日分开,也已经深入骨血,再也

不能斩断。

只因自己的生命早与他息息相连,有如双生之花,连枝之蔓。

若要割舍一半,自己便不再是自己了。

朦朦胧胧的,他眼前掠过那带了笑容的面容,那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挺拔潇洒,在烽火里依旧傲然从容。

突然发现,两人居然已经六年,六年了。

这六年就如同一年,一月,一日,不管是在一起,还是因为战争分开。

六年都能弹指一挥间,那么二十六年,三十六年,或者是四十六年,都是很快就过去的。

死了,这种关系就结束了,所以,一定要在活的时候拥有。

他对兆哲说,你的舅舅,只不过还是在回家的路上。

是的,他要这样坚持,他坚信,衍之一定会回来,哪怕远在异国他乡,也一定会回来,回到他身边。

窗外终于吹来一丝风,微弱抚过耳边,像一声叹息,却驱不散半分暑气。

报纸被风从膝上滑吹落。

方振皓回过神来,俯身去捡。

床上的小月菱忽然翻了个身,险些压到输液管,方振皓连忙把那只小手挪开。

小月菱却醒来了,热的小脸通红,睡眼朦胧嘟哝,“好热,我渴,叔叔,我想喝水。”

“你等一下。”方振皓摸摸她小脸,笑了笑,笑起来眼睛下面显出疲乏的黯色。

他刚把水杯递给小月菱,看她急切的喝水,却听门外走廊一声呼唤,“院长,院长——有您的电话——”

顾不上去管她,方振皓推门而出。

红十字会总部有人来电话找他,说是他联系的那批药品已经到货,商定个时间处理分配。

方振皓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商谈了半个来小时,才把琐碎的事情安排好。

孔二这件事情上给他的帮助太多,等这波轰炸过去了,应该是要请她吃一顿大餐,以此表示感谢的。方振皓笑了想,放

下电话,随后又将医院管理物资储备的人叫来,一项一项安顿好注意事项。

“就是这样,等这次的空袭过去了,就按照原来的方式去接药品,下设的几个诊所怎么分发也全要安排到位。”

“是。”

“日常用药给孤儿院多留一些。我觉得……”

方振皓说着却蓦地顿住,立即敏锐的抬头,眼神异常戒备。

“空袭!”

警报声几乎与话音同时响起,一声一声,那尖锐声响再度刺破午后宁静天空。

“快!组织疏散!”

习惯了空袭的人们立即井然有序的组织疏散,医生、护士、病人、家属,相互搀扶,或背或抱,纷纷朝了山后开凿的防

空洞而去。走廊里大呼小叫,脚步声远近纷沓,楼梯上笃笃的都急促奔走的足音,方振皓一边组织人手维持秩序,一边

箭步冲上顶层,确保所有人都要离开。

“还有人吗?”

“还有人吗?”

走廊里安静的过分,只有他一个人急促的奔跑声,他推开每一扇门,瞧见病房里一片混乱,扔下的鞋子,打翻的水杯…

…但人都已经不在了。

四楼……

三楼……

逐一检查过去,楼梯上笃笃传来他急促奔走的足音,却被飞机渐渐逼近的轰鸣声盖过。

韩筱筱抱着小月菱,正要奔下楼梯,听到那端传来他的脚步声。

“院长!院长!”她立即奔过去,“快走,快走!”

随之而来的低沉引擎轰鸣声遥遥可闻。

“叔叔,叔叔!”小月菱趴在她肩上,竭力朝那边的人伸手。

也听出迫近头顶的轰鸣声,方振皓一边跑着一边高喊:“小韩你先别管我,快带了孩子去防空洞!快!”

小月菱却挣扎扭身从韩筱筱身上滑下来,跌跌撞撞朝着方振皓跑去。

“你这孩子!”方振皓又惊又怒,回身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拎起来夹在臂间。

猛然听得不远处爆炸声震耳聋,连房子也震得抖起来,玻璃窗哗哗作响。

下一声,轰的响在更近的地方。

小月菱尖叫一声,吓得缩进他怀抱。方振皓快步冲到楼梯转角,急促奔下去,却见韩筱筱跌倒在楼梯上,似乎是扭了脚

。方振皓将她肩膀一揽拽起来,半拖半抱着到了地下室门口。

进了这里,就可以去后山的防空洞。

“快!快!”

地下室的人在朝他们叫喊着,那厚重铁门已经快关上了。

韩筱筱一脚刚踏进去,却已听见空中巨大的轰鸣声。铺天盖地的出现在头顶,轰轰的压过来,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逼近,

简直要将房子也压垮。

她对着方振皓伸手:“院长——”

没等到话音落地,天空中便蓦地传出一阵撕裂破帛样的凄厉尖啸声。

“小韩,快进去!”

最后一瞬,她听见在院长的声音淹没在那震耳聋的声响里。

方振皓紧紧搂住怀里的孩子,脚下踉跄绊倒。

火光冲天而起,掺杂着气浪,四溅飞舞的破片带着纷飞的碎泥块到处横飞。刺眼的火光将眼前耀成一片茫茫的白色,在

翻滚着,在袅绕着,在铺天盖地的席卷着。仿佛就是一颗太阳从天而降,正正砸在面前,那光芒刺得眼睛剧痛,热浪像

火一样扑过了来,烤的人发热窒息……

漫无边际的黑色,什么都看不到。

身边的一切都被霜气蒙蒙遮挡,只有黑暗不断掠过身旁。

模模糊糊的黑色里,他看见了一片强烈耀目的白光,那么耀眼。

强光一下子褪去了,变成明媚的阳光,从霞飞路两旁高大的梧桐筛下,染上梧桐叶片那悠悠的碧色。

仿佛是走在霞飞路上,淡雅的阳光照着,在这样明媚的午后,一步一步悠闲地踱步,阳光从前方移到头顶,又悄然滑向

身后。

是和谁一起走的呢?

他想要转头看过去。

衍之?

是你回来了么。

数年的烽烟战火,你终于走完了回家的路,从遥远的南亚回到上海,又与我一起在午后散步?

可是身边的人仿佛蒙在雾气里,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只看得见半身轮廓,却看不见他的神情。

衍之,真是你吗?

身边人似乎笑了一笑,影子在光晕中渐渐淡去,悄然融入虚空。

他着急起来,害怕似的伸出手,急切的想要拉住他,紧紧的拉住,驱散心中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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